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宇軒
(忻州師范學院,山西 忻州 034000)
宋代滅亡,元蒙統治者入主中原,朝代更替,民族紛爭,更由于元蒙民族采用推薦選拔政策取官,后發展為賣官鬻爵,致使下層官吏極其腐敗,冤假錯案層出不窮,世道黑暗,人民生活水深火熱,苦不堪言,渴望公正,追求光明便成為人民的呼聲,以塑造清官為主、揭露社會黑暗現實的公案劇便應運而生,這是人民的呼聲,更受人民的歡迎。
元代公案劇中的清官疾惡如仇,懲惡揚善,為民請命,保護良善,在他們身上透露出鮮明的“仁治”與“民本”思想,清官們以其獨特的形象在元雜劇中占有亮麗的一角。
分析公案劇中的清官,其思想可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的士身上,尤其是“在位”的“正身之士”,“正身之士”是與“仰祿之士”相對應的。《荀子·大略》篇中說:“夫仰祿之士,猶可驕也,正身之士不可驕也。彼正身之士舍貴而為賤,舍富而為貧,舍佚而為勞,顏色黎黑而不失其所。是以天下之紀不息,文章不廢也。”從引文中的三個“舍”字短語可見“正身之士”的獨特個性,由于他們堅持個人操守,不惜鄙棄功名富貴,而他們所堅持的操守,即其所堅持的道,乃是一種理想主義的精神。這種“道”,最集中表現在“仁治”和“民本”兩個方面。
“仁治”是指“道之以德,齊之以禮”,這是與“法治”的“道之以政,齊之以刑”相對的。當然并不是完全對立的,而是以“仁治”為主,以“法治”為輔,因為“仁治”必須憑借“法治”的力量取得相對穩定的社會秩序后才能夠實行,在戰亂紛爭之時,講究“仁治”,對于野心勃勃的政客和利欲熏心的君王,真乃“對牛彈琴”。間有法治,但必以仁治為主,且是在不犧牲“道”的前提下。孟子在《孟子·盡心上》中說:“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可見他們對自己信念的堅執,剛正不阿,為了自己的信念,不惜以身相許。
“民本”是指以人民利益為重,深切關注人民的生活,為天下百姓謀福利。孟子所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乃是“民本”思想之典范。他考慮“黎民”的“不饑不寒”,并且他還要求人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希望整個國家是一個和諧的大家庭。
到了漢代,在位的“正身之士”成為循吏,循吏在社會之中起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其思想上承儒學,仍然以“仁治”“民本”為主。《史記·循吏列傳》中開宗明義道:“法令所以導民也,刑法所以禁奸也;……奉法循理,亦可以為治,何必威嚴哉!”可見,循吏贊成以“理”服人,而不支持以“法”嚇人,講求“仁治”。講求“仁治”,必要以民為本。其實,這二者是相統一的。
清官的思想直承循吏,有明顯的儒家思想。其特點主要分為以下三點:
首先,鮮明的“民本”、“仁治”思想。用以解救受苦難的下層民眾,為他們洗刷冤情,使他們從不平等、受壓抑的境況中解脫出來。
如《張孔目智勘魔合羅》中的張鼎深知其“身耽受公私利害,筆尖注生死存亡,”一見一個“愁眉淚眼,帶鎖披枷”的犯婦,見其“濕浸浸血污了舊衣裳,多應是磣可可的身耽著新棒瘡,更那堪死囚枷壓伏的馱了脊梁,他把這粉頸舒長。傷心處淚汪汪。”根據多年的經驗:“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觀其言而察其行,審良罪而定其政”,便知“那受刑的婦人,必然冤枉”。于是擔著“赤瓦不剌海猢猻頭”“明晃晃勢劍銅鍘”的壓力來承接這個案子,可以說,他為了人民的利益,是甘愿拋頭顱、灑熱血的。
再如《包待制陳州糶米》中的包拯,由于其不避權豪勢要,秉公辦案,而和那權豪們結下些山海也似深仇。曾把個魯齋郎斬市曹,曾把個葛監軍下獄囚,剩吃了些眾人每毒咒。在年老百無聊賴之際,原打算“不甘己事休開口”,但一見到小撇古,一聽其悲慘的遭際,一種為民請命的正義之氣油然上升,而要為小撇古做主。為了保全農民的財產,為了懲治打家的強盜,寧愿做一只看家的惡狗,為了人民的利益得以保全,而自愿一輩子放棄休歇。他“一點心懷社稷愁”,不辭勞苦,馬不停蹄地直奔到陳州。訪察出小衙內、楊金吾兩“賊倉官享富貴,全不管窮百姓受熬煎,一的在青樓纏戀。那廝每不依欽定,私自加添。盜糶了倉米,干沒了官錢”的罪證,便將楊金吾梟首在市曹,小衙內則被小撇古用紫金錘打死,而罪犯得以嚴懲,人民利益得以保全。
