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大四郎與《滿洲評論》——中國東北農村問題的理論與實踐

祝力新 尚 俠

（1.東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吉林長春130024；2.東北師范大學日本研究所，吉林長春130024）

一、“滿洲”經歷與編輯生涯

1906年，佐藤大四郎出生在東京市淺草區下平右衛門町。父親潤之助是當地一位知名的醫生，而且有很好的醫德，經常接濟患病的窮人。佐藤自幼家境富裕，受到父親的影響不乏人道主義的性格。曾有日本學者將佐藤與同齡的太宰治做過比較，認為與太宰治對家庭的反叛相左，佐藤的社會實踐與思考則源自家庭的背景［1］。1922年，佐藤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東京高等師范附屬中學，1927年又以優異的成績升學至第一高等學校。就學期間接觸了馬克思的社會科學觀念。1929年，年僅19歲的佐藤，在第一高等學校的《校友會雜志》上發表了《關于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一文，并加入日本共產青年同盟，從事雜志《共產青年》的編輯工作。青少年時期的經歷，導致佐藤1931年4月畢業在即時遭到特高課逮捕，翌年移交東京郊區的北多摩監獄服刑。

1933年5月，佐藤假釋出獄；同年12月，東京地方法院宣判其違反治安維持法罪名成立。翌年5月，佐藤大四郎從日本來到中國大連，8月在親友的斡旋下進入滿評社工作。其后，很快成為繼橘樸等老一輩編輯家之后的新銳力量。佐藤進入滿評社，除借助滿鐵經調會的背景之外，同仁中也不乏因在日本國內從事共產主義運動而遭到迫害、后來到中國避難并謀求發展的年輕知識分子。而且，這種實際上的“政治流亡”現象，也不僅限于滿評社一家雜志社，而是當時偽滿洲國的一種普遍現象。新生代知識分子、特別是具左翼傾向的文人，自日本本土向偽滿洲國流動，客觀上為偽滿日語文化圈的受容與發展營造了環境，并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偽滿文化界的繁榮。

就在佐藤進入滿評社工作的同期，橘樸的《特產恐慌與農村協同組合》，正在《滿洲評論》上連載，標志著橘氏的“新重農主義”理論研究走向成熟。同年9月17日，偽滿洲國頒布了《金融合作社法》；10月，偽滿產業部臨時產業調查局設立，開展農村問題調研工作；12月7日，偽滿金融合作社中央會成立。可以斷言的是，這一年殖民當局因對戰需資源的考慮，開始著重關注農村問題；同時期的偽滿文化界、特別是評論界也將該問題列為新聞報道的重大話題來看待。為關東軍和偽滿政府充當智囊、密切關心偽滿社會運行的《滿評》①《滿評》，《滿洲評論》簡稱，下同。，自然也不甘落后，以橘樸為代表的滿評社主要力量從這一時期開始，展開了一系列農村問題考察、研究以及實踐工作。佐藤對農村問題的基本認識，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歷史文化環境中初步形成的。這一年的秋天，他被派赴朝鮮從事朝鮮金融組合的調查工作。滿評社在當時隸屬日本殖民地的朝鮮設有支社，發揮搜集情報和傳遞新聞的機能。所以《滿評》中才有了對朝鮮社會、產業和農業等方面的大量報道。佐藤進入滿評社后不久，就得到了赴朝鮮考察的機會，可見佐藤的才華、特別是學生時代編輯左翼報刊的經驗，在滿評社內部得到了認可和賞識；更可知滿評社注重實地考察的傳統，對佐藤其后從事農村問題研究的方法論，也起到了決定性的影響作用。

1934年2月4日，佐藤大四郎出任滿評社第四任責任編輯，在實質上總攬該刊的編輯事宜。《滿評》與當時的其他大多數報刊一樣，實行的是責任編輯直接指導諸編輯的工作模式，不同于現在雜志分欄的責任編輯，而是類似于執行主編一職。《滿評》掛名的“編輯長”，即主編橘樸，當時已淡出、并不負責實際工作。25歲的佐藤，實際上成了《滿評》的編輯與核心撰稿人。同年夏，佐藤經由朝鮮返回日本短期旅行；9月下旬至11月中旬，又到偽滿北部進行農村考察，這是他第一次深入實地從事研究，同行者是滿評社編輯大冢令三，從那以后佐藤的農村問題研究工作中不斷得到大冢的協助。

