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的基礎是平等、尊重
——讀《杜十娘怒沉百寶箱》

廖穎

（遵義師范學院中文系，貴州遵義563002）

愛情的基礎是平等、尊重
——讀《杜十娘怒沉百寶箱》

廖穎

（遵義師范學院中文系，貴州遵義563002）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故事流傳甚廣。在杜十娘抱著價值連城的百寶箱縱身躍入江中之時，人們常會震撼于其人格力量，痛斥李甲的負心無情，鄙夷孫富的丑惡無恥，同時也會引發一個關于愛情的基礎究竟是什么的思考。杜十娘的悲劇告訴我們，愛情的基礎應是平等自由和相互尊重。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愛情；平等；尊重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最有名的短篇小說之一，它是明代馮夢龍編著“三言”之《警世通言》中的代表作品。故事的情節在前半部分與大多的才子佳人小說并無太大區別。北京名妓杜十娘久有從良之志，在遇到浙江紹興府李布政的長子李甲之后，與之情投意合。李甲在行院里流連一年有余，耗盡了錢財，貪財的鴇母意欲逐客。杜十娘以激將的辦法使得鴇母同意其以三百兩銀子贖身。杜十娘自己拿出一百五十兩銀子，李甲又從同鄉柳遇春那里籌來一百五十兩，總算湊夠三百兩銀子得以贖身。故事的后半部分一開始似乎也并不見奇，李甲帶上杜十娘回紹興老家，因老布政在家盛怒，他們原打算先在蘇杭一帶浮居，等李甲先回家，待父親怒氣消減后再帶杜十娘回家。然一浪蕩子弟孫富因無意窺見杜十娘花容月貌，遂以三寸不爛之舌賺得李甲同意用一千兩銀子將杜十娘賣給他。但在故事的最后，杜十娘抱著價值連城的百寶箱縱身躍入江底，卻使得這個妓女與讀書人的故事顯得不同尋常了。人們在感慨杜十娘的人格力量，痛斥李甲的負心無情，鄙夷孫富的丑惡無恥的同時，不禁會思考一個問題，為什么昨日還海誓山盟的人，頃刻間就可恩斷情絕，究竟建立在什么基礎上的愛情才是穩固的愛情？

愛情是人之間基于一定的社會基礎和共同的生活理想，在各自內心形成的傾慕，渴求發展親密關系并渴望對方成為自己終身伴侶的一種強烈純真專一的感情。性愛、理想和責任是構成愛情的三個基本要素。[1]《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故事告訴我們，愛情還應建立在平等自由和相互尊重的基礎之上。

杜十娘與李甲的身份、地位首先是不平等的。李甲貴為布政之子，而杜十娘卻是處于社會最底層，遭人蹂躪的風塵女子。杜十娘渴望的是做與眾生平等的人，真正意義的人，她對愛情的追求亦是如此。遇到李甲之后，杜十娘以為自己遇到了可以托付終身的人，追求到了真正的愛情。因此，她在李甲面前自覺地以一種平等的身份與之相處，并不因自己是個妓女而自覺低賤，李甲千金散盡后也不因李甲沒錢而自己有價值連城的百寶箱而倨傲，可以說是真正的不卑不亢。李甲因籌不到錢，多日不上門，她絲毫不懷疑不擔心李甲是不是背信棄義了，是不是根本不打算為自己贖身了，事實上是完全有這種可能的，但她絲毫沒有這樣去想過，只是著急打發小廝去找他。因為她在李甲面前沒有覺得低人一等，全然不擔心李甲會看不起她。在李甲四處借貸都籌不到錢時，她不聲不響地拿出了一百五十兩銀子來，讓李甲再去籌剩下的贖身錢。按說，杜十娘有價值連城的百寶箱，別說三百兩，就是三千、三萬兩都不在話下，她為何只拿出一百五十兩呢？“十娘道：‘妾所臥絮褥內藏有碎銀一百五十兩，此妾私蓄，郎君可持去。三百金，妾任其半，郎君亦謀其半，庶易為力。’”[2]這一則自然有考驗李甲真心的意思，一則也是尊重李甲，她若完全自贖，怎能算李甲之人。但她又為何不多不少，剛好拿出一百五十兩呢，鴇母要求的三百兩，她不多不少出一半，正可以看出，在她的心中，愛人是平等的，對愛承擔的責任也是平等的。李甲在同鄉柳遇春的幫助下，為杜十娘贖身出來之后，更是身無分文，與擁有百寶箱的杜十娘而言，這個時候他在經濟上是絕對弱勢的，他們能順利踏上回家的旅程，可以說都是杜十娘一步步安排籌劃的。但是，杜十娘絲毫沒有流露出強勢心態，在她的心目中，盡管她已贖身為自由人，而且還有著那么多的金錢，她與李甲還是處于平等地位的人，她仍然是處處溫柔可人，時時為對方著想。她以為自己真心愛上的人也和自己一樣，把他和自己視為全然平等的人。

