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雪川
(華中科技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在現代建筑發展的不同階段中,有過三種具有代表性的關于“多”與“少”觀點的提出與辯論。19世紀末20世紀初,以瓦格納為首的維也納學派出現了反對歷史樣式的設計特征,他們主張對現有建筑“凈化”,從那時起,對于“多”與“少”的討論便開始了。1928年,密斯·凡·德·羅首次提出了關于“多”與“少”的設計觀點——“less is more”并作為他終身付諸實踐的一條設計法則。作為現代主義建筑“四巨頭”之一,這一觀點的提出對當時以及以后的幾代建筑師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密斯提出“less is more”之前的19世紀末20世紀初期,現代主義仍然處于萌芽階段,現代建筑距離建立起設計原則還很迷茫。從歷史背景來看,這一時期處在世界大戰之間。第一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各國建筑由于戰爭的摧毀以及建造的停滯,社會正面臨著大量的房屋需求問題。但經濟的困難阻礙了新思想的探索以及新材料和新技術的應用。20年代后隨著歐洲國家經濟恢復,社會相對穩定后,新建筑的探索在新的科學技術配合下便發展起來,對于房屋的需求能夠更快速地滿足,舊的承重體系和對空間的束縛也已經不再適用于社會生活。所以說,密斯對該觀點的提出是適應當時社會需求的產物。
在建筑思想方面,阿道夫·路斯于1908年提出了反裝飾的觀點,他在《裝飾與罪惡》中大量討論了去除功能性物品的裝飾能夠節約勞動,增加財富并促進現代文化發展[1]。他認為:“簡單幾何形式的、功能主義的建筑符合20世紀廣大群眾的需求,而不應該主張繁瑣的裝飾,建筑的精神應該是民主的,為普羅大眾的,而不再是為少數權貴的”[2]。另外,勒·柯布西耶于1923年發表了《走向新建筑》一書,這本書以激烈的態度否定了一戰以前守舊的觀點和復古的建筑風格并大力歌頌倡導利用現代工業和現代科學的成就,并提出了“住宅是居住的機器”。密斯在提出“less is more”的時候,他所追求的與以上人們所追求的東西應該是基本相似的。密斯使用了一種原則的方式提出了他的觀點,他反對形式主義,追求理性地建造與表達材料特性。他的思想在巴塞羅那德國館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見圖1~圖4)。

圖1 巴塞羅那德國館(一)

圖2 巴塞羅那德國館(二)

圖3 巴塞羅那德國館(三)

圖4 巴塞羅那德國館(四)
1928年密斯“less is more”的提出,無疑為建筑師在世界各地進行建筑創作時提供了一個準則。在這之后的幾十年,以密斯為代表的簡約主義建筑風靡全球。湯姆·沃爾夫在他的書中提到,密斯的原則改變了世界大都市1/3的天際線,這并不夸張,這反映出了他的重要作用和影響[3]。
“less is bore”于20世紀50年代末提出,這時西方社會在二戰的創傷中逐漸恢復,經濟再度繁榮,理性的現代主義仍然是建筑的主導方向。但由于人們當時技術至上的觀點,這段時間不斷出現各種社會問題,如城市犯罪、生態破壞等,使得社會上這種觀點開始動搖。于是在建筑上便孕育了一股反對理性主義的思想,后現代主義作為現代主義的反對者提出了與之完全相反的宣言。
到了20世紀60年代,由于人們當時對現代主義的厭倦,有一批設計師提出了波普設計(pop Design),以追求雅俗共賞,色彩與裝飾因此被重新運用。后現代主義的代表人物文丘里在他的《建筑的復雜性與矛盾性》一書中強烈批判了密斯最早提出的“less is more”的建筑設計主張。他認為“多并不是少”,原文中他認為現代主義:“簡練不成反為簡陋。大事簡化的結果是產生大批平淡的建筑。少使人厭煩”[4]。后現代主義在建筑創作中重新將現代主義所拋棄的觀點加以重視,無一例外的在其中使用各種裝飾,尤其是從歷史文化中尋找靈感,并且對歷史風格采取片段拼接的方式應用在新建筑上,這樣設計創作出的新建筑具有大量的非理性的特點。文丘里曾概括說:“對藝術家來說,創新可能就意味著從舊的現存的東西中挑挑揀揀”。這個時期許多的建筑創作基本是按照這種方式來進行的(見圖5~圖7)。
后現代理論的提出,批判了當時國際式建筑僵化的教條,指出了它的片面性,動搖了現代主義技術至上的觀念,創造了許多豐富、復雜、多元的設計形態,促使當時建筑走向多元化摸索。但是,文丘里完全針對密斯的“less is more”的評價筆者認為是片面的,“less is more”的追隨者也沒有完全掌握密斯作品的精確比例和密斯對材料的敏感。后現代主義也因為其缺乏內涵,戲謔的設計手段,使得后現代主義猶如曇花一現便退出建筑設計的主流。后現代主義現在也僅僅是作為被建筑史學者描述的對象而已,比較“現代建筑”(Modern Architecture),現代主義確實對人的生活思想發生了深刻影響,后現代主義打破了現代主義的教條,但其設計觀念與現代主義相比不過是一場玩笑而已。英國建筑師Sir Bernard Feilden甚至對后現代主義有這樣一段評價:“我認為‘后現代主義’極度幼稚地對歷史使用不當。目前,它也許將某些東西發展得更好了。但我們顯然必須要從‘現代主義’中找到一條向前的道路,而‘后現代主義’是如此的膚淺,只是在處理建筑表皮而非建筑的更多,這根本不能指引我們去任何地方。”[5]