1936年初，佐藤著手橘樸著作集第一卷《支那問題研究》的編輯工作，在系統閱讀橘樸理論的同時，他汲取了大量養分。佐藤對中國社會問題的思考是從這一時期真正開始的。同年4月10日，佐藤在大連主持了滿洲評論社召開的“北支問題演講會”；5月，為橘樸著作集的出版發行事宜赴東京。同年夏，他與大冢令三共同起草農村協同組合創建計劃；10月3日，佐藤又在新京主持了滿洲評論社召開的“關于滿洲鄉村自治建設諸問題的座談會”。同年秋，佐藤在新京與橘樸、大冢令三會晤，三人共同起草綏化縣農村協同組合創建根本方針。

1937年初，27歲的佐藤離開了任職3年的滿評社，赴綏化縣從事農村調研工作。佐藤其后的人生中，幾乎所有的社會與文化活動，均與《滿評》密切關聯。3月下旬，佐藤起草《綏化縣農村協同組合方針大綱》；4月中旬至5月中旬，他主要從事屯農組織工作；5月10日，主持設立永安鎮辦事處；6月29日，應偽滿實業部邀請，為該部門的農事合作社理事實習生60余名，作題為《綏化農村協同組合運動》的演講。9月5日，上文述佐藤所著《綏化縣農村協同組合方針大綱》由滿評社出版。9月13日，佐藤參與改組原綏化縣農村協同組合聯合會、成立綏化縣農事合作社。11月下旬，在他的主持下，雙河鎮支社及雙河鎮農業倉庫設立。

1938年1月，為應對偽滿政府對綏化合作運動的質疑，佐藤赴新京回答官方問訊。5月，佐藤出任濱江省農事合作社輔導委員會事務局主管②濱江省，今黑龍江省，下同。；8月，創立了會刊《農事合作社報》；10月，執筆《滿洲合作運動時》。11月綏化縣農業倉庫開場，為此橘樸至綏化與佐藤共同剪彩。11月15日，滿評社刊行佐藤大四郎著《滿洲農村協同組合運動建設》一書。11月，為征集農事合作社職員志愿者，佐藤與大冢令三一道赴日本。

1939年1月末，佐藤出任濱江省農事合作社聯合會主事。5月20日，佐藤著《關于綏化縣農業倉庫的報告》刊行；隨后他在新京出席了產業部召開的綏化縣農業倉庫報告會。1940年初，佐藤受聘華北新民會，作為講師赴任北京；1月末至2月下旬，在上海、蘇州、無錫和南京等地視察當地的農村合作社。3月下旬，就春耕貸款問題，佐藤與殖民當局主導的興農合作社進行交涉。4月12日，他主持了濱江省農事合作社最后一次總會，在官方的壓力下，農事合作社最終解體。同年11月，佐藤被貶至“新京”的興農會中央會，任底層職員。在偽滿政府的逼迫下，他已經實際喪失了對農村合作社運動的主導權和社會活動能力。

1941年1月，佐藤與田中武夫、松岡瑞雄等人共同發起了“《滿評》再建運動”。同年10月，佐藤完成了《滿洲農業政策史》一書，但因其中涉及的共產主義成分而遭禁；同年11月4日，佐藤遭關東軍憲兵隊逮捕，該書最終散佚。1942年5月5日，關東軍憲兵隊將佐藤大四郎送交“新京”高等檢察廳；7月19日，“新京”高等檢察廳正式提交了對佐藤的起訴。1943年4月15日，“新京”高等法院宣判佐藤大四郎違反治安維持法罪名成立，執行有期徒刑12年。同年5月10日，33歲的佐藤在奉天監獄中病逝［2］。

