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前蘇聯解體”20多年以來,俄羅斯物權立法逐漸擺脫計劃經濟時代的物權觀念,不斷地向著傳統物權法的類型與體系回歸。通過漸次的多級轉換,俄羅斯物權立法從“所有權中心主義的物權立法”向“他物權日益凸顯的物權立法”轉化。近年來通過“《俄羅斯聯邦民法典》完善計劃”的實施使之具有了與大陸法系之德國法傳統的物權法相類似的體系特征。
關鍵詞:轉型時期;俄羅斯物權立法;蘇聯所有權法;蘇俄所有權法;俄羅斯聯邦民事立法的發展
中圖分類號:DF07 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001-2397.2012.05.14
自從1989年“東歐劇變”到1991年“前蘇聯解體”,急速的社會政治轉變催生了俄羅斯物權立法的快速轉型。在社會政治轉型的宏大背景下研究俄羅斯物權法的轉變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一方面它可以揭示俄羅斯物權法的轉型進程和未來前景,另一方面也可以為我國學者對轉型時期的中俄物權法比較研究奠定基礎。
第一,當前國內學者對俄羅斯物權法的研究主要是以1994年以來逐步完成的《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為中心,對1989年至1991年短暫的大變革時期的物權法研究較少。
第二,對《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編纂進程終結后的最新物權法發展關注較少。2006年12月《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四部分被通過標志著長達13年的俄羅斯民法法典化進程全部終結;但是,很快在2008年7月俄聯邦總統梅德韋杰夫(同時也是杰出民法學家[1])就提出了“《俄羅斯聯邦民法典》完善計劃”。
自2009年3月以來,直屬于俄聯邦總統的民事立法法典化與完善委員會已經根據該計劃,陸續公布了一系列關系《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的未來樣態的立法指導性文件。這些文件包括:《完善俄羅斯債法一般規定的基本構想》和《有價證券和金融交易立法發展的基本構想》、《完善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七編“智力活動成果和個性化手段權”的基本構想》、《完善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六編“國際私法”的基本構想》、《法人立法發展的基本構想》、《物權立法發展的基本構想》等。2009年10月根據上述立法基本構想,該委員會公布了《俄羅斯聯邦民事立法發展的基本構想》。這些文件使得筆者有可能通過研析1990年至2008年期間的俄羅斯物權立法的發展歷程,并在結合2009年公布的俄羅斯《物權立法發展的基本構想》和《俄羅斯聯邦民事立法發展的基本構想》等文件的基礎上,觀察俄羅斯物權法的轉型歷程并預測它的發展前景。
一、所有權法中心主義的物權法:《蘇聯所有權法》與《蘇俄所有權法》1989-1990年起草并通過的《蘇聯所有權法》[2]確立了所有權制度在整個民法調整體系中的奠基和核心地位。由此,也拉開了前蘇聯及隨后的俄羅斯民事立法改革的序幕,俄羅斯民事立法開始向傳統的市場經濟模式回歸,但《蘇聯所有權法》還只是回歸道路上的第一步。盡管在該法通過時,它被視為是旨在“深刻且全面更新整個國內所有權關系體系”的“徹底重構蘇維埃社會的法律”[3];但從現代物權法的視角看,這不過是一部相當謹慎的立法調整方案而已。其中刻意避免使用私人所有權的概念,而且基本上也排除了國家土地所有權以外的任何其他形式的土地所有權的可能。
現代法學張建文:從所有權法向物權法的轉型——以“《俄羅斯聯邦民法典》完善計劃”為向度在該法中,雖然仍然保留了國家所有權的絕對統治地位和計劃經濟體制的特色,但是其中也不乏進步性的且在當時也確屬于激進的規定:
第一,它承認了各種所有制形式地位平等[4]。主要是公民所有權和(將法人所有權掩蓋于其中的)集體所有權與國家所有權的地位平等。在俄羅斯,多種所有制形式出現于1922年《蘇俄民法典》通過之后。按照1922年《蘇俄民法典》的起草人之一蓋伊赫巴爾克(А.Г.Гойхбарг)的觀點,它們應當是蘇維埃民法典與資產階級民法典的根本區別之一,資產階級的民法典并不涉及任何所有制形式。后來在1964年《蘇俄民法典》中,以4種所有制形式,即國家所有、集體農莊—合作社所有、職業組織和其他社會團體所有以及個人所有,取代了1922年《蘇俄民法典》規定的3種所有制形式,即國家所有、合作社所有和私人所有(公民所有)。這些所有制形式具有不同的法律架構和意義,國家所有制是社會主義所有制的基本形式[5]。相應的財產屬于全體人民所有,即全社會公有[6]。然而承認“所有的所有制形式地位平等”[7]重新使它們淪入沒有法律實質內容的政治經濟學范疇。可以說,在《蘇聯所有權法》中規定的十多種所有制形式實際上沒有民法意義。在討論該法時,就有人民代表提出,“人類的整個文明社會只考慮過兩種所有制形式——‘我的和‘我們的”,要求明確回答“我們到底是想轉向市場經濟”并承認私人所有為其本質屬性,抑或是“僅僅想使現存的國家所有制較為自由化些”[8]。
第二,在立法體例上它將公民所有權和集體所有權的規范置于國家所有權的規范之前。俄羅斯有學者指出,在評價該步驟的重要意義時,應當考慮到在當時有效的1961年《蘇聯民事立法綱要》和1964年《蘇俄民法典》,按照1936年和1977年《蘇聯憲法》的體制,都是從國家所有權開始,以個人所有權終結,這也完全符合當時的社會經濟和法律實際。《蘇聯所有權法》通過承認所有制形式平等原則,實際意圖是要在俄羅斯民法中恢復統一的所有權,明確財產是屬于具體的人(私人)而不是屬于虛幻的集體組織(諸如“勞動者的全民集體”、“所有蘇維埃工會集體”之類)。由此角度看,屬于任何具體的人(公民、法人甚至國家)的財產在法律上都是可以與其他人的財產相區分的,也就是民法意義上的私人所有,而非政治經濟學意義上的私人所有[9]。在此意義上,任何公法組織的所有權也是私人所有權,即與其他公法組織以及其他人的財產權相對立的所有權[10]。可以說,在1990年代初期的俄羅斯,無法理解“人民的所有權”、“國家的所有權”等抽象概念,認為它們都是沒有內容的法律抽象,盡管人民的所有權與國家的所有權相對立,但是都還是由相應的公權力機關以人民的名義行使。
第三,它完成了將經營自由原則法定化的憲法任務。在該法中,作為一般原則,不僅僅是國家,而且是任何所有權人都享有使用屬于自己的財產“進行經濟活動或者其他法不禁止的活動”(第1條第2款第2段)的自由。由此開啟由了公民而非國家建立的法人進行經營活動的可能性,將公民和法人的經營自由在民事立法上予以確定。這可稱為“基本自由的民法化”。
第四,它率先實施國家所有權的分級所有,打破了計劃經濟體制下國家所有權的統一局面。該法將統一的國家所有權劃分為全聯盟的所有權、加盟共和國和自治組織的所有權以及地區的所有權(地方區域組織的所有權)(第19條第1款),據此,國家作為統一的所有權人的地位首次開始被眾多的公法組織所取代,它們在法律上是自己財產的獨立的完全的所有權人。這種觀點奠定了后來俄羅斯聯邦公共所有權的三元結構,即聯邦所有權、俄聯邦成員所有權以及自治市所有權。
但是,必須指出,由于《蘇聯所有權法》保留了國家對土地的壟斷制度,使得該法未能解除限制物權問題,也未能恢復物權法在民法中的部門法地位問題。傳統意義上的限制物權(除擔保性抵押權和留置權以外)基本上都是以土地為客體的,所以,廢除土地的私人所有權就導致了“動產與不動產的劃分被廢除”(1922年《蘇俄民法典》第21條附注)。在1948-1949年間作為物權的地上權又被從1922年《蘇俄民法典》中予以刪除,而抵押權也在1964年《蘇俄民法典》中被移入債法之中,被僅僅作為保障債務適當履行的一種方式。在俄羅斯法中,不存在一般意義上的將抵押權作為物權看待的觀點,甚至有不少學者對抵押權為物權還是債權的性質還存在較大爭議。在“《俄羅斯聯邦民法典》完善計劃”中,也只是將不動產抵押權和需要登記的抵押權作為物權看待。 這樣,1960年代初期的民法典編纂活動中,物權的范疇就因為沒有必要而消失了,代之以無所不包的所有權。可以說,“在任何可能的意義上——在歷史的、經濟的、日常生活的、規范的、法律的諸種意義上,所有權都是第一位的且是核心性的主觀權利”[11]。