清官的“民本”思想還表現在對孤兒寡老的撫養和照顧上。前者如《包待制智斬魯齋郎》中李四的一兒一女、張王圭的一兒一女,都被包待制收養在家,著他們學習文章,一養就是十五年光景;后者如《玎玎盆兒鬼》中的張撇古,他幼年間在開封府做著個五衙都首領,如今老了也,多虧包待制大人可憐見,著老漢柴市里討柴、米市里討米,養濟著老漢,過養終身。
其次,突出表現在他們的智謀上。由于他們面對的敵人非常強大,有地方惡霸,有高官貴爵,甚至有皇親國戚,對方如此強大,就決定了他們沒有大智大謀是極難取得成功的。如《包待制智斬魯齋郎》中,魯齋郎是一個“花花太歲為第一,浪子喪門再沒雙。街市小民聞吾怕”的權豪勢要,但行處引的是花腿閑漢,彈弓粘竿,兒小鷂,每日價飛鷹走犬,街市閑行。但見人家好的玩器,便要搶將去,甚至見了別人家長得俏的渾家,硬要逼著人家丈夫送將去。對待這樣“嫌官小不為,嫌馬瘦不騎;動不動挑人眼,剔人骨,剝人皮”的流氓無賴,被包拯中間改做“魚齊即”,更兼用先斬后奏之法,將魯齋郎處斬云陽。
又如《包待制智賺灰闌記》中,馬員外的正妻與趙令史勾奸合謀,毒殺親夫,并且反誣馬員外之妾張海棠,為謀家產,又要強奪張之子為己生,包公推詳案情,漏洞百出,知有冤情,巧設計謀,將人之常情運用于斷案過程,察言觀色,而速審出真兇馬員外之正妻和趙令史,并將其繩之以法。其斷案真乃“一切皆在情理之中,一切又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再如《包待制智賺合同文字》中,劉安住的伯母為了獨吞家私,不僅不認從遠方歸來的侄兒,還把安住帶回來的當初分家時的合同文字騙取到手,拒不承認。包拯只一詐,便順利地賺回了合同,終使安住得以認祖歸宗,獲得其應得的利益。
最后,清官的思想還表現在他們對民眾的教育上。從歷史來看,中國的地方官便兼有政治、教育、執法三種社會職責。春秋、戰國時開發蜀地民智的文翁便是一例。《漢書·循吏傳》載:孝武之世……少能以化治稱者,惟江都相董仲舒、內史公孫弘、倪寬,居官可紀,三人皆儒者,通于世務,明習文法,以經術緣飾史事,天子器之。
他們非常重視文法、經術,通常開辦學校來開通民智。循吏及后世的清官開通了民智,必然提高了人民對社會現實的關注程度,從而使他們對社會生活中的各種現象有更深的認識。提高了民眾的認識,也就使勞苦大眾對真偽、善惡有了更為明確的區分,從而加強了他們對善美的追求,以及對循吏、清官的懷念和尊崇。
有人認為,清官的本質決定了對封建帝王、朝廷的無比忠誠,也決定了因為忠誠才主動積極地去掃清一切有損于封建政治的行為,從而緩解廣大人民群眾與現實黑暗統治的對立及反抗情緒。這一點筆者不敢茍同,清官最根本的特征在于對百姓的關愛,以及對廣大受壓迫之勞動人民的關注,希望人民的生活得到改善和提高。決不僅僅是一味地對封建帝王、朝廷的忠誠,在循吏、清官之中,大有為民伸冤而被革職、流放、解甲歸田之人,可見他們是以正義為本,敢于同帝王、朝廷乃至皇親國戚相抗衡的。如果說他們的正義抵抗住了邪惡,而使得人民群眾與現實黑暗統治的矛盾對立得到了緩解的話,是可以理解的。實際上,這是社會發展趨勢,在它發展的上升、繁榮時期,不可能出現農民起義、暴亂來推翻這一朝代的情況,只有在其衰敗之時,農民才會乘機起義,以一個新的朝代取而代之。在國泰民安時期,當然和循吏、清官的仁治相聯系,但決不是由于他們對帝王、朝廷的無比忠誠而去掃清一切有損于封建政治的行為。但也并不是完全否認他們對帝王、朝廷的忠誠,如果當時的君王是圣明的、正直的,是一位仁君,那么對他們的忠誠有何妨呢?歸根結底,他們所忠誠的是真善美,而不是簡單的愚忠。
從長遠來看,由于他們開啟了民智,使人民能辨善惡。若社會現實一旦和清官、廉吏的所言所行相背,即出現貪官污吏的話,人民就要為追求光明而奮斗,所以說是有助于人民同社會現實相斗爭的。在這種時刻,他們的德行在人民腦中的印象和現實的反差,如《陳州糶米》中的大撇古罵小衙內和楊金吾:“你比那開封府包龍圖少四星”,反而加劇了民眾對現實的反抗。小撇古去告狀也是由于其心存“鐵面沒人情”的包龍圖,才決定要為“陳州百姓除害”。至于認為清官和清官思想最能“麻痹勞動人民反抗封建統治的斗志”,就更為左了。
從古至今,民眾對公案劇非常熱愛,足見清官形象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也足見清官的思想對人民的影響之深遠。
[1]王天恨.四書白話句解[M].成都:四川新華書店發行,1988.
[2]王學奇.元曲選校注[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