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洪勇
(亳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安徽亳州236800)
一種描寫:當代小說中嬗進的“情與性”*
蔡洪勇
(亳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安徽亳州236800)
當代文學中,小說的“情與性”的描寫是嬗進的。有情愛無性愛的十七年小說,沖破禁欲主義的“文革”的蕃籬后,從半遮半掩到一覽無余的描寫。這些描寫表現出的對欲望的頂禮膜拜,從某種意義上講,是中國文化從保守走向進取的一個信號。
描寫;當代小說;情與性;嬗進
當代文學反映了半個多世紀中國社會由傳統向現代轉型,封閉向世界開放的過程中,知識分子精神世界的演進。其表現出的對欲望的頂禮膜拜,對“原生態”的描寫,從某種意義上講,是中國文化從保守走向進取的一個信號。
如果意識形態的變化是經濟體制改革必然導致的后果,那么性愛觀念的變化則是意識形態深層次演變的外化。因此,當代作家(特別是新時期的一些作家)從探尋人們性愛,情愛觀念的變化來反映社會意識,道德意識的深刻演變而揭示出時代發生巨變時,一些價值觀念的變遷與紊亂,以及特定社會文化背景下某些人心理,性格,倫理觀念的畸形變異。當代小說中“情與性”的描寫也就隨之嬗進。
十七年時期,涉足愛情題材,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少作家望而卻步,愛情描寫中只有“情”而無“性”。情愛是以男女雙方建立在性欲基礎上的,以精神情感上的相互吸引,追求心心相印為特征;性愛則以男女雙方建立在感情的融合,精神的契合基礎上的,以滿足生理需要為特征。通常情況下,“情”與“性”不能清晰割裂開來,在文藝作品中,“情愛”與“性愛”可兼備描寫,也可分離描寫,當然,也有不屬于愛情范疇的無愛之性的描寫。17年文學中,愛情的描寫始終是躲躲閃閃,羞羞答答的,是凈化處理的,只有情愛,沒有性愛,更無性狀描寫,而描寫的愛情也是為人物的崇高思想服務的。所描寫的多是英雄人物的愛情,他們往往是生產革新能手,立場堅定,善于助人,近乎完美,但在戀愛上顯得無能,遲鈍,常是女方進攻而被動接受,又因太愛事業,把個人愛情放在一邊。柳青的《創業史》中女主人公徐改霞經過幾次試探后發現,必須主動坦言了。終于在一個夏日晚上,于田間路上同梁生寶見面了。改霞熱情的言詞,聰明的表情,柔媚的舉動,使生寶感到有種東西被傳到身體里,一剎那間,想伸開臂膀摟她于懷中。改霞等待,讀者也等待。然而激動時刻,共產黨員的理智讓她推開改霞,“再甭急急慌慌哩”,“咱倆的事等秋后閑下來再談”。這是“絕筆”,是拘謹的情與愛的“絕筆”。
十年動亂時期文學失去了其本質,愛情語言似乎“失語”了。愛情話語被政治話語代替了,當然,文學完全是禁欲主義的了,不僅“性愛”成為描寫的禁區,凡涉及愛情描寫的幾乎都扣上了小資產階級情調的帽子。十年浩劫時期,實行的文化專制主義和禁欲主義,無疑使文學成為被閹割的無性文學。這樣的文化背景,使新時期文學創作一旦掙脫束縛,便使長期被壓制的“愛”的描寫如沖破閘門的洪峰,呈現出前所未有的迅猛勢頭。
新時期文學初期以強烈的參與意識揭批“文革”,負載著揭露控訴十年浩劫時期給中國人民帶來的痛苦和災難的社會責任。這種文學氛圍中,倫理意識迅速擴大和拓展。即便是改革題材的作品也往往包含著各種倫理道德觀念的撞擊。柯云路的《新星》正面描寫了改革的政治性與現實性,而作品中的愛情描寫決不是主觀點綴,而是通過多角愛情揭示人物的內心活動,袒露社會情操與道德風貌,使“改革者”與“保守者”豐滿圓活。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涉及的性愛描寫開始復活。張弦的《被愛情遺忘的角落》可以看到我們的民族倫理心態開始健康發育。王蒙的《活動變人形》雖寫人性惡,但人物的人性惡并非作為原罪來寫,而是封建倫理觀念,險惡的社會環境,冷酷的人際關系熔鑄了畸形的變態的異化的人性。諸如此類的創作實踐,先由呼喚人性復歸到弘揚共同的人性美和人情美,再從開掘復雜人性到揭示人性結構的性意識,以至人們心靈的隱秘世界,推進到展覽審視人性惡,無情的赤裸地透視和剖析人們的靈魂。在這一描寫中,以致有人提出“超時空”的“反映愛情生活和廣義人際關系”的“倫理文學”。[1]反撥多年來禁錮人性而形成的人性美和人情美的文學創作沖潰了狹隘階級性防線,推動和促進新時期文學的深入發展。
