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編制“1946年大上海都市計劃”的中國規劃先輩（下）

熊魯霞 上海市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顧問

趙祖康

陸謙受

鮑立克

2 讓我們漸漸熟悉他們

60多年前，在當時世界主要大都市之一的上海，一批有識之士積極倡議編制上海都市計劃，認為抗戰勝利后，百廢待興，而都市計劃是振興上海的首要任務，于是一批充滿理性和激情的專家學者被召集在一起，用他們的學識、睿智以及嚴謹，為這座城市的未來發展描繪新的規劃藍圖——大上海都市計劃。

當被問及“大上海都市計劃組織期間曾邀請過很多中外知名專家，請問都有哪些不同背景的專家參與了這項工作”時，李德華先生的回憶重點談及兩點：

一是職業背景：李德華先生談及的最初參加編制的、正式署名的“上海市都市計劃總圖草案初稿”的8名工作人員都是建筑師：陸謙受，上海開業建筑師；鮑立克(R.Paulick)，德籍，圣約翰大學的教授和開業建筑師；甘少明(EricCumine）和白蘭德(A.J.Brandt），英籍，上海開業建筑師；黃作燊，圣約翰大學（建筑系）的教授；梅國超，美籍華人，開業建筑師；張俊堃，中國建筑師；鐘耀華，工務局工作人員。此外還有未署名的施孔懷、王大閎、鄭觀宣等人也參與了編制工作。我們熟悉的同濟大學金經昌先生則是在進入工務局后參加了第三稿的編制工作。

二是教育背景：李德華回憶說，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編制大上海都市計劃所邀請的專家們，大多有著緊密的學術淵源背景，大都屬于現代主義和理性主義流派。這里面，鮑立克是包豪斯流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黃作燊早年在英國AA建筑學院（Architertural Association School of Architecture）學習，后又追隨包豪斯創始人格羅皮烏斯先生到美國哈佛大學，并在那里完成學業；白蘭德是黃作燊的同學，他們和陸謙受都曾就學于英國AA建筑學院；王大閎、鄭觀宣、鐘耀華，以及美籍華人建筑師梅國超也都曾就學于美國的哈佛大學。而格羅皮烏斯離開英國之后，去美國哈佛大學從事建筑教育工作并帶去了包豪斯的思想理念。這些有著哈佛教育背景的人實際上同屬于包豪斯流派，并且彼此間早已相識。

這些對我們理解1946年“大上海都市計劃”的思想、理念是很好的注釋。

李德華先生還談到，具體參加編制工作的陸謙受、鮑立克也是 “技術顧問委員會”的成員。此外，姚世濂、施孔懷、吳之翰、莊俊、侯彧華、盧賓候、吳錦慶等也都是這個委員會的成員。

本文重點介紹在“上海大都市計劃”中起了重要作用的人物中的三位：趙祖康、陸謙受、鮑立克。

（1）趙祖康（1900-1995）

趙祖康，公路工程與市政工程專家，是中國公路建設的泰斗。趙祖康1922年畢業于交通大學市政與道路工程系，后赴美國康奈爾大學研究院進修，1931年回國。曾任國民黨政府交通部公路總局副局長、上海市工務局局長、上海市代市長。1949年參加了迎接上海解放的工作。建國后，歷任上海市人民政府工務局局長、市政建設委員會副主任、市規劃建筑管理局局長，上海市副市長，民革第五、六屆中央副主席兼上海市委主任委員等。

1900年9月1日趙祖康出生于江蘇省松江縣城廂（今屬上海市）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

1918年夏，考入南洋公學土木工程系。

1922年從交通大學市政與道路工程專業畢業后，趙祖康舉家到上海，進上海蘇生洋行當制圖員。1929年春，趙祖康到南京任國民政府交通部局長一職。

1930年，趙祖康被國民政府鐵道部選派去美國康奈爾大學深造。1931年夏，趙祖康回到祖國，到鐵道部工務處從事公路建設工作。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后，趙祖康奉命組織力量赴前方搶修華北和東南前線的軍用干線，在20天內完成了4條軍用公路。隨后又在4個月內搶修出漢口至宜昌的公路。

