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對外貿易學院WTO研究與教育學院 于 洋
在WTO爭端解決中獲得勝訴的一個關鍵因素即為條約解釋,而條約解釋雖然已由以往成案中上訴機構的準司法裁定而形成一定之規,但在不同案件的具體語境中又呈現出不同的特色,其中亦能體現出隨著科技發展等方面情況的發展變化而呈現出新的發展動向,本文即以“WT/DS363中國——影響某些出版物和娛樂用音像制品貿易權及分銷服務措施案”中的相關情況為例對此進行相應的研究。
該案中的專家組對中國《服務貿易減讓表》中“錄音制品分銷服務”條目的范圍確定問題作出了有利于美國的裁定,中國就該問題所涉及的法律解釋提起上訴。在上訴機構審理環節中,上訴機構通過對所采納的條約解釋方法的審查等方式最終對專家組就該問題作出的裁定予以肯定。由于該問題涉及的方面較多,除條約解釋外,還廣泛深入地涉及到諸如全球信息化的持續深入發展、電子商務活動的日益興盛等多方面情況,而這無疑又增加了恰當地作出相關條約解釋以公正順利地解決爭端的難度。
該案專家組成立后,中美雙方就網絡音樂的數字化分銷是否包含在中國相關承諾義務范圍之內進行了針鋒相對的論爭。美國的核心觀點即認為網絡音樂的分銷服務包含于中國《服務貿易減讓表》部門2D中條目“錄音制品分銷服務”之中,因而中國違反《中國入世議定書》第5.1段和GATT1994第3條第4款等相關義務。而中國針鋒相對地指出,美國所謂的“錄音制品的電子分銷”方面的訴請是錯誤地基于對中國的GATS承諾義務范圍的不合理地擴大的基礎上,并因此試圖在原本中國的承諾范圍之外塞入新的其他服務類型,即網絡音樂服務。原因在于網絡音樂服務與中國入世時在“錄音制品分銷服務”中所承諾的服務類型完全不同,因此不在中國的GATS承諾義務范圍之內。
專家組首先分別解釋并確定了“錄音制品”和“分銷”的通常含義,即主要通過查詢和比對不同字典中的含義而認定“錄音制品”的確定關鍵在于其所包含的內容而與載體無關,而“分銷”的對象可包括有形或無形的產品,隨后又通過上下文分析加以確證。其后又根據GATS的目標與宗旨“……為服務貿易構建一個多邊原則和規則框架以期在確保透明度和逐步自由化的前提下繁榮服務貿易……”而認為將前述對系爭事項的解釋和認定符合GATS的目標和宗旨。專家組得出結論認為中國《服務貿易減讓表》部門2D中條目“錄音制品分銷服務”方面的承諾范圍應擴展并涵蓋以諸如互聯網等技術以非實體形式分銷的錄音制品。
在專家組報告做出之后,中國對包含就上述系爭事項解釋等多方面內容提起上訴。但專家組就該問題的解釋和裁定得到了上訴機構的全面肯定,具體主要體現為以下若干方面:
(1)上訴機構認為專家組的確考慮了“錄音制品分銷服務”條目的含義是否限于有形貨物的分銷或者它是否應擴展到電子分銷,并且其在隨后的相關上下文、目的和宗旨的分析中繼續考慮。因此專家組在分析“錄音制品分銷服務”的定義時并未無視中國提出的定義,且認為專家組并未在分析GATS相關上下文、目的和宗旨之前,僅基于字典含義就過早地得出“錄音制品分銷服務”的“通常意義”。
(2)上訴機構認可專家組在解釋《服務貿易減讓表》中“錄音制品分銷服務”條目中“分銷”的含義時的相關上下文,并同意GATS第28(b)條支持了中國《服務貿易減讓表》中相關條目中“分銷”包括有形和無形產品分銷的觀點。
(3)專家組沒有將任何一個特別的上下文要素視為是決定性的,而是發現上下文的整體性分析支持了中國“錄音制品分銷服務”條目也擴展到電子分銷的解釋。
(4)通過分析上下文和GATS目的和宗旨審查中國《服務貿易減讓表》中“錄音制品分銷服務”的通常含義,上訴機構裁定中國的承諾涵蓋錄音制品的有形分銷和電子分銷。因此,上訴機構不認為專家組基于《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1條作出了“中國的承諾可擴展到錄音制品通過技術手段如網絡的非物質形態的分銷”這個初步結論是錯誤的。
(5)上訴機構認為在中國《服務貿易減讓表》中使用的術語(“錄音”和“分銷”)是足夠通用的,其適用對象可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
(6)上訴機構否定像中國所稱的那樣,在《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2條下,專家組在分析中國“錄音制品分銷服務”的承諾是否僅限于有形分銷這個問題時,必須證明其條約締結時的準備工作和情況是“決定性的”。專家組已經基于《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1條得出初步結論——“錄音制品分銷服務”的通常含義涵蓋有形和無形錄音制品的分銷。上訴機構因此不認為專家組在依據《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2條尋求結論的確認方面是錯誤的。
