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明
(紅河學院 人文學院,云南 蒙自 661100)
瑪麗·道格拉斯(Mary Douglas,1921-2007),生于意大利,在倫敦一所修道院接受基礎教育,1943年在牛津大學獲經濟學學士學位。畢業后,在英國殖民部工作了一段時間。“二戰”后返回牛津大學,“師從人類學大師伊文思—普里查德(Evans–Pritchard)學習社會人類學,到比利時領屬剛果的Lele等人作田野調查,于1951年獲博士學位。之后,先后在英美兩國的牛津大學、倫敦大學、西北大學、普林斯頓大學等從事人類學教學工作。1988年后一直居住在倫敦,并堅持從事人類學研究,直至2007年逝世。
道格拉斯的研究領域非常廣泛,涉及剛果、扎伊爾的部落文化;社會學所“關心”的制度問題;經濟學的“貨幣”、資本主義的“風險”文化等。她的主要著作有:《潔凈與危險》、《卡塞的萊利人》、《自然的象征》、《隱晦的意義》、《風險與文化》、《制度如何思考》、《思維類型》、《迷失的人》、《作為文學的〈利未記〉》等,《潔凈與危險》為其代表作之一。
在本書中,道格拉斯主要以社會日常生活為基點研究文化,尤其是聚焦于日常象征、儀式、物品及其活動等。該書關注分類架構(classification scheme),從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發現吐爾干的影子;而對象征意義的探尋無疑又深受結構主義和象征主義的影響。該書圍繞污穢與傳染的觀念展開論述,從分類的角度闡釋禁忌何以產生、何為污穢及如何處理污穢等。以下我將從學術淵源與主題的展開邏輯兩方面予以論述。
從社會日常生活入手研究文化是人類學的草根傳統,道格拉斯一如既往地堅持這一學術傳統。該書以分類架構為基礎,從結構與功能兩個層面展開邏輯論述,從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發現涂爾干的學術傳統、結構主義和結構功能主義的影響,而彰顯的象征主義則具有鮮明的道格拉斯特色。
1.涂爾干的學術傳統。其一,道格拉斯深得涂爾干的思想精髓——人類思想中有社會的基礎。她論著的中心思想就是將涂爾干的社會整體論思想運用到現代社會的信仰體系中,盡管她覺得這一理論思想尚有不足。其二,對分類及其邊界的思考。所謂分類,是指人們把事物、事件及有關世界的事實劃分成類和種,使它們各有歸屬,并確定它們的包含關系或排斥關系的過程。那么,究竟是什么使人們采取分類的方式安排他們的觀念,人們又是如何發現分類這種獨特配置的藍圖呢?為了回答這一問題,涂爾干和莫斯考察了人類所形成的最粗陋的分類。在澳洲,在中國,圖騰呈現了最原始的分類模式,而分類的幾種原初形式又揭示了人類現今分類觀念的集體之起源,社會之起源。以社會為分析框架,解釋在社會的“有序”架構中進行的策略選擇,是涂爾干傳統在其身上的具體體現與延續。
2.結構主義的影響。道格拉斯主要是通過檢驗結構主義的假設以澄清她自己的假設,甚至不囿于結構主義的假設,而有所超越。如她贊同結構主義提出的所有經驗的接收是在結構中完成的,這一結構通常是以二元對立的形式在聚合的組合系統中呈現的,如黑/白、高/低、男/女、潔凈/骯臟。她的超越之處在于她常質疑象征性邊界是否存在?如果存在,那么如何劃分?劃分邊界的意義及依據是什么?在本書中,她對這些問題進行了探究與追問。
3.結構功能主義的影響。道格拉斯師從伊文思·普里查德,而伊文思·普里查德在倫敦經濟學院是馬林諾夫斯基的學生。作為結構功能主義的傳人,她的結構功能主義傾向常常被忽略。下面略舉一例以佐證,該書第六章中對“力量與危險”的分析,“能對疏忽大意的人類構成危險的力量,必然是一種內在于觀念結構的力量,而結構本來是指望它來保護自己的”。[1]其實,該書從頭至尾是以分類架構為基礎的,隱晦地從結構與功能兩個層面展開邏輯論述,而這無疑深得結構功能主義真傳。
“本書是關于污穢和傳染觀念的論述”,[2]沿著兩個主題展開。“一個主題是展示禁忌作為一個自發的手段,為的是保護宇宙中的清晰種類。禁忌保護了關于世界是如何組成的這一問題的地方共識。它挺起了那搖擺不定的確定性。它能減少知識上和社會上的混亂。我們大可質疑:為什么有必要保護宇宙的原始分類及為什么禁忌是如此的五花八門?第二個主題是對以上問題的回答。它針對含混帶來的認知不適做出反思。含糊的事物看上去會很有威脅感。禁忌直面這種含混不清,并將其歸入神圣的類別加以回避”。[3]為了闡釋以上主題,道格拉斯首先闡釋了為何要分類?接著,說明了分類的標準。在此基礎上,進而論述何為污穢及如何處理污穢。