1939年9月，國民政府行政院和交通部在重慶開會討論制定了未來兩年公路建設規劃，規劃中大部分重要工程都集中在西南和西北地區。從此，趙祖康籌劃修筑西南和西北地區的國際干線公路，勞苦奔波達7年之久，為中國公路事業和抗戰勝利立下了汗馬功勞。

在趙祖康幾十年的筑路生涯中，“三西公路”的建設占有重要的地位?！叭鳌毕抵肝魈m公路(從陜西西安至甘肅蘭州)、西漢公路(從西安至漢中)和樂西公路(從四川樂山至甘肅西昌)。西蘭公路，1934年底開工，1935年初通車，全長706公里。西蘭線大部分在黃土高原之上，溝壑縱橫，高低之間相差達2300余米，原有道路坡陡彎急，行車異常危險；有山無石，有溝缺水，施工十分困難。該路采用邊通車邊施工的措施，于1935年全線暢通。

西漢公路（圖1），1934年底開工，1936年5月搶通。新修工程由寶雞到漢中，長254公里。該路所經之地，就是古蜀道的北棧道部分，大詩人李白曾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的名句，足見其艱險程度。構筑在古代北棧道上，需要在群山之間硬辟出一條路來，作業艱難，工程浩大。

樂西公路（圖2），1940年4月開工， 1941年1月全程通車，全長525公里。在“三西”線中尤為艱難。要通過波濤洶涌的大渡河，以及三國時被諸葛亮形容為“不毛之地”的海拔2800米的蓑衣嶺高山區，十分艱苦險惡。除種種困難的自然環境外，還需不斷對付當地土豪劣紳等惡勢力的屢屢滋擾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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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按期完成樂西公路，在地形險惡、氣候多變、人煙稀少、給養困難的復雜條件下，擔任樂西公路施工總隊長的趙祖康和一批具有飽滿愛國熱情和遠大抱負的科學家、工程技術人員，帶領十多萬民工，頂寒暑，冒風雨，日日夜夜奮戰在崇山峻嶺之間。樂西公路建設的困難遠遠超過了單純公路工程，可以說是一項龐大的系統工程。趙祖康不僅表現出了一位出色的工程技術專家所具有的敬業、刻苦與堅韌的精神，并展現了一位優秀組織者果斷與無畏的才干。

1937年12月-1938年11月趙祖康主持修建了滇緬公路（圖3）。滇緬公路是抗戰期間中國西南地區唯一一條與國際聯系的交通運輸線。在日軍飛機從未停止的狂轟濫炸中，中國軍民經過近一年的緊張施工，全線打通了滇緬公路，在中美、中英和中緬人民的反法西斯聯盟史上寫下光輝的篇章。

1946年，趙祖康因領導修建滇緬公路獲美國總統杜魯門授予的抗日戰爭自由勛章。由于數十年來中美兩國關系處于不正常狀態，直到1984年，美國政府又舉行一次特殊授勛典禮，才把勛章授予趙祖康。

抗戰勝利后，趙祖康被任命為上海市工務局局長。當時的上海被侵華日軍摧殘得滿目瘡痍，許多路段已不能通行車輛。在這極端困難的幾年里，趙祖康千方百計領導上海市政工人修復、翻建改善道路，竭盡全力進行了有限的建設。同時，趙祖康還領導工務局先后維修和新建了幾座重要的橋梁。

為了上海城市未來的發展，趙祖康主持制定了《大上海都市計劃》。這是一項龐大而歷時甚長的工程，它為上海未來的發展描繪出一幅宏偉的藍圖。

1949年5月24日趙祖康被任命為上海市代理市長。趙祖康在出任這一職務之前，已經與中共地下黨聯系，這樣，趙祖康才接受了代理市長的任命。

1949年5月在上海這個偉大的歷史轉折點上，趙祖康以極大的勇氣，承擔起了歷史賦予他的使命——把上海完整地交給解放軍。

1949年5月27日上午9時，中國人民解放軍終于解放了中國第一大都市上海， 5月28日，趙祖康與陳毅同志在漢口路原國民政府大樓舉行了國共上海市政府的移交儀式，將上海完整地交到了人民的手中。城市建筑、檔案資料和人民生命財產基本得到保護，社會政治局面很快穩定下來，實現了平穩過渡。

