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俊
(安徽財經大學,安徽 蚌埠 233030)
隨著國民經濟的不斷發展,我國公民的個人可支配收入直線上升,相應的可供繼承的財產日益增加,涉及繼承的遺產糾紛愈發復雜。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可以看到許多繼承人陷入遺產糾紛,與此同時,繼承人主動放棄繼承權的情形也是屢見不鮮。在繼承法律制度中放棄繼承是一項重要內容,但我國現行《繼承法》以及相關司法解釋對于放棄繼承的法律規定并不能客觀反映其重要性,相關法律規范的匱乏造成司法實踐中多起同案不同判現象的發生,嚴重影響了法律的權威性。
繼承權是指自然人依照法律的直接規定或者被繼承人所立的合法有效的遺囑享有的繼承被繼承人遺產的權利[1]。對繼承權的性質進行界定是探討放棄繼承制度的理論基礎。通說認為繼承權的權利屬性分為兩個階段,即繼承開始前的繼承權屬于期待權,繼承開始后的繼承權則屬于既得權。我國《繼承法》第二條規定,繼承從被繼承人死亡時開始,同時根據該法第二十五條規定繼承人放棄繼承的意思表示需在被繼承人死亡后,也即繼承開始后,遺產處理前做出,并且該意思表示必須是明確做出的,如果沒有明確做出放棄的表示,就視為接受繼承。國外民法如德國、瑞士等采取的放棄繼承契約的有關規定在我國沒有法律適用的可能。放棄繼承契約允許繼承人在被繼承人死亡前以繼承契約的方式放棄繼承[2]。我國繼承法中,賦予繼承人在知悉遺產內容后行使放棄繼承權是側重繼承人利益維護的必然結果,放棄繼承契約在我國產生不了放棄繼承權的法律效果。因此,在這里我們研究的放棄繼承是專指繼承開始后放棄的繼承權。
根據目前我國對于繼承權權利屬性劃分的通說,放棄繼承就是繼承人放棄了既得權,直接后果是放棄遺產的所有權。按照以上的文義解釋將會造成《物權法》與《繼承法》明顯的立法沖突。放棄繼承中放棄的繼承權屬于既得權嗎?按照《物權法》第二十九條規定,因繼承取得物權的自繼承開始發生效力。因此被繼承人死亡時,繼承人就當然的取得遺產的所有權,放棄繼承導致的放棄遺產所有權會使該遺產成為無主物,接著就會發生先占;而在繼承法上,第一順序繼承人放棄繼承權后將由第二順序繼承人享有遺產所有權。除此之外,如果放棄繼承時考慮到繼承人的配偶的合法權利,我們也會看到繼承一旦開始,繼承權轉化為既得權,那么繼承的遺產就是夫妻共同財產,根據物權法的規定繼承人是不能自主作出放棄繼承的意思表示的,我們不得侵犯共有人的物權。綜上所述,把繼承權的權利屬性簡單劃分為兩個階段,筆者認為是不盡合理的,應當做出三個階段的區分,首先繼承開始前的繼承權屬于期待權,這是無可厚非的,其次繼承開始后繼承人未確定是否放棄繼承時的繼承權屬于形成權狀態,最后當繼承人確定繼承時的繼承權就是名副其實的既得權狀態了。因此,放棄繼承中放棄的只能是形成權狀態下的繼承權。
放棄繼承制度關系到物權的轉移,必然涉及到相關利害關系人的利益。我國當前《繼承法》以及司法解釋對該制度的設計不盡合理,產生了許多立法空白。
目前我國繼承法采用了無條件的有限繼承制度,該制度過分側重繼承人的權利保護,對繼承人配偶、債權人等利害關系人的權益保護存在明顯立法缺失,這同現代法的基本精神是背道而馳的,不利于法律公平、公正理念的實現。
受傳統文化及宗教的影響,古代社會傾向于把繼承權劃歸到身份權中,因此全世界范圍內大多采用強制概括繼承。對于繼承人來說接受繼承與其說是其權利倒不如說是其不可放棄的重要義務。所謂強制繼承,概指繼承人必須按照被繼承人的指定或法律的直接規定被動加以繼承,繼承人的個人意志不能產生拒絕繼承的法律后果。古代社會繼承的性質和目的是強制繼承制度生成的肥沃土壤。最初古羅馬也實行概括繼承主義,即使被繼承人遺留下來的僅有消極債務,繼承人也只能接受,不得放棄繼承。我國古代社會中父債子償深入人心,強制概括繼承制度由于其時代合理性,也為我國古代立法者所青睞。一旦被繼承人死亡,繼承即已開始,繼承人須全盤接受被繼承人所有的財產和債務,即便所繼承財產明顯不足以清償被繼承人相關債務,繼承人也不能用放棄繼承的方式回避其對被繼承人債務無限清償的責任。顯而易見,強制概括繼承制度與現代民法獨立、平等、自由的基本精神相違背。伴隨社會的進步,繼承法律制度也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在近代法制責任自負原則的影響下,我國繼承法轉而采取無條件的有限繼承制度,該制度規定繼承人對被繼承人的債務僅需在繼承遺產的限額范圍內加以清償,不需用自身財產承擔無限責任,同時繼承人可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選擇是否加以繼承。