到了1990年代,在立法上承認并恢復了私人土地所有權,這就意味著必須恢復不動產和囊括了所有權和他物權制度的物權的概念。在《蘇聯所有權法》中規定了在計劃經濟中特有的物權[12],即“完全經營權”(第24條第1款)和“業務管理權”(第26條第1、2款),還規定了一種近似于羅馬法上的永佃權的“終身可繼承土地占有權”(第32條第4款)。
1990年12月24日通過的《蘇俄所有權法》[13]在很多方面發展了《蘇聯所有權法》的創舉。其中首次規定了囊括公民所有權和法人所有權的私人所有權概念(第二編),并在立法上承認了這些主體對土地的私人所有權(第6條第2款)。由此土地所有權從單一的國家所有逐步轉化為以土地私有為主的多種土地所有制形式[14]。公民和法人的私人所有權與國家和自治市的公共所有權的對立使得所有制形式的基本劃分只剩下了私人所有與公共所有的兩種形式。在該法的法人所有權概念下,還存在一種獨立的所有制形式,即社會團體(組織)所有(第三編)。根據該法的規定,社會團體(組織)也是法人。可以說,盡管該法保留了所有制形式的多樣性,但是其法律意義已經不復存在了。
在短短的3年時間內,俄羅斯民事立法就逐漸地建立了符合社會經濟現實需求的民法調整財產關系的立法基礎。在制定這些法律的過程中,俄羅斯民事立法和學說注重傳統制度與現代社會發展需要的統一[15],迅速擺脫了以前的法律秩序的束縛。許多具有政治經濟意義而非法律意義的內容,要么被實質性改變,要么被存而不用,由此開始了向現代民法的轉變。國家所有權的中心地位的沒落[16]與私人所有權的中心地位的凸顯[17],意味著人性尊嚴的回復與對人格特性的尊重[18]。值得注意的是,承擔了起草《蘇聯所有權法》和《蘇俄所有權法》與1991年蘇聯《民事立法綱要》的法學家構成了后來俄羅斯聯邦民法典起草班子的主體。
二、他物權日益凸顯的物權立法:《俄羅斯聯邦民法典》《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一部分專門規定了第二編“所有權與其他物權”。俄羅斯學者認為,它是“相當詳盡和明確的現代市場類型的物權法”[19]。
第一,它將物權法作為民法的獨立部門。最明顯地體現在規定“土地所有權和其他土地物權”的第17章中。其中恢復了地役權,并詳細地規定了對地塊的“終身可繼承占有權”和“永久(無期限)使用權”。也就是說,在《俄羅斯聯邦民法典》中首次出現了與傳統的限制物權(永佃權和地上權)比較接近的物權類型。
第二,它規定了有限的“土地吸附原則”。在制定第17章時,立法者已經考慮到了在保持國家土地所有權占統治地位的條件下,傳統物權在俄羅斯民法中將會被扭曲,因為在絕大部分情況下限制物權都意味著“私的所有權人”對國家(公法組織)所有的不動產的參與,而傳統的物權僅意味著一個私的所有權人對其他私的所有權人的不動產的參與。在保持國家土地所有權占統治地位的情況下,規定傳統的土地吸附原則(принцип superficies solo cedit)的作用適得其反,如實行土地吸附原則意味著將對私人建筑物的國有化。而建筑物和構筑物無論是在物理上,還是在法律上都不能脫離其所在的地塊而存在。在《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一部分中就規定,不允許僅抵押建筑物或構筑物而不同時抵押地塊或其租賃權,按照一般規則,地塊抵押的效力則及于該地塊上所存或所建的建筑物或構筑物(第340條第3、4款)。但是在《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130條中,地塊和建筑物或構筑物都是本質上獨立的不動產類型。因此,當前有不少俄羅斯學者認為,應當完全適用傳統的土地吸附原則,因為地塊和其上的建筑物(構筑物)之間的法律聯系不能隔斷,按照一般規則,它們在從一人移轉給另一人時應當是同步的。這種觀點意味著將建筑物或構筑物所在的地塊的逐步非國有化(私有化),而不是對私人投資的不動產進行隱蔽的國有化。因此,當時的立法者出于政治原因考量認為有必要將該章的生效時間延期至新的土地法典生效之日。在《俄羅斯聯邦土地法典》中規定了“地塊和與其密不可分的客體的命運一體化原則”。根據該原則,建筑物和構筑物“應當追隨地塊的命運”(第1條第2款第5次款),至此才宣布了民法上傳統的土地吸附原則。但是《俄羅斯聯邦土地法典》沒有發展而是限縮了土地物權體系,限制了永久性(無期限)土地使用權和終身可繼承土地占有權的產生情形,即自該法典通過之日起,不能再產生新的該類權利,而且已經存在的該類權利可以繼續存在,也可以請求轉為私人土地所有權或其他土地物權。
