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偉 李阿利
(1湖南農業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2湖南農業大學 研究生處,湖南 長沙 410128)
文化是從社會的宏觀視角關注個體發展,素質恰恰是從個體的微觀視角關注社會進步。從本質上來講,文化發展以促進人素質的提升為優秀文化的評判標準,素質的提升以適應社會、促進社會的進步為良好素質的衡量尺度。二者以促進對方的發展來實現自身的超越,可以說不論是優秀文化的提倡,還是優秀素質的提升,都是為了使個體與社會、世界建立有效而善意的聯系,從而使人在個體和群體兩個維度上發揮潛能,實現社會價值。
但是,在認識到二者深層相通性的同時,必須清醒地意識到文化與素質的“博弈”關系。原因在于文化的歷史性、群體性特征決定了文化價值的實現主要通過繼承和共享,素質的時代性、個體性特征決定了人素質的提升主要通過對歷史繼承性的超越和發揮自身潛能來實現。顯然,人素質的提升必須對文化具有一種揚棄和超越意識,同時也可以說文化只有通過“當代”人的揚棄性吸收才能真正實現其“當代”價值。那么文化與素質相通的具體內涵是什么呢?現探討如下:
“文化”包羅萬象,其界定眾說紛紜,與其在模糊的界定中探尋,不如從清晰而具體的“文化概念”中理出思路,發現一種相對具體而容易把握的規律。
從歷史的角度看,文化概念的確立是作為一個與文明相抗衡的概念而產生的,“是19世紀德國中層知識分子尋求民族意識和自我意識的雙重產物”[1]。18世紀德國思想界的領軍人物赫爾德率先提出了與文明相區別的文化概念。繼此,馬修·阿諾德、阿爾弗萊德·韋伯、諾貝特·埃利亞斯都提出了自己的文化概念。因為他們的“文化概念”不論是從歷時角度還是從共時角度都具有鮮明的特色和典型性,所以本研究選取他們的“文化概念”作為重點分析的對象,結合現代文化概念,進行研究并提出“文化概念”演進中的所體現的文化“四大特質”—“批判性反思”特質、“力求平衡的和諧性”特質、“指向內在精神的個體性”特質、“超越個體的社會性”特質。
赫爾德文化概念的確立:在18世紀,經過各民族和國家形成的決定性階段之后,英、法兩國都在歐洲以“文明”國家自居,而與他們的“文明”意識相反,德國知識分子用“文化”概念批判本國宮廷抄襲而來的所謂“cililite”(禮貌)的膚淺和表面化風氣。18世紀啟蒙思想家們將純粹化的理性看做是文明的標志和衡量歷史進步的絕對標準,將知識和技能看做理性的最高代表。那些視理性為至高無上的思想家們拿著理性的標尺給其他民族過去時代的文化貼上“落后”的標簽。而赫爾德則反對這種絕對同一的進步說。通過對啟蒙哲學的“元批判”,從文化史的角度進行歷史哲學的研究,著重強調各民族、各時代的“獨特精神”,從而在啟蒙運動的文明觀念之外確立新的文化觀念[2]。赫爾德強調文化的多樣性、個體性,強調自己民族文化的價值,試圖擺脫外族文明對德國文化的侵蝕,重新振興德國的文化。根據湯普森的觀點,赫爾德確立了文化的“古典概念”——“文化是發展和提升人類才能的過程,這個過程通過吸收學術與藝術作品而得到推動,并與現時代的進步性有聯系[3]”。
