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盛 娜
(貴州民族大學,貴陽 550025)
“陌生化”概念由俄國形式主義美學家什克洛夫斯基在其論文《作為手法的藝術》中提出:“那些被稱為藝術的東西的存在,正是為了喚回人們對生活的感覺,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頭更成其為石頭。藝術的手法是事物的‘陌生化’手法,是復雜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既然藝術中的領悟過程是以自身為目的的,它就理應延長;藝術是一種體驗事物之創作的方式,而被創造物在藝術中已無足輕重。”[1]通俗的講,“陌生化”就是創作主體以新奇眼光和特殊方式對客體進行去常規、去慣性的敘述,使客體顯得豐富、陌生而具有吸引受眾的新鮮特質,打破或修正受眾心理定式的藝術處理手法。“陌生化”要克服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知的機械性,喚醒主體對生活的新的感受。新聞寫作,作為一種以事實為基礎的創作行為,同樣可以運用“陌生化”的敘事技巧,特別是在災難報道中,同質化信息過于泛濫,最常見的便是傷亡統計數字的堆積。要使災難新聞達到信息傳遞和社會效益統一的最佳傳播效果就需要打破常規寫作模式,巧妙運用“陌生化”文學創作手法便是一種有效選擇。“陌生化”敘事在災難新聞中,主要通過以下幾種手段來實現。
“解碼延遲”概念由伊恩·瓦特提出。他認為,通過解碼延遲,作者旨在表達“一種感官印象,不先給事物命名或過一段時間才解釋該事物,這樣讀者在感覺該事物的同時被直接帶進敘述者的意識。”[2]具體運用手法就是在作品中將結果置于原因之前,或者將重要概念置于文本首部,目的在于在第一時間喚起讀者的新鮮感和驚奇感,進而對文本接下來的內容產生濃厚興趣,這是“陌生化”的審美心理標準,這類似于新聞寫作中的倒金字塔結構。
例如,2011年3月11日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節目播出《日本發生8.8級強震并引發海嘯》的消息(后更改為9.0級)。首先是一個2秒多的畫面:大地強烈晃動,行人顛撞前行、汽車搖搖晃晃,并伴有強風呼嘯的聲音。這就是一個短暫的“解碼延遲”的設置,先呈現給觀眾一個震撼的場面,然后進行解說:地震的震中地址位于宮城縣仙臺市以東約130公里處的海中,震源的深度約24公里,這是一個對先前畫面的解碼過程,在最重要的信息“日本發生地震”后給受眾更為詳細的情況。然后,又是另外一組鏡頭,市民蹲在寬闊地抱頭痛哭、辦公室內滿地散落的雜物,伴隨著警笛鳴響,這里不僅是對前部內容的解碼,同時又為下文設置了一個“解碼延遲”,也許很多觀眾并不能從主持人提到的8.8這抽象的數字中感受其內涵威力,這組鏡頭通過直觀的聲畫對8.8進行了解碼,隨后的解說又是對這組畫面的解碼……相較于電視新聞常規的先介紹時間、地點,再把鏡頭推入現場的模式,這種“解碼延遲”的敘事結構,讓受眾更有興趣繼續了解事實的來龍去脈,這其實是較好的運用了“首因效應”,即注重新聞給受眾的第一印象或新印象,這種印象決定了受眾是否愿意完整接受整個新聞。
現代社會被稱為讀圖時代。新聞學者在進行受眾的信息接受能力研究時指出:閱讀文字能記住10%,收聽語言能記住2O%,觀看圖畫能記住3O%,邊聽邊看能記住5O%。[3]報紙作為平面媒體,無論文字、還是文字與圖片的結合都是一維的。但是,可以對之采取鏡頭感寫作法,即通過鏡頭式的語言、蒙太奇式的表達方式把對象鏡頭化,充分調動受眾的心理多維性,在刺激受眾視覺時使他們在心里再現事實的聲畫,間接達到視聽合一效果。在災難新聞中運用鏡頭感敘事的“陌生化”寫作手法,能讓受眾接受一個新形象畫面,提供信息的同時增強新聞的立體感、可讀性、感染力。
