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州四俊”之經學家丁治棠

陳桂香

一、丁治棠生平概述

先生名樹誠，字治棠，號仕隱子，1837年生于四川合州（今重慶合川）云門鎮丁家溝。先生16歲為州生員。后得四川學政張之洞賞識，調住成都尊經書院。43歲時中舉人。這段時間頗為得意。但此后接連三次會試不第，未成進士，大部分時間在書院教學中度過。54歲時選為儀隴縣訓導（相當于縣教育局長），任務是教育生員、評定學生功課、作業和品行,聽命于省的提督學政。先生長期執掌書院，著書立說，是位經學名家，與同鄉合州人張石親、戴子和、彭耀卿交好，各擅所長，名噪一時，故有“合州四俊”（丁經、張史、戴賦、彭文）之稱。然其時先生已41歲，故不入“尊經五少年”“尊經十六少年”。先生一生“少年攻詩賦，中歲治經史，晚年義命自安，籍筆墨游戲。 ”［1］1201902 年，先生病終儀隴學署。門人謚之曰文簡先生。

先生父親丁云村，清增貢生，以教育終身，教出許多知名人士，蔣璧芳太史曾受業于先生。縣志采其學行入鄉賢傳。先生四歲發蒙，師從父親云村公。云村公即物施教，并證之典故，與直觀教學暗合，逐類啟發，所以先生總是能記住。先生勤學苦讀，“學有天授，君乃中資，苦心劬志，學禮學詩”［2］223。六歲能談論歷來數種制度，能作詩百余首，見者都稱贊先生聰穎好學，文筆雄健。十歲能拈筆屬文，文章出眾，才華橫溢。13歲，文勢開拓，有發揚致。16歲，以第一名入縣學，以后更加發奮于詩賦古文。22歲，“施任教于鄉，與聞人達士酬唱往還，學益進。”［3］190

1873年，先生為求深造，毅然辭別家人去省城，就讀于成都錦江書院。1875年，為發揚四川學術風氣，為培育英才，先生與通省薦紳薛丹庭等，向總督學政張之洞請建書院，“以通經學古課蜀士”。1876年，尊經書院落成。尊經書院是一所專門培養封建士大夫的高等學府，師資雄厚，院規頗嚴，人稱“狀元”的搖籃。學政張之洞考調四川各學優秀名曰高才生，先生以詩古試優等被選拔入院學習。不久，被提拔為尊經書院齋長，兼管藏書。先生“坐擁百城，恣意搜討”，開始治經史。先生“盡意咀嚼，每得一義，必竟委窮源，中邊俱徹，無纖微疑竇乃止。 ”［4］2421879 年，“碩學鴻儒”湘潭王闿運來四川主講尊經。當時尊經書院中青年才俊有廖平、楊銳，但唯獨先生端謹勤學，受王闿運賞識，升為都講生，“以經證經之旨，說經擒詞，常膺激賞，傳示同門，無不斂手交推。”［1］115同年秋，先生中應試第18名舉人。1880年，先生循例會試入京，會試見而不第，西還。時王闿運任尊經書院院長，言于當事，特開舉人住院例。先生覃精研思，惟經學是務，所學益深，與廖季平同任書院分教，以經學相切磋，時有“丁治棠守其常，廖季平出其奇，出奇固難，守常亦不易”［1］116之譽。 并推薦合州人戴光、張森楷入院學習，充自費新生。

1881年，王闿運辭歸，新院長朱悠然大力裁減教職人員，先生不得意遂回到合州，繼續從事教育事業。1882年，先生二次入京會試，不第，結識陸潤庠、翁同龢，并受贈翰墨以歸。1884年，任瑞山、合宗兩院院長，鑒于蜀中風氣，積習未開，先生以小學、時文、古近體詩律賦，教育后進。人們交口稱贊先生為大師。在他的門生中，不乏騰達之士，貴州第二位文狀元夏同龢就曾受業于先生。1885年，辭瑞山院事，任合宗書院院長，書院制度，多仿照尊經書院。合州人文，一時蔚起。1889年，先生三次入京會試，不第，后得“大挑二等”。1891年，任儀隴縣訓導，先生常往文昌、金粟兩書院視察，根據張之洞《書目答問》《輔軒錄》二書指示學子治學門徑，書院學風大變。先生在合州教席大約7年，任儀隴訓導十年，課余閑暇時間，仍致力于經史考訂之學。先生一生，長期在四川省垣和各地書院執教，歷年所著，小說、經說、史考、詩文雜著等稿，褒然成冊，略計80余萬言，知名巴蜀。劉放皆在為《仕隱齋涉筆》作序中說：“丁文簡先生以經史文章鳴于吾川，光緒之世，著作之富，侈聞蜀中。”［5］2張森楷也說先生“經史詞賦，文莫猶人”［2］223。