新時期小說的愛情描寫從解放人的角度,揭露了性壓抑,性畸形對人性的扭曲,封建倫理道德對人的吞噬。在新時期初,文學的愛情描寫主要停留在追求婚姻自由,男女平等,個性解放等民主思想上。而作家接受了西方現代科學學說后,特別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影響,文學創作中的“情與性”的描寫發生了驚人的變化。“弗洛伊德主義在當代中國文壇以被誤解為‘泛性論’滲透在眾多作家的作品中,張賢亮,王安憶,劉恒,蘇童,莫言……的創作都有深入影響”。[2]文學作品不僅反映追求愛情自由的愿望,而且突出表現性意識,性行為,性心理以及自然人和社會人的沖突。又因為商品化大潮侵襲的原因,80年代初以來,描寫愛情的作品大量涌現,“情與性”的描寫也由禁區成為鬧市,成為一種十分重要的文學現象。
張賢亮的小說《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標志性地突破“情愛”的禁區后,新時期文學中不同層次,不同水平,不同傾向的愛情小說呈現了群峰連綿的壯觀之象。然而,此時的描寫仍是半掩面紗的抽象審美描寫。比如,張賢亮筆下的“性愛”就是審美感悟的抽象描寫,是詩意的抒發,體現了三分真實,七分朦朧的藝術之妙:
我撩開被子,原來她這時和我在蘆葦蕩中見到的完全一樣……
這是一片滾燙的沼澤,我在這沼澤地里滾爬;這是一座巖漿沸騰的火山,既壯觀又使我恐懼;這是一只美麗的鸚鵡螺,它突然從室壁中伸出肉乎乎粘搭搭的觸手,有力地纏住我拖向海底;這是一塊附著在白珊瑚上的色彩絢麗的海綿,它拼命吸干我身上所有的水分,以至我幾乎虛脫;這是沙漠上的海市蜃樓;這是海市蜃樓中的綠洲……――《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作者有分寸地,審美地描寫呈現出霧中花水中月的朦朧美,呈現了逼真而又夢幻般的景象。《被愛情遺忘的角落》趁存妮脫毛衣抖落粘在衣服上的土粒時,露出了少女白皙豐美而富有彈性的乳房……。以往隔著衣服的抽象描述終于前跨一大步。
以賈平凹的《廢都》,陳忠實的《白鹿原》為標志,開始將性撕開寫,“情與性”裸露,逼真,一覽無余了。其他作家雖未達到二人的水平,但描寫是一致的,男作家敢寫,女作家也不甘落后。談身體,性,欲望,不談精神道德,他人等等,從講述老百姓的故事轉而講述自己的故事,拒絕表現狹隘“自我”以外的社會生活,拒絕書寫“他者”,即只在把他人看為“性具”的時候才寫到他(她)人。于是“私秘性”,“私語化”,“回到下半身”,軀體寫作成潮。《騷士》、《最后一個匈奴》、《無雨之城》、《苦界》、《白鹿原》、《廢都》等作品觸發強烈躁動。一時間,喝彩者有之,唾罵者有之,說性愛之美者有之,斥之淫穢色情者有之,稱贊為描寫的一大突破者有之,指責為故意用“性”招誘讀者是一股逆流者有之……
劉心武曾說:“到1986年和1987年初,更出現了一個作家大體上是嚴肅的卻讓許多嚴肅的讀者感到不可容,難以理解的文學‘性大潮’,從婚前性關系寫到婚外性關系,從性萌動寫到性蠢動,從亂倫寫到同性戀……,如果不是文學以外的因素以非文學的目的介入了這種事態,真不知道,還會達到怎樣的境地。”[3]可見,稍不留神,“情與性”的描寫會滑向流俗,趨向誨淫誨色。而文人以文學藝術為媒介對女人進行所謂高雅把玩,并付出情感與操勞,在具體作品中,有的是顯而易見的,如《廢都》,生活在廢都中的女人完全是男人肉體的慰安婦,描寫就顯得有些低俗惡謔;有的隱于女人的痛苦之中,于是有了馮驥才的《三寸金蓮》和蘇童的《妻妾成群》中女人們的血淚。那么,該如何看待此類描寫呢?
