馮立芳
(中南大學外國語學院 湖南 長沙 410083)
(1)20世紀被稱為批評的世紀。事實上,這一時期出現的結構主義,作為一種新的批評方法,對蓬勃發展起來的人文學科如語言學、人類學、哲學、心理學等作了深入的了解和研究。其中心目標是要找到包含在一個對象的內部的一種固定的關系模式和規則,并且從混亂的事物現象中找到一種穩定的秩序。然而,任何文藝批評的思想趨勢,一旦達到頂峰,它不可避免地會面臨質疑與批評。結構主義亦是如此。因此,伴隨結構主義,后結構主義(亦被稱為解構主義)應運而生。眾所周知,在20世紀這樣一個批評的世紀,眾多批評方法和學派出現,并且發生了從現代主義到后現代主義的巨大轉變。到目前為止,這種變化仍在繼續。在這些變化中,解構主義的出現無疑是最重要的。它成型于歐洲,繼而在短短二十年的時間里迅速傳遍世界,這在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解構主義作為一種理論,已經對人類思想及文學批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但是需要指出的一點是,“解構”絕不是“分解”的代名詞,絕對不是對文本的無端懷疑或蓄意顛覆。實際上,它更接近“分析”本義,是對包含在文本中的二元對立或矛盾性的深入探究。如果通過解構閱讀,文本中任何東西被打破了,那么并不是文本出了問題,而是其中的二元對立的平衡性被打破,即一方主導了另外一方。這便是一種自我矛盾性。因此閱讀文本有效的第一步,應該始終是找到這種二元對立,以及其中的哪一方更占優勢。解構閱讀會向我們展示文本本身的沖突性,以及由此所帶來的文本張力,也由此增加我們閱讀的廣度和深度。總之,解構主義總是試圖瓦解文本中原有的邏輯統治系統,并顯示其中的二元對立系統。解構主義在美國現代詩歌藝術大師華萊士·史蒂文斯的短詩《壇子軼事》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詩人這樣寫到:
我把一只圓形的壇子
放在田納西的山頂。
凌亂的荒野,
圍向山峰。
荒野向壇子涌起,
匍匐在四周,不再荒涼。
圓圓的壇子置在地上,
高高地立于空中。
它君臨四界,
這只灰色無釉的壇子。
它不曾產生鳥雀或樹叢,
與田納西別的事物都不一樣。
(2)作為與 T·S·艾略特(1888-1965),埃茲拉·龐德(1885-1972),羅伯特·弗羅斯特(1874-1963),威廉·卡洛斯·威廉斯(1883-1963)并肩的二十世紀詩壇“五巨擘”,華萊士·史蒂文斯(1879-1955)是非常難懂的一位詩人。他的詩往往被標示為“模糊”,“晦澀”,“艱深”等。此外,他詩歌的另一個突出特點是詩人在詩歌中一貫倡導的“秩序建構”。《壇子軼事》正是表現此種主題的一首詩,也是史蒂文斯詩歌中最常被引用的一首詩。在這首詩中,史蒂文斯一方面試圖在一個信仰喪失的年代用“想象力”建構一種“秩序”,以此來發現“不正常中的正常”和“混亂中的不混亂”;另一方面,他又否定了先前建構的“秩序”,摒棄了想象的力量,肯定了現實的力量,這便是史蒂文斯用詩歌瓦解詩歌。解構主義也正顯現于此。這首精致的小詩包含三個詩節,每個詩節又由四行詩組成。三個詩節先后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建構——整合——解構的過程。
詩的第一節首先是想象力的建構。“我”——詩人,積極主動承擔起建構的重任,把一只罐子放在美國田納西州的一座山上。在這里,我們可能會覺得奇怪,為什么詩人愿意承擔起這樣艱苦又看似無意義的任務?事實上,生活在一個信仰迷失、人們對神的所有崇拜都被打破的時代,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史蒂文斯。既然隨著尼采宣言的誕生,上帝已死,人們的宗教信仰被動搖,那么他們新的信仰又將會源于何處?史蒂文斯給我們的回答是:“在一個沒有信仰的時代,在某種程度上是詩人用他自己的方式或風格提供一種新的信仰。”在史蒂文斯看來,“一個上帝的死亡意味著其它所有的死亡”,詩是一種救贖手段。他的詩歌的核心就是他所謂的“最高虛構”,代表一種強大的想象力。史蒂文斯把想象力的建構放在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通過想象力,人們可以暫時擊退現實的壓迫和現實的紊亂。