二、丁治棠著述舉要

（一）詩賦

屬于詩賦的，有《嫁毛蟲詩》五排四十韻，《海椒賦》《白云山館雜詠》《白云寺望云海歌》《春日懷戴子敬兼寄何怡士》諸詩，《仕隱齋詩集》十二卷。前兩首詩，先生以農村常見事物作詩，已不脛而走，為后世傳誦。還就云門山山上勝跡，創擬八景，每景制小序，作律師一首，使名勝古跡，一經品詩，為后人重視。《白云山館雜詠》及《白云寺望云海歌》，膾炙人口。除《仕隱齋詩集》外，以上詩賦都為先生早年在合州時所作。《仕隱齋詩集》是先生晚年，即1899年后居仕隱齋所作詩集合刊。先生三次北上，所見清廷政治腐敗，外國侵略，即起憂國憂民之心，在《仕隱齋詩集》詩文中有體現。

（二）游記

屬于游記的，有《初度入京日記》四卷、《紀程雜詩》一卷、《往留錄》八卷、《晉省回籍日記》四卷。其中《紀程雜詩》以詩代筆記。近世學者謝無量稱先生北游諸詩，憂國憂民，酷似杜子美。前三種是先生三次公車北上所著。先生北上路線：從合州家中出發，坐船到重慶，再坐船順流而下，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到達上海。在上海稍作停留之后，又坐洋船沿海北上，到天津港。又雇車從天津到北京。回家的路線相同。三次北上經過重慶、上海、天津、北京，對國家命運憂心忡忡，對清政府的懦弱無能痛心疾首，同時也對在國門打開后涌入的新鮮事物充滿好奇。“三次公車北上往來津滬間，見國門洞開，外人蟠據，清廷腐敗，官吏如蝮，心常憤慨，溢于遺著字里行間。”［3］191《晉省回籍日記》，是1897年先生由儀隴赴省驗看四籍，沿途以日記記錄川北道里、名勝、古跡、風俗、掌故、酬酢等，甚為詳實。后人把先生三次入京和一次晉省的旅途日記和詩作編為《丁治棠紀行四種》一冊。

（三）詩文雜著

屬于詩文雜著的，有《悼亡集》一卷、《聯語集》二卷、《楹聯集錦》二卷、《儀隴集》四卷、《仕隱齋文集》二十卷、《仕隱齋涉筆》八卷。《悼亡集》為先生悼念原配夫人所作，極其纏綿悱惻。張石親稱其“情文兼至，直追古作者，不徒詞采見異，是與潘安仁、孫子荊媲美。”［4］242先生雖是經學名家，但曾受知于張之洞，王闿運二先生之教，亦不忘廢詞賦之學，故其燈謎、詩鐘、楹聯、詩句聯語，大都還是燦然可觀。《儀隴集》中駢散文及詩歌、楹聯等，色色俱備，為先生晚年火候純青之作。《仕隱齋文集》乃先生寓居仕隱齋所作的詩文合刊。《仕隱齋涉筆》中軼事異聞，及詩鐘、詩話、趣林甚為豐富。其中有關掌故之筆記小說，間有寓言，其諧鋒每令人絕倒。羅中典在讀《仕隱齋涉筆》后感慨地說：“丁治棠先生，以清末的經學家，而能有此識見，廣為搜羅，供后來研究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的種種資料，可算是識見過人，在學術領域，沖破了‘文以載道’的迂拘之談。”［6］227

（四）其他著作

其他著作多屬史學經學范圍。屬于歷史的有《合州丁氏族譜》二卷、《仕隱齋史考》二卷。1893年，先生告假回家，在家一月，撰《合州丁氏族譜》。先生居仕隱齋，作《仕隱齋史考》，追憶所見所聞，分類記載。對當時社會風尚、民間特產，舉凡物理、人情、文藝、快聞等，搜羅范圍極廣，是經心之作，富有參考價值。

屬于小學的有《小學拾零》一卷。1877年，先生住尊經書院，由興詩作賦，轉而嘗試研究小學，進而鉆研經史，作《小學拾零》一書，從事經學著述即此自始。

《說文部首釋許》一卷。1877年，先生在成都尊經書院，刻意研經，成《說文部首釋許》一卷，從此經史詞章之學，一日千里，同學都敬服。代理院長海寧錢保塘、嘉定錢寶宣都非常器重先生。此后，不論是任職于官場還是執教于書院，先生皆以研究經史之學、著書立說為己任。在以后的漫長歲月里，從未中斷。