第三,它在土地關系的法律調整上奉行民法典和土地法典的二元主義法典調整模式。土地法典繼承了《蘇聯所有權法》和《蘇俄所有權法》區分民法和土地法的傳統。在形式上,土地法典的調整對象是土地關系,也就是對“作為生活在相應區域的人民生存和活動的基礎”(《俄羅斯聯邦土地法典》第3條第3款)的土地的使用和保護關系,而與地塊的占有、使用和處分以及所實施的法律行為有關的財產性關系由民事立法調整,但是這兩種區分并非十分明顯[20],導致由民法調整的關系也可以由土地法、森林法、水法和地下資源與環境保護法調整。修改后的《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264條第1款規定“地塊可以由其所有權人依照民事立法和土地立法規定的條件和程序提供給他人”(經2007年6月26日第118號聯邦法律修改);也就是說,土地物權制度、土地租賃,甚至土地買賣都可以不僅由民事法律,而且還可以由土地法所調整。這樣土地立法的效力范圍就遠遠超出了將土地作為自然資源的土地關系的框架。俄羅斯學者認為,無論是從法律技術和內容水平,還是從規制的本質上說,這種狀況都難以令人滿意而且完全不符合所形成的且被公認的民法(私法)與土地法(公法)的關系。[21]這種情況的產生是立法者出于政治原因的考量所致。在1994年《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一部分通過時,是否允許私人擁有土地所有權的問題矛盾極為尖銳。當時的土地立法基本上是以國家土地專有制的存在作為基點。在《俄羅斯聯邦民法典》中規定,土地和其他自然資源的流轉以土地和其他自然資源立法許可的尺度為限(第129條第3款、第209條第3款),也就是說,是以舊的土地法和自然資源法,而不是以新的民事法律為基準。由此導致《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17章被延遲生效至新的土地法典實施之時。這種情況也導致了將建筑物、構筑物和其他與土地具有緊密自然聯系而非法律聯系的客體作為不動產對待,對土地使用關系的規制由土地法而非由民法所進行。在20世紀末21世紀初,俄羅斯開始察覺到土地所有權制度不能令人滿意,需要民法的規制而非土地法的規制;但是新的《俄羅斯聯邦土地法典》并沒有完全解決這個問題,該法典第3-9章的絕大部分規范在本質上都屬于民法規范,而與土地法典沒有直接關系。俄羅斯學者認為,土地私有權以及土地物權和債權應當由民法調整;作為自然資源,即作為“居住在相應區域的人民的財富”的土地才是土地法調整的對象。在實質上而非在形式上完成俄羅斯民事立法法典化的主要任務就是應當明確區分民法和土地法的范圍,將土地法中的民法規范移出土地法典,移入民法典[22]。
第四,它規定了各種形式的所有權法律地位平等。《俄羅斯聯邦民法典》在第二編的總則部分完成了對現代所有權制度的立法型塑,規定了俄羅斯法上傳統的三元論所有權權能結構作為所有權的內容;即所有權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可以對財產行使占有、使用和處分權能,沒有接受當時俄羅斯法學界有不少學者所建議的增加針對公共所有權人的管理權能的內容。對所有權的內容問題歷來觀點不一,甚至有的學者人認為有多達10-12種或更多的不同權能。三元論所有權權能結構是俄羅斯法的傳統觀點。該觀點在俄羅斯法中歷史久遠。早在1830年頒布的由М.斯佩蘭斯基伯爵主持起草的《俄羅斯帝國現行法律全書》中就規定:“所有權是依照民法規定的方式排他地和不依賴于他人的意志而永久地和可繼承地占有、使用和處分財產的權力”[23]。該定義幾乎是被蘇維埃法不加改動地予以繼承。1922年《蘇俄民法典》第58條和1964年《蘇俄民法典》第92條對所有權的定義的規定則完全一致:“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所有人對財產享有占有、使用和處分的權利。”所不同的是,缺少了對所有人的自由的強調。這是因為蘇俄民法典的編纂者希望將國家所有權也納入這個所有權概念。1992年《蘇俄所有權法》第2條第2款第1項規定:“所有權人依照自己的意志占有、使用和處分屬于他的財產。”“依照自己的意志”的表述意味著自由主義的所有權概念開始得到恢復[24]。