因此,不難判斷,并且也是合理的判斷,詩中的“罐子”正是想象力的象征。在第一節中,出現了一個名字——田納西。這是美國的一個州,位于美國東南部,以農業為主導產業。在這里,很顯然,史蒂文斯把它作為現實的代表。它是野性的,無序的,混亂的,是一團糟的。“我”的責任是要找到一個解決方案,以扭轉這種局面,使這一切有序。所以當“我”把“罐子”放在田納西州的山上,奇跡發生了:毫無秩序的荒野開始呈現形式、秩序和意義。由此,詩人使人們看到了想象所具有的魅力,它賦予混亂的自然和自然中蕓蕓眾生以有序的生活,現實也由此開始改變,這證明了“我”的構建是成功的。不同于艾略特從基督教的道德傳統中尋求秩序,史蒂文斯在詩歌中尋找他理想中的“秩序”,詩歌是“學者的藝術”,更是一種想象力,通過它,人們不斷地定義自己與世界的連接。
既然想象已經被建成,下一階段便是如何最大程度地發揮其作用和職能的成效。因此,第二段落是一種整合——想象與現實的互動整合。現實在想象力的影響下,發生了進一步的變化。它已經從“圍向山峰”向“向壇子涌起”轉變,繼而“匍匐在四周”,想象與現實進一步互動,“荒野”終于不再“荒涼”。對于史蒂文斯,“想象與現實情結”是他的詩歌理想,也是他畢生的追求。在本節,想象和現實之間不再是對立的關系,而是正在逐步走向融合。然而,在這個過程中,想象力的作用似乎是多了幾分主導,并獲得無限的權利,也似乎形成一個自足的系統,因為它“高高地立于空中”。在第三節的開始,詩人評價這只壇子“君臨四界”。
正如本文所提到的,想象和現實之間的關系問題是史蒂文斯詩歌中一個重要的研究問題。一方面,他大力提倡想象力的作用,并相信“想象力是這個想象世界中唯一的現實”;另一方面,他也對想象力的作用做出了嚴格限制。反映在這首詩中,正是想象力的解構。華萊士·史蒂文斯明確強調“想像來自現實,一旦離開它,想象不會存在。”畢竟是它是“灰色”的和“無釉”的,“它不曾產生鳥雀或樹叢”。在這里,它清楚地表明華萊士·史蒂文斯對現實的肯定。想象,盡管它具有賦予無序現實的神奇力量,它仍然“與田納西州別的事物沒有什么不同”。在這里,史蒂文斯,用一種比較的方式,顯示了想象不可避免的局限性:想像力或藝術是現實或自然的指南,但現實是想象力的基礎,沒有這種基礎,想象無從產生。在第二節,現實的力量正在不斷被削弱,而想象的力量不斷得到加強,而在最后一節正好相反。
(3)根據解構主義批評理論,解構是對一個文本中存在的二元對立的深入研究。解構閱讀正是一種旨在解析文本矛盾性的閱讀。《壇子軼事》本身正是一個悖論,是一個從建構到解構的過程。解構想象或詩歌本身的反映的不僅是詩歌和現實之間的持續互動,同時也反映了詩人本人的雙重人格力量。對于想象與現實的關系,這首詩沒有給我們最終的答案。但史蒂文斯從來沒有放棄他的探索,在一個無序的時代里,他勇敢地承擔起一個詩人的職責,在混亂中尋找秩序。
[1]Anderson,Danny J.Deconstruction:Critical Strategy/Strategic Criticism in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eds.G.Douglas Atkins and Laura Morrow.Amherst:the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1989.
[2]Culler,Jonathan.On Deconstruction:Theory and Criticism after Structuralism.London and Henley:Routledge&Kelan Paul,1983.
[3]More,Geoffrey.The Achievement of Wallace Stevens.New York:J.B.Lippincott Company,1963.
[4]Stevens,Wallace.Collected Poems of Wallace Stevens.New York:Alfred A.Knopf,1954.
[5]Well,Henry W.Introduction to Wallace Stevens,Bloomington:Indian.
[6]史蒂文斯·華萊士.史蒂文斯詩集[M].西蒙,水琴,譯.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