圖5 費城栗子山住宅(1962)

圖6 西班牙雷亞爾城的市政廳(1970)
20世紀80年代末,“極少主義”作為后現代主義的反對者逐漸出現,它由美國當時的極少主義藝術逐漸發展到建筑上面來。被劃為極少主義的建筑師們其實在創作中并非遵循著完全相同的設計方法,作品都各不相同,但他們都采用了極簡的建筑形式。極少主義體現出現代主義的生命仍然在繼續,同時它也將更豐富的設計思路納入其中。這時建筑思潮已經十分紛雜,建筑師表達出各種理念與個性,他們通過不同的方式表達出對人精神需求的重視、對傳統文化的尊重、對生態環境的保護等等。
極少主義建筑師在極簡的外表下,通過他們對設計不同的側重表達了他們對建筑的不同理解。他們其中有的注重從生活和場所出發,如彼得·卒姆托(見圖8);有的注重建筑的表皮,如雅克·赫爾佐格和皮埃爾·德梅隆(見圖9);有的關注建筑結構、構造和材料的特性,如愛德華多·索托·德·莫拉(見圖10);有的關注周圍生活群落、環境和客戶的個人需要,如妹島和世。

圖7 紐約市美國電報電話公司大廈(1978~1982)

圖8 瑞士瓦爾斯溫泉浴場
極少主義是現在世界上重要的建筑設計思潮之一,是現代主義對自身反思后對“less is more”的復興。一直到現在,極少主義建筑師都在努力探究極簡形式下隱藏的“多”。他們所做出的極具內涵和理性的設計都可以向后現代主義證明“少”,也可以包容復雜性,而表面的“多”未見得就真正的富有意義。因為一個建筑的設計能否真正對人的生活產生影響,往往比表面看上去是什么樣子重要。

圖9 希臘東正教教堂模型

圖10 保拉·瑞哥歷史博物館
現今隨著計算機技術和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建筑師用于設計的工具更加強大,建筑建造技術也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建筑師借助DP、犀牛等軟件的幫助,許多非線性的建筑設計作品出現在我們眼前,但這其中又不乏由于失去控制而在表面濫用“多”的情況。
對于“less is more”的理解,筆者認為一個設計應該使用了盡可能少的資源解決了盡可能多的問題。現在,我們立足于參數化工具又能夠得到該工具所傳達的什么科學思想。我們面對技術的巨大提升,在能夠做到對設計更加準確的今天,對設計已經不能再滿足于使用新技術和老方法去解決老問題,不然就是對新技術和資源的浪費。參數化工具可以更加精確地反饋出環境對建筑的影響,建筑師可以借助新工具去解決更繁雜的問題或者更加高效準確地解決問題。
在經歷了近一個世紀的發展后,“less is more”的生命現在仍然在繼續。在當今數字時代,同樣有許多敏銳的建筑師遵守著這個傳統的原則,他們嘗試著去用更強大的技術去包容更多的復雜性,讓“less is more”的設計原則與今天的時代技術相結合,生成屬于新時代的建筑科學。
[1] 范 路.“非先鋒”的先鋒(上)——阿道夫·路斯及其現代性研究[J].建筑師,2006(1):63-72.
[2] [美]肯尼斯·弗蘭姆普敦.現代建筑:一部批判的歷史[M].張欽楠,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3.
[3] [美]Tom Wolfe.從包豪斯到現在[M].關肇鄴,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84.
[4] [美]羅伯特·文丘里.建筑的復雜性與矛盾性[M].周卜頤,譯.北京:中國水利水電出版社,2006:1.
[5] Vetter,D..Preservation and Progress:A Conversation with Sir Bernard Feilden.Modulus,1989.
[6] 劉先覺.現代建筑理論:建筑結合人文科學自然科學與技術科學[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