1995年生效的《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一部分完全恢復了自由主義的所有權概念,賦予了所有權人“有權根據自己的意志對屬于他的財產實施與法律和其它法律文件不相抵觸的,并且不侵犯他人權利和受法律保護的利益的任何行為”(第209條)的自由。毫無疑問,自由所有權在俄羅斯民法中的再次出場“標志著個人對原始的束縛和最初的集體主義的最重要的勝利”[25]。《俄羅斯聯邦民法典》放棄了將所有制形式作為民法范疇的做法,雖然在第212條第1款中復制了《俄羅斯聯邦憲法》第8條第2款的關于承認各種所有制的規定,但是已經是被放在關于所有權主體的條文中了,而且排除了除私人所有權和公共所有權之外的其他所有權形式出現的可能;也就是說財產的歸屬對象只能是公民、法人或公法組織。[26]在第212條第3款第1段的規定中,也不再使用政治經濟學上的“所有制形式”的概念,而是使用“所有權取得和終止的特殊性”,而且該權利行使的特殊性僅取決于財產是為公民、法人所有,還是為公法組織所有。
第五,它恢復并重建了動產與不動產制度[27]。《俄羅斯聯邦民法典》體現了動產與不動產制度的差別,規定了動產和不動產所有權產生的依據。根據第218條第2款,動產取得的設權性事實是移轉契約;而根據第223條第1款,物的交付僅僅是決定了取得人所有權產生的時間,而非所有權產生的事實。該規定是任意性的,當事人可藉契約規定不同的所有權產生時間。不動產所有權的產生與國家登記密切相關(第223條第2款和第551條第1款),而與作為合同之債的履行行為的不動產交付無關,不動產的交付并非不動產所有權移轉的時間[28]。值得注意的是,《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的這些規定看起來與德國法上的物權行為理論很相似,但并非相同。的確,在俄羅斯民法學界有不少學者認為應當在俄羅斯民法學說甚至在司法實踐中借鑒德國法上的“處分行為(распорядительная сделка)”理論,并將其作為確定所有權從出賣人向買受人移轉的主要依據。但是俄羅斯民法學界的主流觀點認為,這種做法人為地割裂了債權效果(對移轉物的合同之債的履行)與物權效果(所有權的移轉)的聯系,對俄羅斯法律秩序而言是不利的,在俄羅斯法中任何時候都沒有存在過類似于德國法(潘德克頓法)上的債權行為與物權行為的區分(Trennungsprinzip)以及由此派生的抽象原則(принцип абстракции,Abstractionsprinzip)[29]。根據十月革命前的《俄羅斯帝國民法典草案》,不動產所有權的自愿移轉即根據契約轉讓,采取的是“登記制”,即載入不動產登記簿(第837條第1部分);而動產所有權的取得是采用交付制,即對所締結的契約的履行(第839條第1部分)。它的出發點在于“不動產物權的不可重復性”(第745-747條)。按照一般規則,即使后來依照法院判決確認,不動產并非屬于出賣人或者物權的設立人,不動產登記簿的記載依然有效。這一點與德國法上的立場很相似[30]。1922年《蘇俄民法典》第66條為所有權移轉規定采取簡單的羅馬法式的“契約制”,而在1964年《蘇俄民法典》第135條中改為契約登記制,1995年《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223條沿襲了這一規定。
第六,它建立了過渡性的他物權體系。盡管所有權在《俄羅斯聯邦民法典》中占據了最重要的位置,但卻非物權法唯一的構成部分。第216條規定了詳細且未窮盡的他物權清單,其中包括俄羅斯法上傳統的經營權和業務管理權。還規定了一系列土地方面的他物權,如終身可繼承土地占有權和永久性(無期限)土地使用權。它們并非傳統意義上的物權,因為它們規范的是私人對國家所有的而非對私人所有的土地的使用。它們占據了限制物權體系的首位,由此也證明了俄羅斯立法者逐漸轉向傳統物權法的真實意圖。在第216條中還體現了限制物權的法律特征,即相對于所有權的派生性和內容有限性(第216條第2款)、追及性(第216條第3款)、法律保護的絕對性(第216條第4款)。不過《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的他物權體系清單的非封閉性導致了對某些財產權的法律性質產生爭議,也阻礙了民法典后來其他各編對該類權利的立法發展。