除了這種自覺的平等意識之外，杜十娘對于愛情還表現出一種自覺的尊重，既尊重自己也尊重對方。在與李甲相處中，她沒有任何自卑，她尊重自己，沒有因自己妓女的身份而自慚形穢。更重要的是，她很尊重對方。實際上事事皆有打算，她卻不及早說出，總要先聽對方意見，等對方無辦法時，再想法解決，還顧及對方面子。贖身當日，準備好三百兩銀子之后，杜十娘“早起，對李甲道：‘此銀一交，便當隨郎君去矣。舟車之類，合當預備。妾昨日于姊妹中借得白銀二十兩，郎君可收下為行資也。’公子正愁路費無出，但不敢開口，得銀甚喜。”細心周到的杜十娘知道李甲交完贖金之后就身無分文，因此提前預備下了路費，且布置得合情合理，既解了李甲的燃眉之急，又不至于讓他難堪。鴇母無奈地收下贖金之后，立刻將尚未梳洗的杜十娘攆出，十娘只好到院中素好的姐妹處梳洗、權住，暫且安身后，便詢問李甲關于今后打算，“吾等此去，何處安身？郎君亦曾議計有定著否？”李甲對此卻全無打算，只好敷衍：“老父盛怒之下，若知娶妓而歸，必然加以不堪，反致相累。輾轉尋思，尚未有萬全之策。”杜十娘早已料到這樣的答案，她自己心中其實早就有了打算，但出于對李甲的尊重，她卻先征求對方意見，待對方說無萬全之策時，她才娓娓道出自己的考慮和安排：“父子天性，豈能終絕？既然倉卒難犯，不若與郎君于蘇、杭勝地，權作浮居。郎君先回，求親友于尊大人面前勸解和順，然后攜妾于歸，彼此安妥。”李甲自然樂道：“此言甚當。”再說李甲同杜十娘行到潞河，要改走陸路為走水路了，正好也有順道的船，于是便講定船錢，包了艙口。但等到上得船來，李甲身上又是身無分文了，當初杜十娘給的二十兩銀子的路費已全用光了。杜十娘如何能不知道呢，所以在李甲“正當愁悶”之時，杜十娘又說了：“郎君勿憂，眾姊妹合贈，必有所濟。”于是就拿鑰匙打開了當初說是姐妹們合贈的百寶箱，從中取出一個紅絹袋來，里面竟然是整整五十兩白銀。還對李甲說：“承眾姊妹高情，不惟途路不乏，即他日浮寓吳越間，亦可稍佐吾夫妻山水之費矣。”這就不光把路費解決了，連浮居蘇、杭的生活費都考慮好了。一樁樁、一件件，一個個難題其實都是杜十娘解決的，但是她卻處處先以李甲的感受為重，給予了李甲充分的尊重。她認為，愛情是平等的，夫婦間就該相互尊重，夫婦之間，有事盡可商量。因此甚至在李甲已與孫富講定，將杜十娘賣與孫富之后，因見李甲回船后神色不對，杜十娘還誠懇地說“夫婦之間，死生相共，有事盡可商量，萬勿諱也。”在杜十娘而言，她追求的是做與眾生平等的人，她所追求的愛情也是平等自由、相互尊重的。