1.為什么要分類?“所謂分類,是指人們把事物、事件以及有關世界的事實劃分成類和種,使之各有歸屬,并確定它們的包含關系或排斥關系的過程”。[4]道格拉斯延續了涂爾干與莫斯的學術譜系,通過分類,不僅確立了外在的邊界,而且確立了內在的邊界,社會從而成為一個有序的整體。而對無法歸類的事物,則歸為禁忌,要么視之為神圣,予以膜拜;要么視之為異端,加以規避。“實際上,我們對事物進行分類,是要把它們安排在各個群體中,這些群體相互有別,彼此之間有一條明確的界線把它們清清楚楚地區分開來”。[5]其實,“事物的分類則再現了人的分類”,[6]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才有了“內外之別”與“親屬不同”。簡而言之,通過對人與物的分類,人們以此劃分邊界,從而找到認識世界的阿基米德式的支點。
2.分類的標準。就潔凈與污穢而言,是人為建構的,或者說是受文化影響的,也可說是文化本身的一部分。如在第三章——《利未記》中的可憎之物,對天上、水里、地上的動物分類就體現了這一點:分蹄并反芻的走獸是可食的,如鹿、羚羊等;而反芻不分蹄的動物是不可食的,如駱駝、兔子等;分蹄但不反芻的也是不可食的,如豬。而這些飲食規則是與圣潔有關的隱喻,并因此成為制約日常生活的規約與文化習俗。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分類,不同的群體對分類有不同的認知乃是不爭的“事實”。以此而論,分類沒有客觀的統一標準,而應當在具體的文化氛圍中去考量。
3.何為污穢?道格拉斯指出,“污穢就是位置不當的東西(matter out of place)”,[7]這說明污穢并不是以現代科學中的衛生學為標準,而是以“主位”的視野來審視的,因為“位置不當”本就是見仁見智之事。通常而言,鞋子本身并不臟,但放到飯桌上就是骯臟的;內衣放在衣柜里是恰當的,但放到客廳里就不合適,視為骯臟。物品各歸其位,組成一個有序的生活世界,是其精華所在。而這體現了文化是建構的,而建構起來的文化就成為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
4.如何處理污穢?道格拉斯將世界二分為潔凈與污穢,在潔凈的邊界外的所有事物均為污穢。貫穿本書,不難發現污穢在她眼中有象征性的隱喻。那么如何處理污穢呢?方法有忽視、禁忌、遮蔽、凈化等。比如,蘋果掉到地上,洗干凈后就可以再吃;五腳豬不祥,但祭祀之后即可食用。換言之,采用儀式,使污穢得以凈化,即可納入到潔凈的體系之中,而被接納。當然,儀式有其深刻的社會內涵,“儀式演示的是社會關系的形式。通過直觀地表現這些關系,它能使人們認識自身所處的社會。通過物質性的身體這個象征性的媒介,儀式作用于政治實體”。[8]
瑪麗?道格拉斯從社會結構與人的思維觀念進行分類,以之作為分析社會日常生活的框架。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對文化功能的闡釋深得結構功能主義真傳,思考人類思維與發揚象征主義無疑深受結構主義影響,而從分類到劃分邊界的作用又具有涂爾干社會整體論的影子。
道格拉斯在運用理論上一生都謹小慎微,其謙遜的態度尤為可嘉。她并不認為自己比前人高明,對此她有清晰的表達:“我在《潔凈與危險》中用來說明主題有關的禁忌的例子在效果上主要是保守的。它們保護一個抽象制度,使它免于被顛覆。”[9]那么如何評價本書呢?黃劍波認為:“道格拉斯將骯臟界定為失序,從而將潔凈與骯臟的認知提升到社會性、文化性這個層次來探討。她進一步指出,試圖擺脫骯臟、成為潔凈的種種儀式和行為其實是在有意識地重組我們的環境,是一個有創造性的行為,并使個人的經驗生活與文化理念。本書的最大貢獻是清算了古典進化論的最后一位大師詹姆斯·弗雷澤對古今人類心性的人為割裂,從而強化了古今人類心性一致的傳統理念,并為今日人類古今和諧暨文化重建提供了理據得以整合。”[10]我對此并不完全認同。道格拉斯對世界的分類基于愛彌爾·涂爾干與馬塞爾·莫斯的分類,并有所超越。她的視野更為宏大、分類的邏輯更為縝密。而這種分類并非“有意識地重組我們的環境”,而是提供一種視野與方法闡釋社會現象,使“失序”的污穢納入潔凈有序的日常軌道。
通過分類,人界定了事物的邊界;而界定了這個邊界,也就劃清了社會關系的網絡,從而親疏關系、權利義務等得以明晰。我認為本書的最大貢獻在于分類體系的建立使我們有可能清晰地洞察世界,從這個意義上說,道格拉斯的分類理論依然具有巨大的生命力。
[1] [2][3][7][8][9][10][英]瑪麗·道格拉斯著.黃劍波等譯.潔凈與危險.張海洋校,民族出版社2008:141,1,2,45,159,12,281.
[4] [5][6][法]愛彌爾·涂爾干,馬塞爾·莫斯著.汲喆譯.原始分類.渠東校,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2,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