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婧,李桂生
(黃岡師范學院,湖北黃岡438000)
《孫子兵法》與《孫臏兵法》是我國古代兵學著作的雙峰。在被譽為“百代談兵之祖”的《孫子兵法》中多次運用“道”這一概念,而之后問世的《孫臏兵法》中的“道”字更是俯拾皆是。茲將二者進行比較,條述如下:
綜觀《孫子兵法》,“道”字主要有下列幾種含義:
(一)政治道義 《計篇》云:“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也。”杜牧注曰:“道者,仁義也。李斯問兵于荀卿,答曰:‘彼仁義者,所以修政者也。政修則民親其上,樂為君,輕為之死。”王皙注曰:“道,謂主有道,能得民心也。”[1](P4)所謂“道”,是使民眾與君主的意愿一致,可以使民眾與君主同生死、共危難。這實際上是指關乎人心向背的“政道”。《計篇》云:“主孰有道?”《形篇》云:“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以上所云“道”,均指政治清明,為政有道,亦即“令民與上同意也”。
(二)規律或法則 《地形篇》云:“故戰道必勝,主曰無戰,必戰可也;戰道不勝,主曰必戰,無戰可也。”李筌注曰:“得戰勝之道,必可戰也;失戰勝之道,必無戰可也。”[1](P177)《九地篇》云:“齊勇若一,政之道也。”以上所云“道”,均指“規律”或“法則”的意思。
(三)形貌或狀貌 《地形篇》云:“凡此六者,地之道也。”李筌注曰:“此地形之勢也。將不知者以敗。”梅堯臣注曰:“夫地形者,助兵立勝之本。”[1](P172)
(四)道理或事理 《計篇》云:“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賈林注曰:“道者,權機立勝之道,得之則存,失之則亡。”張預注曰:“然死生曰地,存亡曰道者,以死生在勝負之地,而存亡系得失之道也。”[1](P1)《地形篇》云:“將弱不嚴,教道不明。”《地形篇》云:“凡此六者,地之道也。”以上所云“道”均指蘊含于事物中的道理,亦即“事理”。
(五)方法或原則 《計篇》云:“兵者,詭道也。”張預注曰:“用兵雖本于仁義,然其取勝必在詭詐。故曳柴揚塵,欒枝之譎也;萬弩齊發,孫臏之奇也;千牛俱奔,田單之權也;囊沙壅水,淮陰之詐也。此皆用詭道而制勝也。”[1](P13)《謀攻篇》云:“此五者,知勝之道也。”《地形篇》云:“料敵制勝,計險厄遠近,上將之道也”。《火攻篇》云:“此安國全軍之道也。”《九地篇》云:“凡為客之道,深入則專,主人不克。”以上所云“道”,均為“方法或原則”的意思。
(六)道路 《地形篇》云:“先居高陽,利糧道。”《九地篇》云:“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用間篇》云:“內外騷動,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以上所云“道”,就是“道路”的意思。
可見,《孫子兵法》所云“道”有五個層面的意思,抽象之“道”與具象之“道”并存,具有豐富的內涵。
《孫臏兵法》之“道”,主要有下列幾種含義:
(一)政治主張或思想學說 《見威王》云:“夫兵者,非士恒埶(勢)也,此先王之傅道也。”張震澤釋曰:“兵,本義為兵器,《說文》:‘兵,械也。’此二句,‘兵’與‘先王’為對文,應指士人(包括謀士、武士)。‘非’與‘此’為連語,猶言不是什么而是什么。傅,通輔。孫臏,謀士也。此二句乃謂謀士不專依靠兵械為擊敵之勢,而應如先王以兵作輔助行道之器。”[2](P22)譬如《強兵》云:“齊士教寡人強兵者,皆不同道。”[2](P121)
(二)規律或法則 《威王問》云:“用眾用寡,有道乎?”《威王問》云:“夫眾且強,猶問用之,則安國之道也。”《陳忌問壘》云:“求其道,國故長久。”當田忌問“智(知)道奈何”,[2](P44)也就是怎樣預知戰爭規律時,孫臏回答說:“先智(知)勝不勝之胃(謂)智(知)道。”[2](P44)意思是,預知戰爭規律關鍵在于預知戰爭勝負。《篡卒》云:“其德在于道。”意思是,軍隊具有好的素質,在于將帥們明白用兵的規律。《勢備》云:“知其道者,兵有功,主有名。”意即如果通曉戰爭規律,并加以適當運用,則軍隊可建立功勛,君主也可揚名于天下。《兵失》云:“兵不能見禍福于未刑(形),不知備者也。”[2](P170)在交戰之前,最好能預先估算。假如沒有這種估算,便難以有戰前的周密準備。那么,怎樣去估算呢?