佐藤大四郎在《滿評》從事編輯工作的時間前后僅3年。與其說離開滿評社是編輯工作的終止，不如理解成作為橘樸“新重農主義”思想的實踐者，是佐藤接受滿評社思潮的一種新形式下的延伸。在綏化縣從事農村運動的同時，佐藤也將在實踐中取得的研究成果發表在《滿評》上，并系統地整理成書，經滿評社出版發行，這些成果亦是滿評社叢書體系的有機組成部分。可以說，佐藤離開滿評社后在中國東北農村所開展的一系列社會活動，本質上仍然是為滿評社工作。這包含兩層含義：（一）《滿評》是佐藤開展農村問題研究的根據地，為他的成果發表提供舞臺；（二）種種跡象表明，佐藤所開展的社會活動其后臺是來自滿評社的支援，農村運動初期能夠得到偽滿政府、特別是產業部的官方首肯，與滿評社的政治背景不無瓜葛。

或許可以這樣理解：沒有《滿評》，佐藤其人和其業績或許在偽滿的歷史舞臺上根本就不會存在。換言之，正是因為佐藤的存在，《滿評》參與并深入偽滿社會生活的觸角才會得以伸張，《滿評》邁向農村實踐的步伐才會如此之大。佐藤對《滿評》的貢獻，使該刊對農村問題研究得以不斷深入，極大地豐富了刊物的多樣化元素，特別是佐藤的馬克思主義傾向與社會主義科學立場，提升了刊物的整體價值。如果說主編橘樸在創刊初期為《滿評》確立了辦刊方針與立場，在很長一段時期內一直作為刊物的辦刊方向，可以稱之為滿評社真正的靈魂人物。那么，佐藤的出現無疑使這一人物變得血肉豐滿了。

二、對橘樸“新重農主義”思想的繼承與發揚

橘樸的“新重農主義”思想，又稱“農本主義”。他認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近代中國社會基礎是農業，而作為殖民“國家”的偽滿，必須重視農業以及土地勞動資源。進而提出了緩和社會矛盾、解決土地資源問題的策略，倡導深入地方開展農村運動、建立協同組合。協同組合又稱農事合作社，最初的理論構想由橘樸提出，佐藤則是真正的踐行者，同時一邊總結經驗、一邊調整和充實了細則部分。1937年初至1940年末，佐藤實際上已經超越了橘樸的紙上理論，形成了獨自的完整體系，這種突破并不只是對原有理論的擴充與完善，同時也是佐藤創造精神的產物。

一般說來，佐藤大四郎對橘樸理論的認知，主要應該是1934年至1936年在《滿評》任編輯期間的事情。然而，事實上佐藤在這三年之中的文字寥寥無幾。反之1937年至1941年投身農村運動的4年期間，卻有兩本重要的農業問題理論兼實踐報告著作付梓，同時在《滿評》上發表的文字也一發而不可收。可見，佐藤并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文人，他的成果的最大特點是源自農村的實踐，這意味著佐藤的作品言之有物，因此具有不容小視的史料價值。

除橘樸外，“滿洲國田園派官吏”大冢令三、執筆《滿洲產業開發永年計劃》的大上末廣等滿評社同仁，對佐藤的影響也是不應忽略的。日本學界認為，佐藤“與橘樸私交密切、以致成為橘氏思想的理解者與身體力行者，但與此同時，佐藤又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3］

佐藤在《滿評》上發表的文章，是一種結構性的存在。除了本名外，他的筆名較多，如大槻雪夫、濱田佐津夫、茂木勉、早村讓二、芝田正、杉野駿介、早水、古島和冢越親四郎等，分別用于某種類型的文體。佐藤發表于《滿評》上的文章，按照筆名來進行歸類梳理，其中使用本名佐藤大四郎的文章，基本上可以認定為是以滿評社同仁的身份所從事的創作活動。滿評社同仁的身份亦即意味著承認與橘樸之間的師承關系。對橘樸“新重農主義”思想的接受，也可以從此類文章中追溯。