這種無條件的有限繼承對繼承人來說,是一種制度束縛的解放,但相關利害關系人可能在很多情況下難以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被繼承人死亡后,遺產可能附著一些權利負擔,例如遺產發生侵權法律后果時,繼承人將會為了逃避責任選擇放棄繼承,這時的被侵權人將無計可施。筆者認為,從完善放棄繼承制度的角度出發,我國可借鑒他國的立法經驗,引進有條件的有限繼承制度,對放棄繼承權的行使設置更多的限制性規定,平衡相關利害關系人與繼承人的利益分配。
繼承人放棄繼承有時還會損害到其配偶的合法權益,我國現行法律尚無繼承人配偶權利保護的特別規定,僅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四十六條中有針對放棄繼承的限制性規定,“繼承人因放棄繼承,致其不能履行法定義務的,放棄行為無效。”其中“法定義務”的外延囊括了夫妻間的相互撫養義務。然而僅用“法定義務”過于抽象,繼承人配偶援引該規定并不能有效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平衡繼承人與其配偶的利益分配,是理論界及司法實踐過程中不容忽視的問題。其實我國《繼承法》中已有關于盡了主要贍養義務的喪偶兒媳、女婿的特殊保護規定,該規定中的立法技術完全可以運用于繼承人配偶權益保護問題上來。雖然理論界一直認為繼承權的人身屬性很強,不應當將獨立的繼承權賦予盡了主要贍養義務的兒媳、女婿,但在其配偶不當地放棄或毫無理由地放棄繼承權的情況下,根據民法中權利義務對等原則,其利益應當得到特殊保護,從而實現家庭和睦。
在放棄繼承的期限問題上,繼承法規定的繼承人死亡后、遺產分割前隨意性明顯,可操作性不強。從制度的設計來看,縱容了繼承人怠于行使權利,不積極作出是否接受繼承的意思表示。在實踐中造成了我國目前普遍存在的繼承發生時間與遺產實際分割時間相差甚遠的狀況。在這個時間差內,遺產的管理和處分將會處于不確定狀態,易引起不必要的糾紛。如前所述,這個時期的繼承權屬于形成權,隨時可能由于繼承人作出放棄繼承的意思表示而發生變更,甚至使遺產淪為無主財產,這對于財產關系的明晰——物權之靜態安全及交易安全的保護——物權之動態安全都是極為不利的,同時也不能很好的實現物權法上物盡其用的立法宗旨。
關于放棄繼承意思表示期限的原則性規定為司法實踐營造了很多困境:第一,存在多個繼承人時,放棄繼承期限的不確定使繼承人行使放棄繼承權的時間也不一致,這不利于遺產的維護,且不利于較早放棄繼承人的權益保護。第二,在只有一個第一順序繼承人的情形下,由于放棄繼承行為屬于單方法律行為,社會公示性較弱,第二順序繼承人很難及時知道自己是否具備繼承遺產的資格,從而使遺產管理難度增加、成本增多。第三,放棄繼承的期限不確定,使其他潛在的權利人如繼承人的配偶等無法及時獲知權利,有時會發生繼承人濫用放棄繼承權故意損害相關利害關系人的權益。第四,遺產分割時間關系到物權狀態的確定,當繼承人與相關利害關系人為此發生爭議時,法官對于這一法律事實難以判斷。有鑒于此,法律應當權衡利弊明確繼承人作出放棄繼承的意思表示所需的期限。
世界上不少國家對于這一期限問題是有明確規定的。《日本民法典》第915條規定接受和放棄的期限為3個月;《德國民法典》規定為6個月;我國臺灣地區《民法》將期限規定為繼承人知悉繼承事項以后的2個月。我國《繼承法》在將來修改過程中可借鑒以上國家的做法,對繼承人作出接受繼承意思表示設置合理期限,該期限不易過長,法律不應當保護“權利上的休眠者”。此外,對于放棄繼承的主管機關可以規定為公證處,我國公證處的現有業務基本囊括了證明遺產狀況、為放棄繼承意思表示制作公證文件等。