但是在李甲而言呢，李甲之所以愛杜十娘，是貪戀其美色。盡管他一開始表現出“溫存性兒，又是撒漫的手兒，幫襯的勤兒”，但那僅是出于對美色的占有，或者僅出于性愛的因素。在他的心目中，杜十娘始終是妓女，他從來沒有把之視為與自己平等的人。為杜十娘贖身并非李甲首先提出，全是出于鴇母相逼相激，而杜十娘一廂情愿地把他視為自己“久有從良之志”而最終選定的人選。為了三百兩銀子的贖身費，他確實也努力去找親友借貸了，但在一一遭到拒絕后，他僅僅是含淚而言“不信上山擒虎易，果然開口告人難。”并無更一進步的切實的努力與行動。如若杜十娘不讓小廝再三尋找他，硬把他拖進家來，他很可能在十日期限到了之后，羞愧地悄然離去罷了。尤其是在柳遇春說“想鴇兒怪你無錢使用，白白占住他的女兒，設計打發你出門。那婦人與你相處已久，又礙卻面皮，不好明言。明知你手內空虛，故意將三百兩賣個人情，限你十日。若十日沒有，你也不好上門。便上門時，他會說你笑你，落得一場褻瀆，自然安身不牢，此乃煙花逐客之計。”他竟然“半晌無言，心中疑惑不定。”在他的心目中，杜十娘也就是個與其他煙花無異的煙花而已，哪里是與之情投意合的愛人呢？他對于杜十娘沒有信任、缺乏理解。當杜十娘拿出一百五十兩銀子之后，柳遇春大驚：“此婦真有心人也。既系真情，不可相負。“他還不如柳遇春懂得杜十娘的真心。他一開始出現在杜十娘面前是貴公子，撒漫地花錢，實際上也是嫖客之于妓女的一種高高在上的心態，完全是一種我高你低的強勢心態。等及千金散盡，被鴇母日日謾罵之時，又完全是一副落魄之相，在杜十娘面前也有些諂媚之色了。得到二十兩銀子的路資時，是“得銀甚喜”。到下船后身無分文，杜十娘又拿出五十兩銀子時，他是且驚且喜道：“若不遇恩卿，我李甲流落他鄉，死無葬身之地矣。此情此德，白頭不敢忘也！”而且自此每談及往事，他必感激流涕，十娘亦曲意撫慰。一句“恩卿”，一番“感激流涕”，已然體會不到愛人之間那種親密，那種信任和相互扶持。

除了這種下意識的不平等意識之外，李甲對于杜十娘還缺乏一種真正的尊重。孫富問及“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李甲不說是自己的小妾之類，而是“賣弄”地說道：“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由這話就不難看出，他何曾真正愛過杜十娘，從開始的迷戀其顏色，到現在的賣弄，表現出的都是貴公子對女子一種高高在上的占有的優越感，沒有平等，亦無尊重，正因為如此，他對于杜十娘的所謂愛情才會顯得不堪一擊。他才會在孫富“婦人水性無常。況煙花之輩，少真多假。他既系六院名姝，相識定滿天下；或者南邊原有舊約，借兄之力，挈帶而來，以為他適之地。”再進一步“江南子弟，最工輕薄。兄留麗人獨居，難保無逾墻鉆穴之事。若挈之同歸，愈增尊大人之怒。為兄之計，未有善策。況父子天倫，必不可絕。若為妾而觸父，因妓而棄家，海內必以兄為浮浪不經之人。異日妻不以為夫，弟不以為兄，同袍不以為友，兄何以立于天地之間？兄今日不可不熟思也！”的蠱惑下，“茫然自失，移席問計：‘據高明之見，何以教我？’”他本就沒有對于以后生活的打算，暫且浮居是杜十娘天真的打算，孫富短短幾句話，立刻動搖了他對于杜十娘打算的認可，他也一下從“愛”的迷茫中清醒過來，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是絕不可以絕父子天倫，也絕不該為妾觸父，因妓棄家的。如此一來，孫富的陰謀輕而易舉地得逞。與孫富達成交易的那一刻，他全然忘記了自己的信誓旦旦，全然忘了他的“恩卿”的“情”與“德”。沒有平等與尊重為基礎的所謂愛情是這樣的不堪一擊。

杜十娘還以為自己終于找尋到了真正的愛，終于做了一回真正的人，還在做著與愛人悠游天地的夢，贖身的輕松和喜悅尚未褪盡，就失去了她其實從來就沒有得到過的真正的愛情，又再次淪為被買賣的低賤的身份。在徹底的絕望之后她選擇了縱身躍入江底，她的世界里，永遠不會有平等也永遠不會有尊重。愛的世界里，永遠不能沒有平等和尊重。

[1]http：//baike.baidu.com/view/1348.htm[EB/OL].2011-10-20.

[2]馮夢龍.杜十娘怒沉百寶箱[A].警世通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責任編輯：徐國紅）

The Base of Love is Equality and Respect

LIAO Y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Zunyi Normal College,Zunyi 563002，China)

The story of Du Shi-liang Threw a Box with Jewelry into a River in Anger is very popular.Every time Du jumps into a river with a box full of priceless jewelry,people are always moved by her personality and sure to blame on Li Jia and Sun Fu,which can also evoke certain thoughts among us on what is the base of love.The strategy of Du tells us that love should be based on equality,freedom and mutual respect.

Du Shi-liang Threw a Box with Jewelry into a River in Anger;love;equality;respect

I207.4

A

1009-3583（2012）-03-0027-03

2011-11-23

廖穎，女（土家族），貴州湄潭人，遵義師范學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學碩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的教學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