孫臏說:“兵見善而怠,時至而疑,去非而弗能居,止道也……龍而敬,弱而強,柔而……起道也。”[2](P170)意思是,先得判明是“止道”還是“起道”,即判明是停滯、滅亡的勢頭,還是興旺、取勝的勢頭,然后采取行動。所謂判明某種勢頭,即是從各個方面觀察,從而得出某種規律性的認識。在《威王問》里,齊威王曾有九問,田忌有七問,都是問每當遇到難以應對的情況時,該如何應對。對這些提問,孫臏一一作答。其中,不少回答,反映了戰爭的某一規律。例如,當威王問道:“我強敵弱,我眾敵寡,用之奈何?”也就是怎樣對付弱小敵人。答復是:“毀卒亂行,以順其志,則必戰矣。”即故意使自己隊伍的陣列顯得混亂,以誘惑敵人上鉤。當威王又問:“敵眾我寡,敵強我弱,用之奈何?”回答是:“命曰‘讓威’,必藏其尾,令之能歸。”也就是避開對方的鋒芒,隱蔽好后續部隊,以便撤退。當威王再問:“以一擊十,有道乎?”回答是:“攻其無備,出其不意。”當田忌又問:“敵眾且武,必戰,有道乎?”對待兵多而且戰斗力強的敵人該如何辦時,孫臏回答:“埤壘廣志,嚴正輯眾,避而驕之,引而勞之。”[2](P25-27)修筑堡壘,嚴明法令,激勵士氣,團結士卒,躲避敵人的鋒芒,待其勞頓時再與他作戰。
(三)方法或訣竅 《威王問》云:“以一擊十,有道乎?”《威王問》云:“此六者,有道乎?”《威王問》云:“敵眾且武,必戰有道乎?”《十問》云:“此擊方之道也。”以上所云“道”,均指“訣竅”或“妙法”的意思。
(四)事物的本來面貌或實際狀況 《地葆》云:“凡地之道,陽為表,陰為里,直者為剛,術者為紀。”[2](P71)《勢備》云:“喜而合,怒而斗,天之道也。”[2](P79)
(五)道路 《善者》云:“善者能使適(敵)卷甲趨遠,倍道兼行。”[2](P163)
《孫子兵法》和《孫臏兵法》所論之“道”,既有相同,又有差異。它們都有“規律”、“法則”、“狀貌”、“方法”、“道路”等涵義,但它們又有差別。《孫子兵法》里的“道”字,多指政治道義或方法。《孫臏兵法》中“道”的核心含義則指戰爭規律。
《孫子兵法·地形篇》云:“故戰道必勝,主曰無戰,必戰可也;戰道不勝,主曰必戰,無戰可也。”[1](P177)意思是說,如果根據戰爭的規律一定能取勝,即使國君說不要打,也應該堅持去打;如果根據戰爭的規律不能取勝,即使國君說一定要打,也不能去打。這里說的“戰道”指戰爭的規律。《孫臏兵法》將《孫子兵法》中“道”的“戰爭規律”涵義加以繼承,并進行更加深入的探究。
在《孫臏兵法·威王問》中出現的“戰有道”,其中心詞便是一個“道”字,它指法則或規律。也就是說,在孫臏看來,凡是戰爭中能屢次獲勝或屢戰屢敗者,總可以找到一個內在的根由,而這個“根由”,就是他所說的“道”,亦即規律。孫臏提出“戰有道”,對戰爭之“道”更加重視,究其原因,除了同戰國時期,軍隊人數劇增,戰爭規模擴大,作戰方式與布陣形式多樣化等情勢有關外,也與當時人們認識能力的提高有著很大的關聯。
在《孫臏兵法·威王問》中記錄了孫臏同齊威王、田忌關于用兵的問答。當田忌問到“必戰有道乎”時,孫臏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有”。當威王問過九個問題,田忌問過七個問題后,孫臏曰“幾知兵”,但“未達于道”,認為他們只是接近于會用兵,并沒有真正掌握用兵的規律。這里孫臏直接用一種很抽象的“道”來稱呼戰爭的總的法則或規律,是一種進步和創新。
此外,孫臏對威王九問、田忌七問的回答表明了孫臏對“道”的理解和運用已經深入到戰術范圍,也就是成功地論述了“戰”、“攻”、“守”三個方面,具有指導實戰的價值。孫臏論“戰”,富有創造性的見解是關于各種陣法的運用。譬如,在《八陣》中提出“見勝而戰,弗見而諍,此王者之將也”的作戰原則和“用陣三分,誨陣有蠭 ,誨蠭有后,皆侍(待)令而動”,“斗一,守二,以一侵敵,以二收”[2](P65)的布陣原則。關于“攻”,孫臏力主郊區野戰,不再認為“攻城為下”,在《雄牝城》中詳細區分了“雄城”(難攻的城)和“牝城”(易攻的城),不再一般地反對攻城。在“守”的問題上,《陳忌問壘》提出“車者,所以當壘”的野戰防御觀念,而且在桂陵之戰中,孫臏就是用這種方法取勝的。
從《孫子兵法》到《孫臏兵法》,戰爭致勝之“道”有了更深一層的演變與發展,《孫臏兵法》將《孫子兵法》的“道”從一般的方法或原則涵義上升到戰爭總規律涵義的高度,是我國先秦軍事學術思想史上一個質的飛躍。
[1] 曹操,等.孫子十家注[M].諸子集成本.北京:中華書局,1954.
[2] 張震澤.孫臏兵法校理本[M].北京:中華書局,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