首先,在《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二部分中出現了對終身贍養年金支付人以保障對終身年金接受人的終身贍養為條件而受讓的不動產所有權的限制。根據第604條第1部分,他只能經過終身年金接受人的預先同意后才能處分該不動產;由此提出了終身年金接受人對該財產的權利的法律性質問題。其次,《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三部分規定了受遺贈人對被繼承人房屋的終身使用權。這些權利完全可以歸入限制物權,但是在立法上它們沒有被納入物權之列。此外,在第292條中規定了所有權人的家庭成員對屬于所有權人的房屋的使用權,雖然該權利被納入“其他住宅物權”,但是卻沒有規定追及權能,體現不出它的物權特性。最后,《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的他物權體系具有過渡性特點,亟須加以完善。根據俄羅斯民法學家蘇哈諾夫的觀點,《俄羅斯聯邦民法典》“不可避免的基本發展方向之一就是應當逐步將包括各種役權、地上權、用益權、土地債務(物的供給)等在內的土地和其他不動產限制物權規則納入民法典之中,正如在法律和經濟發展水平比較近似的所有東歐國家法律秩序中所發生的那樣。俄羅斯物權法應當更為接近傳統式樣,將土地使用關系納入自己的調整對象。”[31]
綜上,可以說,盡管《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二編在物權立法上取得了重大進步[32],使得該法典獲得了“私法復興”[33]與“反映市場經濟關系特點的法典”[34]的美譽,但是在他物權立法的問題上仍然留下了較多的矛盾和空白,隨著市場經濟發展水平的不斷提高,解決他物權立法漏洞的必要性日益突出且更顯迫切。
三、俄羅斯物權法的前景:向傳統物權體系回歸的“《俄羅斯聯邦民法典》完善計劃”2008年7月18日俄羅斯聯邦總統梅德韋杰夫簽署了第1108號關于完善《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的總統令。該令明確表示“為了完善市場經濟的立法基礎,在法律上保障俄羅斯聯邦的國際經濟交往與人道主義交往,并為修改俄羅斯聯邦民法典做準備”,“接受直屬于俄羅斯聯邦總統的民事立法法典化與完善委員會關于起草俄羅斯聯邦民事立法發展的基本構想和修改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的配套聯邦法律草案的建議”,總統令規定完善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的目的為:進一步發展符合新的市場經濟發展水平的俄羅斯聯邦民事立法的基本原則;在《俄羅斯聯邦民法典》中體現法院的適用和解釋經驗;使《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的規定接近歐盟法調整相應關系的規則;在俄羅斯聯邦民事立法中使用歐洲國家民法典現代化的積極經驗;支持獨聯體成員國民法關系調整的統一化;保障俄羅斯聯邦民事立法的穩定性(該令第1款)。要求該委員會和同屬于俄羅斯聯邦總統的私法研究中心在2009年6月1日之前“起草俄羅斯聯邦民事立法發展的基本構想及其實現措施的建議”,并“保障私法領域中的學者和專家對該基本構想的公開討論”(該令第3款)。
民事立法法典化與完善委員會2009年3月18日第3號備忘錄,公布了《物權立法發展的基本構想》,以供公眾討論。該委員會還陸續公布了《完善俄羅斯債法一般規定的基本構想》、《有價證券和金融交易立法發展的基本構想》、《完善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七編“智力活動成果和個性化手段權”的基本構想》、《完善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六編“國際私法”的基本構想》、《法人立法發展的基本構想》等一系列關系《俄羅斯聯邦民法典》未來樣態的立法指導性文件。
