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穎莉
(福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1)
后現代敘述策略分析
——《撞上門的女人》的文學特征
朱穎莉
(福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1)
當代愛爾蘭小說家羅迪·多伊爾擅長于用戲謔的手法描寫下層階級的生活,《撞上門的女人》就是其中一部以描寫都柏林下層社會女性寶拉的悲慘命運的后現代主義小說。多伊爾以樸實真誠的敘述文字,不斷回旋往復的語調,讓讀者深切地感受到書中沉重的悲痛。簡潔的文字卻透著諷刺的黑色幽默,平淡的情節通過多種敘述模式帶著讀者不斷往返在現實與回憶之間,打破了傳統語言和敘事權威的策略,深入探究了愛爾蘭社會婚姻暴力的現實,以及人類社會對這一丑陋現實的漠視,具有普遍的社會意義。
多伊爾;后現代主義;黑色幽默;敘述模式
作為當代愛爾蘭的“桂冠小說家”,羅迪·多伊爾以其敏銳的洞察力和新穎的藝術手法引起世人的關注,成為愛爾蘭文壇中影響力最大的一位。多伊爾擅長用戲謔的手法描寫下層階級的生活。他的作品《巴利鎮三部曲》、《潘迪·克拉克哈哈哈》和《撞上門的女人》都是以小人物為中心。多伊爾雖然寫的都是小人物,但是反映的卻是社會的大事,著力于從小事中展示出發人深省的問題。
《撞上門的女人》是一部探討有關家庭暴力的小說。小說問世以來,曾因其對家庭暴力的客觀描寫在愛爾蘭引起廣大的爭議,最終也贏得了國際國內讀者和批評界的廣泛贊譽。小說講述的是一位愛爾蘭中年婦女寶拉,深受家庭暴力的折磨與摧殘,在接到丈夫死訊后,追憶了自己從童年到婚后的種種生活經歷。寶拉默默承受了丈夫17年的毒打,沒有采取任何積極反抗甚至自我保護的措施,反而不斷為丈夫的暴力行為找借口,這一事實令人心痛。更令人憤怒的是,在愛爾蘭,女性遭受了家庭暴力后就醫時,都謊稱自己撞上了門。這已經是愛爾蘭家喻戶曉的秘密,卻沒有人站出來幫助這些女性走出困境。小說用譏諷的口吻批判了愛爾蘭社會對家庭暴力這一社會問題的漠視。本文旨在用后現代主義的特征來分析這部小說。
后現代主義主要源于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社會的動蕩和科技的發展。二戰中法西斯的暴行和原子彈的爆炸使人們對一貫推崇的道德標準和價值觀產生了質疑。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進一步激化,人民充滿著迷茫與困惑。大規模的機械化,工業化生產最終使文化也成為機械的復制品,高雅文化與通俗文化,嚴肅文學與與通俗文學的界限日益消失。后現代主義小說正是在這種背景下產生的。因為后現代主義與現代主義都注重人物內心的心理描寫,反映人們對社會壓迫的反抗和對現實社會的擔憂,兩者之間的區別很難把握,所以仍有不少關于后現代主義小說的爭議,但它的一些基本特征已經為大多數人所認同。
后現代作家們認為傳統的敘述模式已經無法表達當今社會的荒誕和混亂,他們致力于構建新的創作模式和敘述話語,以揭示現實社會的混亂、荒誕和瘋狂。黑色幽默、侵入式的敘事和碎片式敘事模式成為后現代主義小說家們嘗試并采用的主要寫作方式。
被稱為“后現代主義之父”的利奧塔認為,宏大敘事是近代以來西方社會主流話語制造的一系列神話,例如相信理性和教育能解決人的生存危機等。西方社會的秩序就是建立在宏大敘事之上的,它掩蓋了社會制度和宗教信仰中存在的矛盾和不確定性,而這些神話在后現代社會中似乎失去了神圣的光環。后現代主義小說都反對傳統的宏大敘事,推崇對傳統既定的“中心”的解構,即以理性主義、本質主義為敘事動力和目標的敘事體系,紛紛采用新的多元敘事的,局部決定的微觀的求差異的敘事手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黑色幽默是這種“中心”結構的產物,它用荒誕的形式來表達現代社會的麻木和殘忍,是把“痛苦和歡樂、異想天開的事實和平靜的不相稱的反應,殘忍和柔情并列在一起的喜劇”。