《筆批詩經箋注》未分卷，《筆批禮記箋注》未分卷，《筆批漢四史、昭明文選、杜詩鏡銓》，《筆批會真記》未分卷。先生主講瑞山書院時，仍致力于經史考訂，被譽為詩禮專家。其中《筆批詩經箋注》和《筆批禮記箋注》，被鼠蟲損耗大半，無法清理。現僅存《筆批漢四史、昭明文選、杜詩鏡銓》均是尊經書院精校大字本，手跡猶新。

《仕隱齋經史說略》二十卷。仕隱，以仕為隱，隱于仕中。白居易有《中隱》詩云：“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先生自稱“仕隱子”，以“仕隱”為名齋，也正是先生晚年心境的反映。以作閑官為隱居，這是一種不滿的表示。公余居仕隱齋，籍筆墨游戲。

先生生于1837年，逝于1902年。他一生中正好經歷鴉片戰爭、太平天國革命、中日甲午戰爭、戊戌變法、義和團運動和八國聯軍侵華。這個時代，正是封建統治極端腐朽，帝國主義加緊侵略，人民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中華大地日益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時代，同時亦是中國人民前仆后繼進行反帝反封建斗爭的風雷激蕩的時代。四川雖僻處邊陲，然亦不可避免要受到時代浪潮的沖擊。當太平天國革命震撼中華大地時，李永和、藍朝鼎領導的農民起義軍也曾席卷全川。起義軍在合州（今合川）、定遠（今武勝）都有過激烈的戰斗。

稍有一點血性的中國人都為國家擔憂，更不用說“為人正直，操守慎嚴”［3］191的丁治棠。先生雖屬于低級官員的封建社會文人，但由于自身的坎坷遭遇，長期困于場屋，三赴會試不第，亦不能不胸藏憤激，對社會現實某些方面有一定的不滿，因而對時代脈搏能有所感受，這也反應在先生的著述中。以詩賦為例。先生少年專攻詩賦，少年之詩“清新俊逸，胸襟灑落，具太白風度。”［1］114中年后，先生涉足官場，聞見不少，又胸襟樸質，多存不平，著述開始反應官場黑暗、科舉制度腐朽等。先生中年鉆研經史，也涉及詩賦，中年之詩，思想內容深刻，情緒深沉，憂國憂民，“吾觀治棠先生北游諸詩，狀物寫意類杜子美。”［7］185尤其是三次北上去北京，沿途經過上海、天津，看到西方列強侵略中國，清政府江河日下，官員賄賂成風的腐敗現實，先生憤慨不已，字里行間充滿憤激。

經史同源，先生以經學家聞名，在經學和史學的研究中都取得令人矚目的成就。在近代社會文化轉型的背景下，先生之經學一方面蘊藏豐富而深刻的思想，保存大量珍貴的史料，有利于提高中國哲學的理論思辨水平，有利于促進中國學術思想的發展；另一方面，在促進中國經學“近代化”的歷史進程中發揮重要作用，促進了中國近代“新學”的興起。

先生一生著述略計80余萬言，不但記錄了名山大川，五湖四海，而且記錄了古今行政區域的沿革，水陸道途的變遷，農工商業的發展，以及政治隆汚，人物盛衰，文教升沉，風俗移易，直至上天下地，罕見殊聞。加以先生又多系親身經歷，親見親聞，就更具有高度征信價值，可以作正史輔翼，可以充實地方志內容，可以檢驗稗官野史的是非得失，更重要的還可以從中借鑒到處理事物的可貴經驗，探索出開辟資源、發展經濟的資料線索。只要我們善于鉆研先生之著述，便可體驗到開卷有益，古為今用。如丁治棠記錄：“大風揚沙，窗欞簌簌震動 ”，“終風且暴，黃沙四塞”，這就記錄了一百多年前的北京的沙塵暴。如根據丁治棠入京會試日記的記載，探討晚晴科舉制度的腐朽。

[1]丁禹孝.丁治棠年譜[M]//合川文史資料選輯第五輯，1988.

[2]張森楷.丁治棠先生墓表[M]//仕隱齋涉筆.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3]劉放皆.丁文簡先生傳略[M]//丁治棠紀行四種.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

[4]《中國地方志集成》編輯委員會.民國新修合川縣志（二）[M].上海：上海書店，成都：巴蜀書社，1992.

[5]劉放皆.序[M]//仕隱齋涉筆.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6]羅中典.《仕隱齋涉筆》讀后[M]//仕隱齋涉筆.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7]謝無量.仕隱齋叢著總序[M]//丁治棠紀行四種.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