蒙太奇是影視藝術的表現手法,包括對畫面的剪輯與合成,即將一系列在不同地點、從不同距離和角度、以不同方法拍攝的鏡頭按主體要表達的思想、觀眾的心理順序進行排列組合,敘述情節,刻畫人物。這是一個創新的過程,不同的鏡頭組合在一起往往會產生單獨鏡頭不具有的意蘊,運用到新聞作品中能達到對比、隱喻、聯想、懸念等效果。如人民網2010年5月8日新聞《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5月玉樹第一個周末。春雨竟淅淅瀝瀝下了大半夜,伴隨著沙沙雨點,震區辛勞的人們睡意正酣。夜夜喧囂的汽笛聲、歇斯底里的藏犬聲悄悄隱去,代之的是翠枝綠葉間的鳥鳴花語。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街頭河南趙家油條鋪,凌晨兩點冒雨為工地做出400根鮮黃的油條;環保女工臉上也被涂上一層霞暈;黃南藏族自治州交警、成都特警們也紛紛走出帳篷開始值勤……
人勤春早,玉樹早安。四野里,雪山,綠樹,霧靄,碧水,給數萬抗震救災軍民,又帶來一天的好心情,也一定會帶來一個新勝利。
在這篇新聞中,作者選擇8日清晨街頭油條鋪、環保女工、交警特警這幾個鏡頭隱達震后的玉樹已進入一片祥和、平穩的景象,這種鏡頭的組合跳出了直白陳述的常規模式,對讀者產生全方位、多維性的影響,讀者會調動已有的生活經驗得到這樣一個信息,即玉樹災區重建已恢復正常的日常生活。另外,諸如“汽笛聲”、“藏犬聲”、“鳥鳴花語”這樣的聲音素材從聽覺上給我們描繪出一個寧靜夜晚的畫面,強調作者所要表達的主題:好心情、新勝利。這種蒙太奇手法達到了吸引讀者的效果,讀者會不自覺地將災區重建后的安詳與地震時災區人們承受的痛苦進行對比,從畫面、聲音、色彩等調動了讀者的多種感官體驗,達到傳播的視、聽、思效果。
大多數新聞工作者習慣把信息安置于一個固定的套路或結構里,對同類事物的描述和修飾也有一套固定的詞匯和模式,即“類型化”的寫作模式。這種寫作模式造成了讀者的思維定式,不利于引人深思,發人深省。“陌生化”就是要打破這種熟悉的、常態的寫作,使作者對那些因過于熟悉而不留意的事物重新予以深思。達到這種“陌生化”效果的另一種方式是對事物的意象進行藝術化的處理,即以存在之物為基礎改變其常規存在形式,重新塑造它在人們腦海中的形象,使之“顯得”陌生。在災難新聞文本中運用意象的藝術化處理手法可以淡化直白描述災情帶給人們的心理陰影,寓悲情于審美中。如《云南日報》2011年3月13日第三版《廢墟上的婚禮》:房子沒有了,生活還在繼續;婚紗飄過瓦礫,婚禮照樣進行。新人跪拜長輩,新郎身上掛起承載祝福的紅色緞帶。 ……這是一個開始,在廢墟之上重建新家園、重建新生活的嶄新開始。
在此新聞中,作者將他在云南盈江縣地震后所見的婚禮的視覺形象區別于傳統婚禮的意義,使其視覺效果變得陌生,展現給讀者一個藝術化了的婚禮過程。這個藝術化了的婚禮形象注入了作者個人對特定背景下的事物下意識的認識,“新娘線董云在簡易防震棚里梳妝打扮、滿是裂縫的墻上貼著新人們笑容甜蜜的婚紗照、婚紗飄過瓦礫”,作者將這個婚禮描繪成一個在廢墟之上重建新家園、重建新生活的嶄新開始,去除了讀者對一般意義上的婚禮的概念,創作一個全新而又沉重的視覺形象。通過對意象的藝術化處理實現陌生化效果使得讀者能夠以“去慣性”的眼光審視災區人們的生活景象,顯示人們在悲劇下仍保留的那份樂觀、希望。
對事物意象進行藝術化處理的另一種手法是將原本不相干的要素結合起來,引發讀者的情感反應。如《瀟湘晨報》2011年3月19日 A07版《疊出一只又一只紙鶴,顏色如雪——大地震死難者迎來“頭七”,日本災區各處舉行默哀儀式》:疊出一只又一只紙鶴,顏色如雪大地震死難者迎來“頭七”,日本災區各處舉行默哀儀式。沒有燃油,沒有供暖。一些地方,氣溫在零攝氏度以下,雪花在飛舞。一只紙鶴,又一只紙鶴,顏色與雪花一樣,用手疊出。
18日14時46分,地震發生后的第七天,許多人離開人世的第七天。按照日本習俗,這一天是紀念死者的“一周忌”,類似中國習俗“頭七”。
……