《撞上門的女人》是一部典型的具有黑色幽默意味的小說。寶拉中學時就在一堂宗教課上幫助一個同桌男生手淫,而且還為此沾沾自喜,認為這樣就沒人敢欺負她了。而學校外面的環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要你是個女孩,那么在他人眼里,你要么是個蕩婦,要么就是個冷冰冰的蠢婆娘。你什么都不用干就成了蕩婦。如果你長得好看;如果你長得快;如果你走路的樣子性感;如果你有一頭干凈的秀發,即使你的頭發是臟兮兮的,結果也一樣。反正不管你干什么,人家都管你叫蕩婦。” 甚至寶拉的爸爸和弟弟都不止一次地叫她“蕩婦”。在這種典型的男權社會上,婦女沒有任何社會地位而言,作者用這種戲謔的筆調描述著痛苦的事情,制造出了陰冷的黑色幽默的效果,從而引起讀者心靈的震撼,在凄涼中引發深思。這些看似荒誕可笑,不可理喻的行為卻揭示了愛爾蘭天主教傳統下的男權社會的主宰,以及女性地位的低下。寶拉的丈夫查洛,在對寶拉實施過家庭暴力后居然問“——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什么?——眼睛。這是一種試探。我心里怦怦直跳。他在跟我鬧著玩。只有一個確鑿的答案。——我撞上了門。——是嗎?——沒錯。——看上去蠻痛的嘛。——不算太糟。——那就好。”作者的用意非常明顯,“他”代表著男性權威,制定女性教條規范的虛偽的人們,這顯然是對男權文化的反諷;這種令人哭笑不得,調侃的問答形式恰恰折射出寶拉的悲愴凄涼。而愛爾蘭社會所宣揚的教育以及宗教信仰也在這黑色幽默的敘事策略中被解構了。
元小說是后現代主義文學中與黑色幽默相映成輝的另一藝術手法。英國文藝理論家戴維·洛奇說:“元小說是有關小說的小說,是關注小說的虛構身份及其創作過程的小說” 。傳統小說注重小說真實感,作者極盡所能隱藏作品中人為加工的痕跡。而元小說文本正好相反。作者正是希望讀者能夠親身體驗到作品的創作過程,使敘事和現實分離,使文本不再成為現實的附屬品。作者經常用侵入式的敘述形式,以第一敘述者的身份直接登場凌駕于故事之上,或者以第三者的身份闖入小說,對敘述的過程評頭論足。
在《撞上門的女人》中,作者用主人公寶拉第一人稱的敘述形式,不斷地追問自己是否準確表述過去的經歷,擔心自己是否言過其實或詞不達意。例如,查洛對她動輒拳腳相加,而寶拉將其歸咎于“我有孕在身,大腹便便。他厭惡我那副樣子”。但是緊接著她改口說,“現在我很精明,分析起來頭頭是道。我邊寫邊捏造理由。其實我時刻改變主意。” 寶拉以第一敘述者的身份公然挑戰前一部分的敘事,構成了對傳統敘事的消解。敘述者借寶拉的身份,盡可能地向讀者表明作者虛構的痕跡,時刻提醒讀者他在寫作。在另一回憶丈夫施暴的片段中,寶拉說,“無數次他揣我的后背。無數次我蜷縮在地板上。”隨后她筆鋒一轉:“究竟什么時候?什么時期?我當時多大?我不知道。我開始喜歡上編造故事。我選擇一個字眼,結果講的是另一個故事。最終,我是捏造謊言而不是講述事實。” 敘事被人為地中斷,敘述行為不再是完成故事的一種必要方式,它敘述故事,但不再把故事的完整性、可信性當作律令奉守不二。小說的故事內容或主題已經無足輕重,它們不再是目的,而是工具或方式,敘述行為卻轉而成為小說的主角。多伊爾在敘事的同時又用第一人稱的角度對所敘述之事產生質疑,暴露了小說自身生產過程的形式,表明小說和現實二者之間存在不可逾越的距離,明白地告訴讀者小說的虛構身份。
正是通過這種侵入式的敘述,作者吸引讀者積極參與到小說的文本當中,迫使讀者不斷深入思考,通過讀者與文本的對話,在閱讀中逐步建構文本意義,大大提高了讀者在文本活動中的地位和作用。在小說文本中,作者的聲音不是唯一的獨白的聲音,主人公亦不是傳統小說中任人擺布的“無聲的奴隸”,而是具有自我意識到自由的獨立體。作者這種“侵入式敘述”,自我揭穿了小說的虛構性,顛覆了讀者的閱讀期待,使讀者在閱讀中因敘述者不斷提醒而保留著一種批判的眼光,將我們的眼光進一步地引入對小說與現實關系的思考。向我們表明了任何小說都是經由語言的敘述而出現的一個純屬想象的虛構世界;小說的主題意義并不純然是現實的客觀存在,在很大程度上它是敘述的產物;小說并不是所謂的對“現實”的再現,至少小說不能“忠實”地再現事實,因為詞與物之間不是一種同構關系,所謂“真實性”無非是我們的一種意識幻覺。
碎片式的敘事模式將一些似乎毫不相干的片段構成相互關聯的統一體,使用令人困惑的時間順序,從一個歷史時期跳躍到另一個歷史時期,從一個角色的思想跳躍到另一個角色的思想而沒有半點提示,而小說正是在這種看似隨意的描寫和非連續性的敘述中揭示作品的主題。這種偶然性和意思的不確定性給讀者帶來了困惑,又恰恰成為后現代主義作品的風格特點。