赫爾德之后維多利亞時代輝煌成就的取得,構成了英國中產階級自高自大和自我吹噓的雄厚資本,同時也是當時物質至上主義興起的由頭。阿諾德以文化的名義對英國人沾沾自喜的文明提出了挑戰。他針對英國人對外在機械和物質文明的崇拜,提出文化的內在性,針對英國國民中流行的極端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提出文化的普泛性;針對英國人的缺乏靈活性和片面性,提出文化的和諧性[4]。他認為文化具體是指“通過閱讀、觀察、思考等手段,得到世界上所能了解的最優秀的知識和思想,使我們能盡最大的可能接近事物之堅實的規律,從而使我們的行動有根基,不至于那么混亂,使我們能達到比現在更全面的完美境界[5]”。阿諾德的文化觀念受到了德語語境中文化概念的啟發,但他的卓越之處就在于,他不僅超出了“英國式的狹隘”,更超越了德國人把文化作為自我意識和民族認同的手段的做法,使之上升到具有人類普遍性的高度,這正是他的思想對我們來說仍然具有現實意義的原因所在。
之后,阿爾弗萊德·韋伯明確提出“現代性危機的根本原因顯然就在于文明壓倒了文化,人在物質文明大潮中徹底喪失了作為人類存在的自由本質,而變為物的奴隸”。馬爾庫塞認為:“文明反而把感性歸屬于理性,以至前者若要重新確證自身,就得以破壞性或‘蒙昧’的形式表現出來;而理性的專制使得感性貧瘠化、野蠻化[6]?!蔽幕務撝说淖饑溃鴱牟魂P心對人類來說更加具體的尊嚴的地位。
德國社會學家諾貝特·埃利亞斯的主要貢獻在于:他推翻了傳統社會學把“個人”與“社會”截然分開的做法,澄清他們只是人的一體兩面,他在研究中非常注重社會發展各方面的相互聯系和影響,把人和事都看作社會網絡體系中發展著的一部分。他在其著作《文明的進程》曾指出:“一個國家永遠不會有教養過度,但卻容易成為過度文明的種族?!?/p>
1.2.1 “批判性反思”特質。沒有“批判性反思”就沒有文化概念的確立與發展:18紀赫爾德在德國“文化”與法國“文明”概念相沖突的歷史背景下,對啟蒙運動的理性主義文明觀進行了批判性反思,強調用多樣化的眼光看待各民族的文化,從而肯定了各民族文化的獨特價值。確立了古典文化概念;馬修·阿諾德身處英國文明發展的巔峰時期,他從文明的內部,以文化為武器對當時整個社會展開了反思和批判。他的文化概念,既有古典色彩,又不乏激進的意味,由于最先洞悉了文明社會帶來的精神危機,他的文化批判被人稱為“歷史的先聲”,對我們尤其具有現實意義;阿爾弗萊德·韋伯發動了19世紀圍繞著“文化”和“文明”這對概念的論戰,其實質就是德國文化現代性觀念對以英法為代表的社會現代性論調的批判反思。可以說是社會現代化和文化現代性之間沖突的一種集中體現;埃利亞斯對傳統社會學中把“個人”與“社會”截然分開的做法進行了批判,并澄清了它們只是人的一體兩面,他的“文化概念”把人和事看做社會網絡體系中發展著的一部分。可見,古典文化概念自始至終貫穿其中的就是“批判性反思”這一“特質”,沒有這個“特質”,“文化的概念”就不會確立,也不會發展,更不會繼續前進。
1.2.2 “力求平衡的和諧性”特質。自從赫爾德古典文化概念的確立開始,文化概念中始終蘊涵著力求平衡的和諧性,它始終在努力為社會和個人“糾偏”,卻從不試圖把社會和個人推向另一個“褊狹”。赫爾德的“文化概念”,反對的是“純粹理性”而不是“理性”本身;阿諾德反對的是“物質至上主義”、“極端個人主義”,而不是反對人們合理的“物質追求”與“為己奮斗”,他提倡人精神世界的和諧,反對對外在機械和物質文明的崇拜,引導人以健全的理智為基礎去追求智慧和人性的完善;阿爾弗萊德·韋伯反對“文明壓倒文化”,反對“人在物質大潮中變為物的奴隸”,但不是反對“文明”和“物”本身;諾貝特·埃利亞斯更是看到了“社會”與“個體”的一體兩面。他們都在文化中力求平衡、創造和諧。