如第11卷第8期創刊五周年紀念號的《寄語創刊五周年紀念：從編輯部開始》一文中，他提及滿評社的編輯方針應該圖謀“內部方向轉換”，且提出“我的個人方針”，即“科學且良心地報道事物本質”［4］。時任責任編輯的佐藤，特別針對新的編輯方針提及了橘樸、小山貞知和岸田英治等老一代編輯，想必已經開始對突破滿評社舊有傳統有所打算了。

第14卷第18期《金融合作社與農事合作社的調整——滿洲國農業金融政策的根本解決》一文中，佐藤援引了橘樸在《滿評》上連載的論文《特產恐慌與農村協同組合》，論證偽滿金融合作社的改編方針應充分考慮農民的利益。第17卷第8期八周年紀念號的《滿洲評論八年回顧：農本思想的推動力》中，佐藤回憶了他剛剛進入滿評社工作時的情形，在每周例行的編輯會議中，橘樸所給予的思想上的引導，特別是使他見識了“滿洲農村未曾有過的廣度與深度”，這促使他認識到“新國家面臨的重大政治與社會危機就是農村恐慌”［5］。第21卷第11期《促進滿洲農業研究》一文中，佐藤在談及中國東北“農業政策和農民問題的重要性”時，敘述滿評社前輩們對該研究所付出的努力和汗水，以及他的“以本刊為中心所開展的實踐”［6］。異常清晰地表明，佐藤主導從事的一系列農村運動，其實都是以《滿評》為基地、以橘樸“新重農主義”思想為指導。

三、關于合作社運動

佐藤1937年初赴綏化始、至1941年農村運動遭到殖民當局阻撓被迫終止的4年期間，基本上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一）1937年協同組合及農事倉庫組建的摸索期，（二）1938年至1940年農事合作社生產方式得到確立與普及、農村運動的深入開展時期，（三）1941年遭到官方迫害、佐藤離開濱江省重返滿評社新據點“新京”工作、農村運動接近尾聲的時期。

以上三個時期主要是按協同組合的確立、發展以及瓦解過程來區分的，其中有兩個年份特別值得注意：1938年是佐藤的農村運動開展得最好的一年，因達到了殖民當局對農業增產的要求，佐藤倡導的農村合作方式得到了重視和普及，佐藤本人也被委以重任，派往偽滿甚至華北各地農村推廣理論和經驗，他的關于農事合作社以及農村協同組合運動的研究體系也是在此時期確立完成的；1941年被迫終止了相關工作的佐藤，轉而專注于對農村運動實踐過程中的經驗教訓進行總結和反思，佐藤的相關創作活動，一直持續到遭到逮捕的前夕。

佐藤在1938年于《滿評》上刊發的代表性文章有兩大體系，筆名均為大槻雪夫：第14卷第24期和第25期連載的《綏化縣農村協同組合運動的一年》以及第15卷第4期、第5期和第6期連載的《綏化縣農事合作社的農村組織工作》。前者發表于1938年6月中下旬，是繼《綏化縣農村協同組合方針大綱》發表半年后，對該大綱施行情況的匯總報告及佐藤與農民實地接觸后的經驗總結等；后者發表于同年7月下旬至8月中上旬，是綏化縣農事合作社的年度規劃與報告。兩篇連載均體系清晰、論述完整，代表了偽滿當時農業問題研究的較高水準。

在《綏化縣農村協同組合運動的一年》一文中，除了詳述綏化縣農事合作社的年度任務、事業計劃及干部分配情況，以及綏化縣農村協同組合聯合會的機能等論述主要構成之外；讓人饒有興味的是，佐藤提及了任用當地“滿人”、特別是“誠實勤勉的健康青年”，挖掘“農業或商業專門學校出身”的優秀人才，而應慎重處理日本人員的配置問題［7］。佐藤還列舉了深入中國東北農村實地考察的幾點注意事項，如“對當地農民情況進行充分調查”、“無論何時何處都要保持友人的親切態度”和“絕對無武裝并隨身攜帶眼藥或感冒藥之類的常備藥品對當地的病患人員隨時施以援助”。佐藤對于“無武裝”的意義，強調這是保證綏化縣真正治安良好的要因。佐藤的上述從事農村實地調研的原則，其中所包含的深層意義，或許是他對自身殖民者姿態的某種反思吧。