文學創作是應遵循真善美的原則的,判定其是健康的或是淫穢的描寫,也應遵循這一原則。
“情與性”的描寫達到審美的高度,首先就要求這一描寫所達到的水平必然要能為現實社會的普遍道德心理接受。即能夠承受的了,是“善”的。當代文學中(特別是新時期)“情愛”和“性愛”描寫無論在思想上還是藝術上都達到了新的高度,單從揭露封建倫理觀念對人性扼殺的作品看,不僅抨擊了“性愛”問題上的陳規陋習,而且挖掘到民族傳統意識,民族化積垢對心靈的扭曲,并借助現代派手段揭示深層次的性愛心理和道德意念。像張賢亮的《綠化樹》就揭示了在荒謬絕倫的時代知識分子在特定環境中的深層心理意識,非常真實生動地剖析了那個時代的本相。王安憶的《錦繡谷之戀》試圖表現朦朧縹緲的愛使女主人公的女性意識覺醒,涸竭的愛情在心靈的交流中復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某些人在擺脫傳統思想束縛而感情無所寄托時產生的一種性愛心態,反映出道德心理水平,所表現的情感是健康的,有益的,高尚的,能給人強烈的感染。毛澤東同志說過:“藝術離不了人民的習慣,感情以至語言,離不了民族的歷史發展。”所以文學中反復詠嘆的“情愛”應符合我們民族千百年來的審美情趣和道德意識。如果所描寫的僅表現人的生物本能,表現沒落消沉的情緒,會造成不良的社會影響。它不符合我們黨強調的文藝界要以優秀的作品鼓舞人,要重視精神文明建設的指導思想不說,而且,這樣的情愛和性愛的描寫會使文學得了“性病”,更談不到審美,只能帶來流毒。作家應本著社會責任心去寫,畢竟,控制色情,尤其是淫穢物品的流播確實勢在必行,因為我們的女人很敏感,我們的孩子很脆弱。
文學作品的“情與性”的描寫還應體現“真”,即蘊含真實的內容和意義。以往的,不論是《十日談》,《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還是《金瓶梅》,現在的,不管是《綠化樹》,《大浴女》,還是《白鹿原》,不在于它們的裸性如何,而在于通過“情愛和性愛”表現豐富的人性,自由的思想,新的人道主義精神,純美的性關系,及一個時代或超時代的社會,政治經濟,道德內容和社會世相。文學作品在真和善的基礎上達到“美”,而真善美的和諧統一,情愛和性愛才會是健康優美,令人陶醉的。《綠化樹》中張賢亮無處不在的理性關照,既深刻地反顧和譴責了那個滅絕人性的時代,同時又摯誠熱切地發掘出促成人性復歸的蓬勃著的元素。不僅喚醒和校正著人的本性,人的尊嚴,人的價值,而且使真善與美完整的統一,熔鑄了歷史和美學。同樣,鐵凝的《玫瑰門》遵循了真善美的原則,竹西出浴的描寫才沒有迎合低級趣味的庸俗色調。陳忠實對“情和性”的描寫有中肯的見解,他認為,在寫作時,克服顧慮的動力來自兩方面: 一是性描寫作為《白鹿原》的一個部分而不可或缺; 二是在中國封閉的性文化,性心理與現代西方性解放思想之間作深入思考,“中國在走向現代文明的同時,其中也仍然有一個性文明問題”。這一點可能是決定“把性撕開來寫”的主導因素。而在描寫中擺脫神秘感,羞怯感,偷窺眼光; 用理性健全心理來解析與敘述,同時,把握分寸,概括為“不回避,撕開寫,不作誘餌”十個字。[4]這無疑表明描寫“性愛”要寫真,寫善,顯美。因此,《白鹿原》中“情與性”的描寫是作者生動優美之筆的浸潤,淡化了原生態的刺激,將“性”作了審美的提升。
如此看來,不管如何標榜著“觀念創新”,不管做何種敘寫試驗,文學還應去親近真善美,親近崇高,偉大,正派。文學家可以不計較什么意義和價值,卻不能不理會責任和使命,否則,這種文學的存在就是這個民族審美知識分子的共同恥辱。一些作家從探尋“情與性”來表現社會意識,道德觀念也是一樣。
社會變革導致了人的觀念的演變,也必然帶來隸屬深層意識的性觀念的蟬蛻。新舊沖突,美丑雜陳的時代,作為當代小說中描寫的一種———情與性的嬗進是必然的,可理解的,同時,這一描寫也折射了社會現實,倫理道德,價值觀念,社會思想和社會心理諸多方面的變化。
[1]祖慰. 我所寫的“倫理文學”[J]. 文論報,1985,( 1) .
[2]朱棟霖. 中國現代文學史〈下〉[M]. 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3]劉心武. 近十年中國現代文學的若干特性[J]. 文學評論,1998,( 1)
[4]陳忠實. 關于《白鹿原》的答問[J]. 小說評論,1993,(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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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6-5342(2012)05-0076-02
2012-03-01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廣韻》異讀字中所含古方言現象研究”(sk201213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