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彥峰(太原大學外語師范學院中文系,山西太原030032)
從《三國演義》的成書過程看封建社會君臣關系理想范型的歷史淵源
徐彥峰
(太原大學外語師范學院中文系,山西太原030032)
《三國演義》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部成熟的歷史演義小說。它在中國文化史上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其特殊性不僅在于它是中國第一部長篇小說的獨特地位,更在于其漫長的集體累積的成書過程及由此帶來的傳播與影響的廣泛性,更在于其文化蘊涵的豐厚性。其作者羅貫中在總結前人思想成果的基礎上,在書中建構起凝聚著封建社會各階層文化心理的君臣關系的理想范型。本文在前輩與時賢研究成果的基礎上,立足文本,將封建社會的君臣關系,羅貫中建構的君臣關系的理想范型及其歷史淵源三者作為歷史與邏輯相統一的整體進行綜合研究,由此理清這種理想范型的來龍去脈。
君臣關系;理想范型;權力架構;《三國演義》
漫長的中國古代歷史進程,自從有了君王和臣子,就有了復雜的君臣關系。和其他關系比起來,君臣關系始終是一個十分敏感而又難以處理的問題,他是中國社會重要的政治文化內容,也是中國封建社會發展史上最重要的社會關系之一。處理妥當,平步青云,其樂融融;處理不妥,丟官棄爵,甚至性命不保。君臣關系的復雜性可見一斑。作為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各種文學作品也在不厭其煩甚而連篇累牘地在反映這一關系,由于傳統思想的影響,歷朝歷代的文人武士都潛移默化地有一種為官為相光宗耀祖的思想,這樣,他們會竭盡所能在所處的時代看似偶然卻非常必然地形成各種君臣關系。當諸多的君臣關系模式出現之后,突出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處理這種微妙的關系,在漫長的中國歷史包括各種演繹,這種關系是以失敗居多,到底問題的癥結是什么呢?在實際操作中屢屢受挫后,有識之士就懷著一腔熱血開始了漫長的構想征程,他們太渴望一種理想化的君臣關系模式了。
君臣關系是一種非常復雜包括范圍有很廣的上下級關系,是一種領導與被領導,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簡單地說,在上下級關系中,上級相對而言要好做的多,因為他手中會握有一定的令別人渴望已久的資源和權限,尤其在一言堂的中國封建社會,君王就是高高在上,他們是完全可以根據自己的喜怒哀樂為所欲為的(當然也有逼迫自己意愿服從大局的明君賢君)。而作為下級的臣子就難了,有求于人,先低人三等,當精神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豪邁過后,就是活生生的卑躬屈膝,還有忍氣吞聲地茍延殘喘,就連素以死諫敢犯龍顏而留名史冊的一代諫臣魏征,他似乎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做去說,但內在的卑躬屈膝又有多少人去揣摩呢。基于此,如何處理好君臣關系確實難以定論。
作為臣子,首先要學會的就是如何處理君臣關系,其次才是如何為官勤政。原因很簡單,只有處理好了君臣關系,臣才能繼續掌握和控制包括權力在內的各種社會資源,而這正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基本前提。作為君王,處理君臣關系的壓力似乎小一些。因為君王對臣將,本身就是上級對下級,君王手中掌握的各種資源足夠讓很多人心甘情愿地奉獻一切。但是,君王同樣也不能忽視君臣關系。因為君臣關系有的時候會發生意想不到極具戲劇化的轉變。今日還是貴為九五之尊的君王,他日很可能就變為任人蹂躪的階下囚了。由此可見,中國歷史上的君臣關系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有著豐富多樣的存在方式和演變類型。文學源于生活,反映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現實中的如此等等,在文學作品《三國演義》中均有體現。在中國古代歷史上,君臣關系始終是一個十分敏感而又難以處理的問題。中國歷代學者都在不斷思索君臣關系的準則,各種文學樣式也都多姿多彩地反映了君臣遇合的復雜形態。羅貫中在總結前人思想成果的基礎上,在《三國演義》中建構起君臣關系的理想范型。其內涵既包括劉備與諸葛亮君臣遇合、肝膽相照、患難與共的“魚水之誼”,也包括劉備與關羽、張飛之間“食則同桌,寢則同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兄弟之誼。其中包含有封建士人對圣君禮賢下士的亟待,有對賢臣興國安邦的期盼,也有對良將圖報君恩的渴求。