顯見美國在該問題上獲得了專家組和上訴機構的支持并取得了完勝,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的觀點絲毫沒有道理。究其實質,所爭議以及專家組和上訴機構所分析論證的核心問題就是中國服務貿易承諾義務范圍的確定,即應當根據中國入世時的情況來認定還是應根據案發時的情況來認定。而這一范圍的認定則對中國企業的相關商貿活動產生實質性的影響。本文認為,中美雙方的觀點均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合理性,并因而不能一刀切地認定中國因違反GATS義務而應全部承擔所有不利的結果。
就中方觀點而言,無論美國還是專家組、上訴機構,均無確鑿的證據表明和認定中國在服務貿易減讓表的“錄音制品分銷服務”條目中明確標明包含有關“網絡音樂分銷”的項目,只能是根據通常的解釋規則從多方面加以分析和推斷,因而即使最終裁定結果為網絡音樂分銷服務包含在中國的相關承諾范圍內,但該結果卻實際上并未具備完全充分的說服力,亦因此并未充分且令人信服地一一駁倒中方觀點,以致在該上訴機構報告通過后因此而受到質疑乃至詬病。
就美方觀點而言,不能不說亦同樣具有一定的合理性。畢竟時移世易,尤其是在經濟全球化和信息全球化持續快速發展的當代,如果還以若干年前的科技發展水平的情境內的術語的內涵和外延來作為絕對的依據的話,則同樣并非絕對合理。而這也是上訴機構在分析和認定時的一個重點和難點。
上訴機構認為在中國《服務貿易減讓表》中使用的術語(“錄音”和“分銷”)是足夠通用的,其適用對象可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而實際上,無論是從自然法等理論層面還是從國際司法實踐的實務層面,這種以當代含義為條約解釋之最終依歸的模式的確具有一定的合理性,畢竟依據其所得到的解釋結果能夠在更大程度上反映出案件發生當時的社會、經濟、科技和文化等方面的因素并因此也更易于獲得接受。但“盡管當代意義解釋法具有與時俱進的先進性,但要斷定其為國際公法的習慣規則似乎還為時尚早,它還存在著一些疑問和不確定性。”正因如此,在“當代意義解釋法”尚未成為一以貫之且一體遵行的國際公法的習慣規則之前,采用該方法進行定案則更應謹慎。
所以,結合該案的具體案情,上訴機構通過采用“當代意義解釋法”從而將中國入世議定書及服務貿易減讓表簽署之后才逐漸產生和迅速發展起來的網絡音樂服務分銷包含在中國的承諾范圍之內,此亦無可厚非。但本文認為,通過專家組和上訴機構嚴格地按照在以往案件中所逐步形成和發展的條約解釋方法和邏輯得出結論后,仍應繼續深入其分析。即從法理角度而言,前述條約解釋的分析為法律規則導向的分析,而在得出結論后還應再進行相應的法律原則導向的分析以探尋一個更為合理公正的利益分割平衡點。畢竟,上訴機構亦明確指出,WTO爭端解決的條約解釋歸根結底并非為發展相應的司法技巧而是為能夠妥善地解決爭端并從而作出令雙方均能滿意的裁斷以達到權力和義務的平衡,也即爭端雙方所能共同認可的貿易利益平衡。因此,如果再補充以相應的法律原則的適用和闡析,則無疑有利于探尋出更為公平合理的利益平衡點。畢竟,中國的服務貿易減讓表中并未明確包括網絡音樂服務分銷,盡管從原則上講,由于全球信息化的快速發展和基于互聯網的電子商務的異軍突起而使得網絡音樂分銷在一定程度上備受關注且成為重要的利益增長點并從而使得上述專家組和上訴機構的條約解釋具有相應的合理性,但若最終結論是美國由于此條約解釋而大獲全勝,而中國卻要因此承受所有的負面結果,則難免有顯失公平之嫌。
因此,該案的上訴機構裁定亦應有所調整,即在裁定中國應由于全球信息化的快速發展等方面因素而將其承諾范圍相應擴大以囊括網絡音樂分析服務,但亦應建議中美雙方于裁定后再行協商以達成共識由美方向中方提供適當的利益補償,從而以確定一個更加公平合理且更易于為雙方所共同接受的最終審理結果。畢竟,由WTO爭端解決的性質所決定,案件最終裁定的執行與否,取決于成員自身的意志。只有雙方、尤其是敗訴方認為公平合理且易于接受的案件處理結果才在最大程度上有著最終實現的可能性。
[1]曾令良.從“中美出版物市場準入案”上訴機構裁決看條約解釋的新趨勢[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2]伊娜.WTO專家組和上訴機構報告法律效力探析[J].內蒙古社會科學,2003(S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