目前,大多數實行承認繼承主義的國家將遺產清冊完成的時間作為起算點,這種方式有利于對日后糾紛的解決,但繼承人也可能在遺產清冊過程中趨利避害,為了自己的私欲做出損害債權人利益的行為。如果將繼承開始之日作為起算點,雖易于計算,但可能發生繼承人無意識的情形,這不利于繼承人的利益保護,故也不宜適用。為了實現法律制度的體系化,我們可以把自繼承人知悉或應當知悉繼承事項時作為起算點。繼承人在明確知悉自己享有的權利內容后獨立自主地處分自己的權利符合現代民法責任自擔的原則。因此,筆者認為相關法律及司法解釋應對放棄繼承的期限及起算點作出明確細化的規定,進一步規范放棄繼承權的行使。
關于放棄繼承的溯及力問題,我們應將法定繼承和遺囑繼承區分開來分析。在法定繼承中,大多數國家主張放棄繼承應溯及到繼承開始時。如何理解溯及到繼承開始時,各國立法對此規定差異明顯,主要有以下兩種立法例。一種以法國民法為代表,把放棄繼承人視為自始就不是繼承人;另一種以德國民法為代表,將放棄繼承人視為繼承開始前就已死亡。針對第一種立法例,放棄繼承人在法律上未曾擁有過繼承權,那么就不會有代位繼承發生。而后一種立法例應理解為在被繼承人死亡前,放棄繼承人享有主觀意義上的繼承權,即繼承期待權,從而使其晚輩直系血親能夠代位繼承,當放棄繼承人沒有代位繼承人時,該放棄份額才歸其他繼承人所有。
在遺囑繼承中,由于全面貫徹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放棄繼承的溯及力規定較為靈活。首先考慮繼承人有無指定替補繼承人,若有則當然由替補繼承人繼承。只有當無替補繼承人時,法律才加以規范。有的國家規定放棄份額歸于死者的法定繼承人,而有的國家則主張由放棄繼承人的法定繼承人承接該份額。當前我國繼承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對此尚無明確規定,司法實踐過程中的一般做法是這樣的:在法定繼承中,如果放棄繼承人是第一順序繼承人,則此放棄份額歸屬于同一順序的其他繼承人;若沒有同一順序的其他繼承人時,放棄份額歸屬于第二順序的繼承人加以繼承;兩個順序的繼承人都放棄繼承,則屬于無人繼承遺產。遺囑繼承中,遺囑繼承人放棄份額直接轉入法定繼承程序。從我國處理放棄繼承份額的以上方式來看,更傾向于法國民法的做法。法律制度作為主觀創造活動的結晶,必然伴隨著在社會實踐基礎上形成的主觀世界的認知、觀念和價值觀的變遷而產生和發展[3]。作為以倫理性規范為主的繼承法,它的制度設計在考慮當事人利益平衡的同時,還被濃厚的感情色彩所滲透。由于我國繼承法采取無條件的有限繼承,放棄繼承人放棄的多數是積極財產,這種情形下放棄的原因基本都是為了家庭和睦。因此,我們應當根據生活經驗來理解法律條文所折射出的立法目的,若承認代位繼承,放棄繼承人的放棄份額由其晚輩直系血親繼承,那么放棄繼承人的良苦用心將不得實現,我們應當尊重繼承人的放棄繼承權。
關于繼承人放棄繼承的效力范圍問題,繼承人放棄的應僅包括遺產上的一切權利義務,至于被繼承人生前對其贈與的內容不因此受影響。在現實生活中,被繼承人經常在其生前訂立的保險合同中指定自己的繼承人為保險受領人,那么該繼承人放棄繼承時,他依然享有保險金請求權。道理也很明顯,該保險金請求權已由被保險人生前簽訂的保險合同所確定,屬于被繼承人生前贈與繼承人的一項財產權利,當然與繼承人放棄繼承權毫無關聯。
隨著社會的進步,放棄繼承引起的糾紛日益增加,我國《繼承法》及相關司法解釋采用的無條件的有限繼承制度的弊端也愈發明顯,主要體現為不能有效平衡繼承人和其他利害關系人的利益,且放棄繼承權的具體操作程序不夠具體。無論是將來民法典的繼承篇還是修改后的繼承法都應對放棄繼承制度加以明確細化,以期更好的指導司法實踐。
[1]郭明瑞,房紹坤.繼承法[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55
[2]史尚寬.繼承法論[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326
[3]董學立.論《物權法》確立的物權變動新模式[J].法學論壇,2011(4):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