中國古代有句流傳至今的形容君臣關系的經典名言“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若要追根溯源,那應該就是儒家學說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從表面看,君臣之間似乎是平等的關系,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其實不然,身份的確認,隨之而來的便是地位的確立,尊就是尊,卑就是卑,這種依附與被依附就是一種看似自愿卻又無可奈何地生硬捆綁。這樣的君臣關系就是延傳至無窮無代的效忠,繼而就是臣對君的愚忠。劉備臨終托孤對諸葛亮說道若其(劉禪)不才,君可取而代之。諸葛亮哭訴道:臣必竭心盡力相輔,效忠貞之節,死而后已。由此觀之,被后人稱頌為智人的諸葛亮也沒有超脫中國傳統的君臣關系。中國古代世人深受儒家思想熏陶,造就了君與臣的標準規范、不可逾越的定律。
在我國兩千多年來的封建社會時期,儒家與法家的斗爭一直在延續,但占統治地位是儒家,究其原由,是由封建社會的經濟基礎決定的,經濟基礎決定著上層建筑,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所提出的仁治思想與封閉、保守、落后、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相吻合,而從文化淵源的角度看羅貫中所提出的封建社會君臣關系的理想范型是植根于孟子有關君臣關系的經典言論:“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在落后封閉的封建社會當中,孟子能夠先他人而言出的這種封建士人理想中的君臣關系,在很大程度上已經體現出君臣之間應基于平等意識的相互交流和情感互長的對應變化關系。孟子這句言論又和孔子所提出的“君使臣以禮,臣侍君以忠”等論斷有著密切聯系。相互比較,孟子構想的君臣關系有著更明確、更強烈的民主色彩,強烈地突出了作為君臣的浩然正氣和優秀品格。
縱觀整個封建社會的歷史長河,自秦漢以降,封建社會的專制主義,君主集權政治是愈演愈烈,君主的權利無限膨脹,臣忠君的論調也越來越極端。自韓愈所提出臣犯錯罪當死,君王永遠圣明的極端論調,到宋代理學家提出臣要絕對忠于君王的愚民政策,最后定格于朱元璋提出的只要是有識之士不愿為君王所用,一概當斬的定律。封建社會的君臣關系在思想輿論層面的極端君臣關系論與現實社會當中的極端君臣關系相互滋長,漸漸走向了畸形的政體深淵。
生于斯,感于斯。羅貫中作為一代杰出的士人代表,面對這種慘不忍睹的政治畸形格局,扼腕痛惜,深刻反思,用他敏銳的洞察力和過人的膽識,回溯中國文化發展的漫長過程,極力尋求有助于自己建構較為合理的君臣關系的思想支柱,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極準確地選擇了孟子的君臣關系論斷當做自己著書立說的強大思想武器,從中探尋出封建社會君臣關系的原始內涵,進而吸收了歷朝歷代文人先哲們與極端君臣關系進行駁斥的理論武器,諸如此類都成了羅貫中建構封建社會君臣關系的理論根基。他的文化價值在書中最重要的體現就是:君臣關系的范型應該是劉備與諸葛亮之間的亦師亦友關系,應該是劉備與關羽之間的兄弟關系,君臣關系應該依靠互相之間的誠心和真情來維系,而決不應該是那種冷酷無情的主奴關系。無疑,基于此種情形,君臣之間就有了相對地平等意向,亦使君之臣獲得了些許可貴的自主意識。正是這種蘊含著平等意識的封建君臣關系經過不斷地升華變革最后蛻化成了我們在《三國演義》書中所見的那種深蘊著魚水之誼的君臣關系理想范型。