《綏化縣農事合作社的農村組織工作》一文，引用了大量詳述的統計數據，是科學嚴謹的社會調查，由六部分報告組成：（一）屯農事實行合作社組織工作報告，（二）信用事業工作報告，（三）購買事業工作報告，（四）販賣事業工作報告，（五）利用事業工作報告，（六）上述工作隨附其他工作報告。與《綏化縣農村協同組合運動的一年》相比，佐藤農村運動事業的開展，又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從單純的農業生產形態管理，發展到春耕貸款、種子購買、農產品銷售以及關聯事業的發展，涉及了農產業甚至農村社會的整體構想和建設規劃。充分體現了佐藤社會主義式的農村共同體理想。

農村運動后期，佐藤實踐總結性質的研究多以茂木勉為筆名，其成果連載于《滿評》的第20卷第19期、第20期和第21期的《合作社農業金融方法論的探討》。該文沿襲了以統計數據作為科學論證過程重要步驟的一貫風格，較之農村運動的全盛時期更具備了一定的深度與專題性。《合作社農業金融方法論的探討》一文的主要內容，包括了偽滿農業信貸金融的現狀、康德八年度興農合作社貸款方針、合作社農業生產金融的具體操作方法等。涉及農業金融借貸部分的信息統計有：合作社農業金融的界限、對象階層、貸款種類、貸款審核基準要素、利息和貸款回收時期等。

區別于對橘樸理論繼承的研究，此時期的佐藤論文建立在實踐基礎之上，其主要特征是論證部分對真實數據統計的援引和運用。這是佐藤農村問題研究里程碑式的成熟，充分證明了此類研究的真實性與史料價值。

四、《滿洲評論》的馬克思主義要素及影響力

佐藤大四郎在《滿評》上所開展的中國東北農村問題研究，具備以下幾個特點：（一）從橘樸的“新重農主義”思想出發，但卻區別于橘氏的理想主義，在研究中得出了獨自的碩果，較之橘樸的理論不僅更近一步，且開辟出了該領域的新天地。（二）注重開展實踐，研究工作和實踐活動并行，因此其研究成果往往是在實踐的基礎上得出的，這一點不僅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恐怕對現今的學術界都有很深的啟迪。（三）從滿評社的責任編輯到濱江省各地的組織工作，可以明顯看到，佐藤本人也有獨當一面的卓越能力。這種文人的獨創性，恐怕只有在偽滿這塊特殊的土地上才能孕育得出來。（四）佐藤從日本到“滿洲”的整個文人生涯中，從未“轉向”，明顯區別于同時期的許多日本文人，包括在華開展文化事業的橘樸等人。當然這種“不轉向”，最終導致他被當局迫害致死，這種不同于日本大多數近代文人的精神，很值得肯定。

與以上幾點略有區別的是，佐藤對農村問題的考察，其原點在于他對朝鮮農業問題的思考。需要指出的是，佐藤所開展的一系列理論研究和社會實踐，所面向的對象并非是“開拓團”和“自衛移民”等搶占中國土地的日本農民，而是朝鮮和中國東北農民。學界對佐藤的基本認定，常常是“馬克思主義”或“人道主義”等字眼，卻從未從更高的角度出發，對他的這種國際主義精神進行肯定。從客觀上而言，佐藤大四郎等日本知識分子，仍舊是以殖民者的姿態介入偽滿社會生活，但同時也不能否認，促使佐藤投身中國東北農村運動的動因之一，也無外乎是這種國際主義精神。