在這場緊張而復雜的斗爭中，趙祖康以國民黨政府上海代理市長的身份維系城市運轉，恪守職責，在與共產黨取得聯系并不斷得到指示的情況下，千方百計穩定上海的局勢，盡量減弱國民黨軍隊的抵抗，減少國家和人民生命財產的損失，趙祖康以其特殊的地位和盡心盡力的工作，做出了所能做出的最大貢獻。

1949年3月23日，上海市都市計劃委員會執行秘書趙祖康邀請鮑立克、程世撫、鐘耀華、金經昌4人座談，要求他們從速編制上海市都市計劃總圖三稿。鮑立克等4人在5月基本完成了《上海市都市計劃三稿初期草圖》及說明書。5月27日上海解放，趙祖康在征得市長陳毅的同意后，繼續編制三稿，并于6月6日完成《上海市都市計劃總圖三稿初期草案說明》及總圖。1950年6月陳毅同志批準刊印出版“上海都市計劃三稿” 。

主要論著有：《英漢道路工程詞匯》 （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65）。

（2）陸謙受（1904-1992）建筑師

陸謙受廣東省新會人。幼年隨父赴英國，1930年畢業于倫敦英國建筑學會建筑學院（Dip.A.A），為英國皇家建筑學會會員（A.R.I.B.A）。

1930年回國，任上海中國銀行建筑科科長。1935年當選為中國建筑師學會副會長。1949年聯合留英歸來的王大同、陳占祥、鄭觀宣等組成“五聯建筑師事務所”。

1949年后赴香港。1950年代曾以自己的事務所與甘銘、周耀年及李禮元等建筑師事務所合作參與香港大型村屋——蘇屋村的部分設計。

他的建筑設計作品主要有上海中國銀行大廈（即上海中國銀行總行）、（上海）華商證券交易所、南京珠寶廊中國銀行、蘇州中國銀行、青島金城銀行、中國銀行行員宿舍、青島中國銀行行員宿舍等。其中，上海中國銀行大廈位于上海外灘，是該地眾多高層建筑中唯一由中國建筑師設計的（由英商公和洋行擔任顧問工程師）。

他倡導的建筑主張是，一件成功的建筑作品，第一不能離開實用的需要；第二不能離開時代的背景；第三不能離開美術的原理；第四不能離開文化的精神。

上海中國銀行大廈位于上海外灘中山東一路23號，陶馥記營造廠負責施工，于1934年設計，1936年建成，1937年投入使用。

建筑占地5075平方米，建筑面積32548平方米，鋼筋混凝土結構。由于地塊狹長，大樓分前后兩部分，后樓4層高，臨外灘的主樓高17層，包括地下2層。

這是外灘（中山東一路段）眾多建筑中唯一一幢由中國人自己設計和建造的大樓。原設計34層，將是當年上海最高的大樓。南北地基的水泥樁深達50米。地基完工時，南面沙遜大廈的業主、洋行老板沙遜得知中國銀行將建遠遠高于沙遜大廈的大樓，干預百般，提出新樓的高度不能超出沙遜大廈的尖頂。最后迫于租界的壓力，中國銀行作出讓步，硬是將大樓的高度砍掉一半，變為17層。建成后的中國銀行大樓低于沙遜大廈約60厘米。

作為主要設計人的華人建筑師陸謙受注意在當時十分流行的西式建筑風格、形式、材料中，努力融入傳統民族風格，使它成為外灘“萬國建筑”群中最具中國特色的一座建筑。很長一段時間里，四角攢頂、斗拱撐檐的“中”式中國銀行大廈與尖頂高聳、帶有明顯西方裝飾藝術派風格的和平飯店北樓（舊稱“華懋飯店”，又名“沙遜大廈”）珠聯璧合，成為外灘建筑群北段的標志性建筑。