1.2.3 “指向內在精神的個體性”特質。赫爾德的“文化概念”有著鮮明的個體性和對個體內在價值的肯定。根據個體性原則,他提出了自己的幸福觀。他認為每一株植物、每一個人都按照他自己的方式存在著、發展著,都達到它自己的完美。這種深刻的、簡單的存在就是幸福,它并不是只有在人類文明的最高階段才能實現。將這種個體性原則推廣到民族,赫爾德認為“每一個民族都在自己的文化中實現著屬于自己的幸福,構成自己的幸福中心。他同時強調盡可能用各民族文化內的標準來認識各民族的文化,衡量各民族文化的價值[7]”。阿諾德的文化概念,是使人類擺脫物欲的平衡力,使個人擺脫物欲的誘惑,把人的德行即人之為人的品格置于人生目標的首位。阿爾弗萊德·韋伯的“文化概念”分開來的不僅僅是兩種不同的理論范疇,更多的是兩個不同的現代性模式?,F代性的基礎是文化,文化卻是一種內在型的現代化模式,以文明為基礎的文化是一種外在型的現代化模式[8]。
1.2.4 “超越個體的社會性”特質。赫爾德強調個體性,但反對“個體性特征的絕對化”,肯定歷史發展的統一性?!皞€體性”與超越個體的“社會統一性”,在他的思想中體現出一種微妙的張力。阿諾德更是從文化產生的動因上,強調了“社會性”。他認為一方面,文化起源于“追求思之本屬,看清事物真相”的好奇心。另一方面“社會性”才是其最主要和卓越的部分,也就是說,文化應該同時包括追求純知識的科學熱情和行善的道德熱情。韋伯認為“文化現代性模式”的提出彰顯了文化概念中的“社會性”。埃利亞斯認為“個體性”與“社會性”是人的一體兩面。
“現代文化概念”的闡釋:在如今的社會生活中,幾乎什么都可以與文化沾上邊兒,換言之,文化已經成為一種普泛的社會生活現象?,F代社會中,“文化不再是某種確定不移的真理性知識或思想,而是分散和附著于具體物品之上的符號和意象。它們代替真理和道德引導人們對現實生活作出選擇和判斷,并執行著對社會成員分類和在他們之間進行溝通的功能。文化脫離政治、經濟等基礎性范疇而在社會生活中獲得自主性,究其根源是由現代社會過度符號生產所造成的。大眾媒體在這里扮演了重要角色。在市場經濟利益的驅動下,大眾媒體持續不斷、花樣翻新地生產出符號和意象,最終‘導致了文化的超負荷’和‘意義的爆炸’。意義爆炸實質上是意義徹底崩潰的表現,而我們現在所說的文化,正是中心和意義消解之后附著于經驗與物品之上的一種社會生活現象[9]”。隨著消費社會的到來,文化越來越表現為對具體文化產品的占有和消費,而文化產品對市場的依賴使它進一步喪失了原初的使用價值而僅僅表現為交換價值。實質上后現代主義所說的文化所包含的內容如此普及,以至于其幾乎不可能有一個相對確定的文化概念。
“現代文化概念”繼承了“古典文化概念”的“四大特質”:從“古典文化概念”到“現代文化概念”,看上去明顯沒有被隔斷的是“批判性反思特質”?,F代社會的文化,表面上是用過度的信息、過度的形式,猶如發散的熱力“熔解”古典文化概念的理想主義色彩。但是,文化概念從確立之初所具有的“四大特質”,并未“變異”或“突變”,它們仍然在現代社會中繼續“表達”。只不過它們的表達方式在特定的歷史階段有其特定的方式?!按_定性的喪失是現代啟蒙的后果,也是世界的本然和真相[10]”。所以,現代文化概念離散的、不確定的、千姿百態的形式變化,是符合世界本然規律的探索,也是尊重個體豐富性的表現,更是由多元抵達普世和諧道路的不斷革新。但是,同時我們也要清楚地認識到現代文化概念所呈現的弊端。如果過度崇尚“形式”,過于沉溺持續不斷、花樣翻新的符號和意象生產。這種過度的“崇尚”和“沉溺”最終消解的將是我們每個生命個體的個體性和內在精神世界,從而因過度的形式創新,“游離”內容的積淀,把文化逼上“自殺”的褊狹。所以,本研究認為:應該用“力求平衡的和諧”眼光經常考量、不斷調整,繼承古典文化概念的“神”,豐富現代文化概念的“形”,神形兼具,互相促進。
正如,基因是生命的基礎,但不是生命的靈魂?!八拇筇刭|”是文化概念的基礎,但不是它的靈魂。那么文化概念的靈魂,也就是它的“神”是什么呢?