多伊爾在《撞上門的女人》這部小說中的故事結構正是采用了碎片式的敘事模式,整篇小說的結構像是一個迷宮,沒有合理和連貫的情節。故事開始于警察上門通知寶拉她丈夫的死訊,驚聞噩耗,寶拉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恍惚中,她開始追述她的生活經歷,作者沒有線性的展開情節,而是把不同時間、地點組合交織在一起,在現在和過去之間自由穿梭。不堪忍受的痛苦和微不足道的快樂,以循環往復的方式在寶拉的記憶里不斷浮現。思緒的零散使得文本毫無次序而言,使得敘事不再具有因果性,邏輯性和連貫性,既然沒有時間的連續性和確定性,也就沒有了方向性,終極性。這樣的文本必然是開放性的文本,這種開放性表現為敘事的非邏輯中斷,矛盾,空白等,形成了文本的自我結構。丈夫的死訊把寶拉帶回了她曾經受過的虐待,她回憶起她的丈夫查洛,每次都有借口打她:說話,不說話;看他,不看他;那樣看他,不那樣看他;看陌生人,等等。思緒很快又回到了現在。寶拉的回憶被分割成一個個相對獨立的片段,沒有任何明確的順序和邏輯性,它們以隨意的蒙太奇式的方式組合起來,從而造成了敘事過程的非連續性和時空跳躍性,以及敘事模式的碎片化,這些零散的碎片帶來一種內涵的不確定性,讀者無法推斷小說中的人物接下來會怎么做,一切都是在變化中和難以捉摸的。作者常常把發生在過去,現在或將來的故事情節分裂開來,然后重新組合,使之同時向前發展,彌補了傳統小說情節發展緩慢的不足,使小說像電影鏡頭那樣迅速變換場景,造成時間的奇特交錯,初看雖有茫無頭緒之感,細理還是有脈可循,并沒有影響到寶拉的訴說的真實性和感染力。
《撞上門的女人》是一個屬于都柏林下層社會的故事,羅迪·多伊爾以樸實真誠的敘述文字,不斷回旋往復的語調,讓讀者深切地感受到書中沉重的悲痛。簡潔的文字卻透著諷刺的黑色幽默,平淡的情節通過多種敘述模式帶著讀者不斷往返在現實與回憶之間,打破了傳統語言和敘事權威的策略,深入探究了愛爾蘭社會婚姻暴力的現實,以及人類社會對這一丑陋現實的漠視,具有普遍的社會意義。 作品中體現了濃厚的后現代主義文學特色,具有高度的模糊性和多元性,鮮活簡潔的行文與靈活的寫作技巧交相輝映,將主人公寶拉的辛酸生活以及周遭人群的麻木冷漠體現得淋漓盡致。可謂獨樹一幟,為愛爾蘭后現代主義文學指出了新的發展方向。
[1] 利奧塔. 后現代狀況——關于知識的報告[M]. 島子,譯. 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1996.
[2] 袁可嘉. 外國現代派作品選[M]. 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4.
[3] 戴維·洛奇. 小說的藝術[M]. 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
Postmodernism Analysis of The Woman Who Walked into Doors
ZHU Ying-li
As the contemporary novalist in Irish literature, Roddy Doyle, with a good command of postmodern techniques, has portrayed miserary life of lower class. In The Woman Who Walked into Doors, we can feel the great grief with his plain but sincere words. Various modes of narration bring the readers travel between the reality and memory, providing a deep insight into the Irish social problem of marriage violence, and the indifference of the society.
Doyle; postmodernism; black humor; mode of narration
I106.4
A
1008-7427(2012)06-0068-02
2012-04-01
福建省教育廳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后現代敘述策略分析——《撞上門的女人》的文學特征”,項目編號:JA10041S。
作者系福州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