這幢大廈一落成就遭遇日本侵華戰爭，戰后又逢多次社會事件，使它的許多細部受到嚴重破壞。如正門門楣上，原有一座非常別致的浮雕“孔子周游列國”——30多個漁樵耕讀、吹拉彈唱、航船打鐵、裁衣補鍋的大小人物一字排開，表述和傳播了“財富源于勞動，金融基于士工”的思想和“富民強國”的理念，寓意深刻；同時，這些人物又以崇尚“克己復禮”、“廉潔自律”的孔子作為核心，突出了金融業崇尚智慧、講究秩序和規則的精粹理念。由于1960年代文化革命破除“封資修”思想的主導，在過去很長時間里，整個浮雕被厚厚的水泥涂蓋著，以致被許多人遺忘。改革開放后，1990年代負責保護性修繕裝飾工程的著名古建筑保護專家章明及其團隊，從原始設計立面圖與簡單的文字記載入手，通過反復查證，準確地“發現”了這幅浮雕的存在位置，采取多次熱脹冷縮的方法，終于剝離了所有覆蓋物，使“孔子周游列國”重現天日。

青島金城銀行（圖4）現為青島市商業銀行，位于河南路17號，施工圖設計者為梁華生。建成于1935年9月17日，是青島銀行建筑中一重要的代表作品。

建筑平面近“L”形，占地面積802平方米，建筑面積2191平方米。地上三層，地下一層。建筑主入口面對道路交叉口，頂部設一高聳的仿歐洲19世紀市政廳式鐘樓，形成構圖中心和建筑的高潮，同時起到街道的對景作用。

著作有：《我們的主張》，《未來的建筑師》。

（3）鮑立克（德籍猶太人，R ichnd Paulick_1903-1979）建筑師

寫到鮑立克，不由地記起毛澤東主席評價白求恩的一段名言“為了幫助中國的抗日戰爭，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一個外國人，毫無利己的動機，把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當作他自己的事業，這是什么精神？這是國際主義的精神，這是共產主義的精神，……只要有這點精神，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

那么鮑立克，一個來自德國的建筑師，為上海都市規劃出謀劃策，并在火車北客站的遷留、港口發展的建設，浦東開發功能的方向，以及城市規模與布局的討論與激辯中，直言不諱、堅持主張、反復說明；站在上海城市整體利益的角度，為維護其合理布局與長遠發展，投入了他的真誠與執著……這樣一個外國人，又是怎樣的人呢？讓我們走進他。

Richnd Paulick生于德國羅思勞（Posslaa），曾就讀德國臺宿的建筑學院（Dessan Bauhaus），獲工學博士學位。德國社會民主黨人。

1940年（民國29年），鮑立克任上海圣約翰大學建筑學及都市計劃學教授。1944年，鮑立克在圣約翰大學開設了現代城市規劃的理論課程，主要講授現代城市規劃的原理和理論。

圣約翰大學是由美國圣公會在中國上海創辦的一所高等教育學府。據同濟大學教授李德華先生回憶說， 1942年創建的圣約翰大學建筑系，將包豪斯的現代主義建筑教學體系移植到中國。

1946年（民國35年）3月，鮑立克受聘任上海市工務局都市計劃小組工作，參與編制《大上海區域計劃總圖初稿》、《上海市土地使用總圖初稿》、《上海土地使用及干路系統計劃總圖初稿》、《大上海都市計劃總圖草案報告書》，同年8月被聘任參加上海市都市計劃委員會工作，參與編制《大上海都市計劃總圖草案報告書（二稿）》、《建成區區劃草圖》、《上海市干路系統計劃圖（二稿）》。

1949年（民國38年）3月，上海解放初期，由于特定的政治原因，很多當時的編制人員離開了上海。上海市都市計劃委員會執行秘書趙祖康邀請鮑立克、程世撫、鐘耀華、金經昌4人座談，要求他們從速編制上海市都市計劃總圖三稿。鮑立克等4人在5月基本完成了《上海市都市計劃三稿初期草案說明》及總圖，同年6月中旬編制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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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立克，在上海這片土地生活多年，和許多中國人一起參與了“大上海都市計劃”的編制，并堅持到最后，完成三稿的編制與刊印。

之后，鮑立克回德國，后任東德柏林建筑設計研究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