在這個新聞里作者將紙鶴描述為“顏色與雪花一樣”的東西,他將紙鶴的顏色和雪花的意象結合到了一起,文本被情感化。這種情感不是靜止的,作者通過“舉行”、“飛舞”、“疊出”等詞語來加強情感流動,讓讀者陷入語言和情感的漩渦中。“一只又一只紙鶴”如同天空飄下的雪花,作者不僅道出了顏色,還暗示了數量,引出后文“6911人死亡,10316人失蹤”。與在文章開篇直接揭露具體傷亡數字的寫作方式相比,本文這種陌生化的聯系營造出一種“令人寒懼”的白色感,讓讀者對這場災難帶來的悲痛感同身受,并且帶來信息接受中的審美效果。
“陌生化”理論雖然屬于文學范疇,但新聞寫作也是一個創作過程,因而“陌生化”對其有廣泛的適應性。但是新聞又有其自身獨特的特性:以事實為基礎,即新聞文本由“本事”和“情節”組成,“本事”是事實發生和存在的常態;“情節”是事物經過組合加工后在文本中呈現的狀態。所以,我們不能將文學范疇的“陌生化”理論照本宣科地引入新聞寫作中,特別在報道災難事件時,不能因尋求刺激、新奇、獨特而盲目走進“陌生化”寫作誤區。
3.1 “陌生化”不等于“極端化”黑格爾說:“眾所周知的東西正因為它是眾所周知,所以根本不被人認識。然而一旦接觸到新鮮的富于刺激性的對象,審美主體則會立即引起驚喜。所謂異與怪的東西之所以具有審美價值,正是由于其刺激性,由于審美主體由‘睹異’從而產生‘珍愛’和審美愉快。”[4]但是在新聞文本中使用“陌生化”技巧時應該注意的是:“陌生化”不等于華麗、含糊、曖昧等刺激性的語句。“陌生化”的目的是通過反常化的敘述手段讓讀者更注意文字內容所表達的意蘊,而不是嘩眾取寵似的標新立異。特別是對于災難新聞,運用“陌生化”敘事時要強調平衡接受主體和敘述客體之間的張力美,即文本要把握接受主體心理的度,并非文本越新奇,接受張力就越大。如果對事件“陌生化”處理超過了接受主體的心理維度,那么主體很難成為預想的接受主體,更談不上接受審美張力。因此,災難報道中運用“陌生化”時,形式要在意料之外,而內容在情理之中。
3.2 “陌生化”不等于“陌生感”在對同一事物進行報道時,如受眾接收的總是一些大同小異的信息會產生厭煩和抵觸情緒。“陌生化”之陌生是對這類作品而言的一種去常規、去慣性手法,打破人們認知上先入為主的思維定勢,更新人們對事物、人生和世界的陳腐感受,這種陌生不是人們對于事實本身的陌生。如果事實對于受眾是陌生的,信息接受者便不能積極參與到信息傳播過程中,也就達不到“陌生化”旨在打破或修正人們心理定式的目的。霍克斯說:“陌生化的過程預先需要一批大家熟悉的材料的存在,這批材料似乎是有內容的。假如所有文學作品在任何時候都從事于陌生化過程,那么由于缺乏大家所熟悉的標準或‘對照物’,這一過程的任何特征也就給剝奪了。”[5]
雖然新聞工作者對“陌生化”寫作存在一定誤區,但在災難新聞中合理運行藝術形式的“陌生化”,能使藝術獲得實踐的價值,也是新聞寫作的一大突破,因為這種創作方式客觀上能達到兩種效果,1)加大讀者對文本感悟的時間、空間和難度,使文本內容具有新奇感;2)表達作者強烈的情感,使文本內容具有強烈感染力。這既是新聞工作者履行社會責任的表現,也是他們主觀上想達到的傳播效果。
[1]什克洛夫斯基. 作為手法的藝術.扎娜·明茨、伊·切爾諾夫.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 鄭州大學出版社,2005:216.
[2]Ian Watt. Conrad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n Press,1979:175.
[3]朱智賢. 心理學大詞典. 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118.
[4]梁一儒,宮承波. 民族審美心理學. 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3:152.
[5]Terence Hawkes. Structuralism and Semiotic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