如果說佐藤大四郎等日本年輕的左翼知識分子，為《滿評》帶來了馬克思主義的春風。這同時意味著，《滿評》自身就具備一定意義的馬克思主義要素。自創刊時橘樸所制訂的“兼容并包”方針路線，不言而喻其實就是歡迎共產主義性質的稿件，是在迎合當局口味的同時卻又向日本共產主義文學界發出的邀請函。佐藤在《滿評》的活躍，無異于極大程度上豐富了刊物中的馬克思主義要素。

如第9卷第21至第22期中以早村讓二的筆名連載的《北滿農村放浪雜感》，以及第14卷第2期至第7期中以濱田佐津夫的筆名連載的《雙村來信》，提及了縣當局與貧苦百姓的階級對立如同“水火不容”，當局差遣百姓做勞役后所謂的“慰問”不過是在演戲。特別是《雙村來信》，遠超越了新聞的范疇，而是用寫實的手法記載了佐藤與當地貧苦農民接觸的經歷，文筆極富感染力，各期獨立為短篇的紀實文學。這種接近文學創作的報道，關注當地百姓窮苦生活的筆觸，顯然是受到了當時日本共產主義文學蓬勃發展的影響。

運用了馬克思主義理論來對偽滿農村問題進行深度剖析的佐藤論文還有下述幾篇：第8卷第16期的時評《滿洲國產業組合設立案的方向》（筆名早水），指出資本主義體制下發展協同組合，必然帶有不可磨滅的“殖民地特性”，也就是協同組合需要滿足資本的要求，而偽滿現有的封建主義土地所有制，必然導致農村運動本身淪為“官僚主義殖民地型農村協同組合”［8］，該文章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日本殖民侵略的本質就是對中國東北土地資源的剝削。第9卷第20期的《北滿農村的金融合作社活動狀況》（筆名冢越親四郎），則聲明協同組合是帶有“布爾喬亞性質”的進步因素，以改變貧農階層的困苦處境，減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體制下的中國農村階級分化的加劇［9］。

佐藤之所以將他的文人生涯投注于中國東北農村問題研究，其原因首先要歸結于他所成長的家庭環境，致使他始終心系勞苦大眾，而這種人文關懷又是從一定意義上超越了國界的。其次，殖民當局對偽滿農業成長的物資需求，也為他走上農業研究的道路，從客觀上提供了大的歷史環境背景。當然，《滿評》為他從事農業研究所提供的諸多條件，以及《滿評》對他所造成的重大影響，才是促使佐藤成長為偽滿時期著名農業問題研究專家的主要原因。

由滿評社出版發行的佐藤的兩冊單行本《綏化縣農村協同組合方針大綱》和《滿洲農村協同組合運動建設》，時至今日已成為偽滿農業研究界的典藏資料。以上二書及濱江省興農合作社聯合會刊《滿洲農村合作運動論叢上卷》，1980年12月經日本龍溪書舍合并翻印發行，在日本學術界廣受好評，也應該成為中國研究界的必讀文本。

［1］［日］福井紳一.佐藤大四郎の思想形成とその協同組合思想―「綏化県農村協同組合方針大綱」を中心に―［J］.日獣畜大研報，2002（51）：27.

［2］［日］田中武夫.橘樸と佐藤大四郎／合作社事件―佐藤大四郎の生涯［M］.東京：龍渓書舎，1975：356-364.

［3］［日］佐藤大四郎.満洲に於ける農村協同組合運動の建設［M］.東京：龍渓書舎，1980：3.

［4］［日］創刊五週年記念に寄せてー編輯部から［J］.満洲評論，第11卷第8期：29.

［5］［日］評論八年の回顧ー農本思想の推進力［J］.満洲評論，第17卷第8期：31.

［6］［日］滿洲農業研究の促進を［J］.満洲評論，第21卷第11期：55.

［7］［日］綏化県農事合作社の農村組織工作について［J］.満洲評論，第15卷第4期：17-19.

［8］［日］満洲國産業組合設立案の行方［J］.満洲評論，第8卷第16期：4-5.

［9］［日］北滿の一農村に於ける金融合作社の活動狀況［J］.満洲評論，第9卷第20期：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