作為一位圣明的君王,劉備盡其所能的扮演著君的角色。他不僅能夠很好地發現與之相投的臣子,吸引他們,使用他們,至關重要的是,劉備還能夠充分發揮臣子們的專長。通過“桃園三結義”和“三顧茅廬”,讓他瞬間擁有了三國時期頂尖的武將和無人匹敵的謀臣,使他有了日后助他成鼎足之勢的左膀右臂。臣子諸葛亮慧眼識英主,為報知遇之恩,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窮其一生的精力和智力相助劉備終成帝業。良將關羽作為臣子作為兄弟不畏艱險,幾經挫折,忠心護主,盡心地守衛著劉氏的半壁江山。劉備蜀國的成立,能與魏吳能成鼎足之勢,好似諸葛亮、關羽和張飛等成就了劉備,其實不盡然,假設沒有劉備,那么諸葛孔明也極可能窮其余生躬耕壟上而無人問津,而關羽也可能還在美滋滋地盤算自己的小本買賣呢,根本未曾想過什么復興漢室什么拯救黎民。說白了,他們的成功是相互的,能夠所向披靡的爭得一片立足之地就是基于他們君臣之間完美結合所形成的巨大合力。
這種令人羨慕較為成功的君臣關系摒棄了諸多弊端,呈現出非常理想的君臣模式,然而內在的一切還是以擁有無限而絕對權力的君王的喜怒哀樂為轉移的。在這種模式的影響下,清廉開明的政治物豐人順的盛世很大程度上依賴“圣君+賢臣”這個幾乎微乎其微的概率,君臣關系的完美組合理想范型也就成了封建社會千呼萬喚就是不出來的政治奢侈品。
縱觀漫長的人類歷史,其實封建社會缺少的不完全是圣君和賢臣的完美組合而是一種真正有效的非常合理的君臣權力架構體制。真正有效的合理的君臣權力架構體制根本不用在乎什么圣君賢臣,在很大程度上他是可以依靠制度來規范臣子,當然君王也不能隨心所欲地違反制度,這應該就是很多人提的法治,這也是法治政治的最大的優勢,惟其如此,才可能跳出中國封建政治“其人亡,其政息”的歷史怪圈,而這一點正是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所建構的封建社會君臣關系的理想范型最大的缺失,也是劉蜀集團最終以悲劇收場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國演義》中,劉備諸葛亮關羽等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們君仁、臣賢、將良的理想人格和完美組合。他們對這些的決意秉承在實際操作中是與歷史必然性相沖突的,這就無法逃避地造成了他們與此時此地實際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癥結,最終也只能以理想破滅、事業崩盤而告終。因此,劉備諸葛亮關羽君臣的悲劇,說到底也是他們看似完美極盡理想的君臣關系模式的悲劇。通觀三國,那是一個群雄逐鹿、亂國紛爭、爾虞我詐的動亂時代,劉備諸葛亮關羽君臣幾人作為一個以人生價值追求為最終目標的集體組織,其最大的缺陷在于,面對權術與誠信、強權與仁道,他們總是把仁信放在首位,而把政權放在其次。總是把仁信強加于政權之上,這就決定了他們君臣的失敗,也宣告了這種君臣關系理想范型的失敗。
從一個封建文人角度來說,羅貫中構想的這種令人渴求的猶如“魚水之誼”的君臣關系,似乎顯現的是封建文人“出將入相”的從政心理,然而封建社會集權專權的長期存在,封建文人想如愿地成功地“出將入相”真比“上天攬月,下海捉鱉”還要難上幾倍。通過羅貫中創作《三國演義》的過程,我們可以看出這種君臣關系理想范型的最后定型其實是經歷了漫長的演變和沉淀的,是種相對的理想,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了現實基礎的理想模式。同時,這種理想的君臣關系要想起到理想的效果還應該有一個理想的社會環境,當然,重中之重,還得有一群有著理想人格的君和臣。這種幾乎不可能的設想,使得君臣關系理想范型的形成和存在更是微乎其微,那么,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之所以竭盡所能的構想君臣關系理想范型的真正原因在哪里呢?這是今后還需進一步探討和分析的重要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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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2)08-0024-02
2012-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