馬爾庫塞認為“文化談論著人的尊嚴,而從不關心對人類來說更加具體的尊嚴的地位。文化的美根本上是一種內在美,它只有從內部才能觸及外部世界。文化的王國根本上是靈魂的王國。文化問題是一個精神價值的問題,這種看法從赫爾德以來是肯定文化概念的組成部分。精神價值,屬于把文化與純粹文明對立起來的文化定義[11]”。張岱年認為“文化的核心是精神價值”。通過對文化與文明概念的對比,做如下闡釋:文明是一種外在的尺度,文化是一種內在的教養。文明是一個歷史對比的概念,它在時間的坐標上展開,因對比質變而攀升。文化是有軸心的,精神價值就是它的軸心,它可以被用來對比,發現差異,但差異卻不是評判高低的標準,它指向對人精神層面的關照。文化在人性兩面的博弈中展開,以人精神層面的幸福為指向。文明更多的是以對自然和社會的控制能力大小為標準,而文化賦予每個時代的人存在的價值,它內在于所有人的精神生命中。文化在于對人的化育功能,文明是人類對自然和社會控制力的彰顯。文明是需要外觀的,而文化是需要內求的。所以,文化的核心是對人精神價值的尊重。
“從馬克思、韋伯、西美爾到法蘭克福學派等的現代社會理論告訴我們一個共同命題是,現代社會的一個基本前提和基本特征就是社會分化。現代社會日益分化為工具認識領域、道德實踐領域和審美實踐領域”[12]。本研究從現代社會分化的三大領域歸納總結出三大關系:人與物的關系、人與人的關系、人自身的和諧。因此,本研究認為文化發展的動力在于整合溝通三大領域,和諧三大關系,從而成為現代人不斷異化的平衡力。
我們要繼承古典文化概念之“神”,但不可以把文化等同于文化傳統。我們既在傳統中又創造著新傳統?!拔幕歉鶕r代的需要不斷地重構和更新[13]”,“任何關于文化形態的連續性的聲稱,都在嚴格的歷史審視中被發現是不能證實的,因為事實上文化的象征和形態總是處于一種不斷的變動中,而且過去的幾個世紀中已發生了質的變化[14]”。所以,本研究的文化概念以“四大特質”為基礎,以“三大關系”的和諧為動力,以精神價值為核心(軸心)不斷發展。
素質本來是一個心理學上的專門術語,指人的與生俱來的感知器官、運動器官、神經系統,特別是大腦在結構和機能上的一系列穩定的特點。
現在我們所說的素質,基本含義應當表述為:人們與生俱來的自然特點與其后天獲得的一系列穩定的社會特點的有機結合稱為素質。素質分為三類:先天的自然素質、先天與后天結合形成的心理素質、后天的社會素質[15]。
多數探討素質的文章,主要采取的是一種分析的思路,首先將素質進行劃分,其次將影響素質的因素進行劃分,然后得出促進素質發展的不同途徑。這種分析的思路有利于對素質有一個清晰的把握,但是“分析”思維的過度使用,使素質在不斷被“肢解”中,丟失其作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所應具有的本質。
基于以上的認識,本研究認為:素質教育提倡的素質,在本質上是以追求真、善、美為核心,其表現形式隨時代發展而不同。素質形成于人與人、人與物、人與自身的關系互動中。在互動中,個人與世界建立豐富而動態的聯系。在豐富動態的聯系中,以追求真、善、美為持續的趨向,便是人的素質提升的路徑。偏離這一持續的趨向,脫離人與人、人與物、人與自身的互動聯系,空談素質概念,就使素質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陷入為素質而素質的泥潭。同時求真、求善、求美,也應是素質高低評判的標準,只有在這一參照系里,才能看得出素質的“相對運動”。否則,就像1905年愛因斯坦認為,由于人們無法探測出自己是否相對于“以太”的運動,因此關于“以太”的整個概念純屬多余[16]。簡言之,素質在“真善美”的參照系中,以“求真、求善、求美”為核心,形成于“三大關系互動”中,其形成過程是一個有軸心的動態運動。所以,人與人、人與物、人與自身同樣是素質形成的“三大關系動力”,這正是文化形成的“三大關系動力”,可見文化與素質的形成在根本上具有相通性。
“提高人的素質是文化發展的需要,也最能贏得社會的支持”[17]。本研究將文化與素質相通性的具體內涵概括為以下三點:一是文化的核心與素質的本質具有相通性;二是二者具有同樣的“三大關系”動力;三是文化的“四大特質”反應在個體素質上,體現素質的應有之意。文化的“批判性反思”特質反應在個體素質上是個體獨立性的彰顯,是獨立人格所應有的品質元素,是素質提升的關鍵和靈魂所在。“力求平衡的和諧性”特質中所蘊涵的“和諧性”是素質提升的基本要求;“指向內在精神的個體性”特質中體現對精神價值的尊重,正是素質概念的核心價值觀;“超越個體的社會性”特質中所彰顯的普世情懷,是個體超越自身局限實現個體素質價值的動力與源泉,也是文化與素質最深層的相通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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