2009年10月13日俄羅斯聯邦總統梅德韋杰夫簽署了民事立法法典化與完善委員會第2745號決定,表示“贊成經過考慮俄羅斯聯邦總統辦公廳和俄羅斯聯邦政府意見修改后的民事立法發展基本構想”,要求該委員會“組織基本構想規定的在2009-2010年起草修改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的聯邦法律草案”,并責成該委員會和私法研究中心“準備并向俄羅斯聯邦總統提交關于使獨聯體成員國示范民法典現代化的可能措施以及這些措施實施的形式和方式的建議”。
根據該委員會發表的《俄羅斯聯邦民事立法發展的基本構想》,可以預測俄羅斯物權法的未來前景。
第一,《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二編的名稱可能由“所有權與其他物權”改為“物權”。目前《俄羅斯聯邦民法典》調整物權的編被稱為“所有權與其他物權”。這個名稱盡管反映了所有權規范在其中所占據的地位,但關于其他物權的規范在該編中明顯不占有優勢地位。物權法完善的基本構想應當是建立一個完整的限制物權體系。它可以最大限度地滿足民事流轉參加者在物權的基礎上建立穩定和受保護的對他人財產的使用制度的需求。這就應當以對他人之物的權利的更詳細規定來實質性地充實第二編的內容;所以,比較妥當的是給予該編新的名稱“物權”。
第二,《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二編的結構,可能會有更大改變。由于需要在《俄羅斯聯邦民法典》中引入許多新的關于占有和某些限制物權的構造,這就必須要更新該編的結構。因此,將來的《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二編“物權”中就可能要分為四個分編:第一分編“占有”、第二分編“物權的一般規定”、第三分編“所有權”、第四分編“限制物權”。
第三,《俄羅斯聯邦民法典》第二編的內容,也可能有較大變更。根據前述立法構想,第一分編“占有”將規定占有和占有保護。占有并未被視為主觀權利,因此將占有的規定納入“物權的一般規定”分編就將是錯誤的,只能將其獨立成編。第二分編“物權的一般規定”將包括數章,其中包括物權的定義、物權的特征、物權的清單、物權調整的特殊性、物權客體的規定以及物權產生、行使、保護和終止的特殊性。第三分編“所有權”可能由以下數章構成:(1)所有權的一般規定;(2)所有權的取得;(3)所有權的終止;(4)共有權;(5)土地、地下資源和水體所有權的特殊性;(6)建筑物、構筑物和其他不可動物所有權的特殊性;(7)住宅和非住宅所有權的特殊性。第四分編“限制物權”也應當由調整相應的限制物權類型的各章構成,包括:(1)役權;(2)地上權和永佃權,也就是對他人的土地、地下資源、林地、水體的占有使用權;(3)個人使用權(用益權);(4)不動產抵押權和其他登記(注冊)抵押權;(5)對他人不可動物的取得權;(6)物的供給權(право вещных выдач),該權利是指從不可動物的價值中收取定期支付金或者其他財產性供給的權利。該權利相當于德國法和瑞士法上的土地債務;(7)業務管理權。俄羅斯法上過渡性的物權類型“經營權”[35]將徹底消失。
透過“《俄羅斯聯邦民法典》完善計劃”,可以窺見到俄羅斯的物權法將加快從計劃經濟時代的立法向高水平的市場經濟立法轉換的進程,未來的俄羅斯物權法將徹底回歸大陸法系的傳統物權法。可以說,這將使俄羅斯物權法更接近于大陸法系中德國法的結構,但兩者之間的差別仍是存在的。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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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turn to Tradition: Transition of Russian Real Right Law
ZHANG Jian瞱en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1120, China)
Abstract:More than 20 years has slipped by since the disintegration of the former Soviet Union where Russian real right law gradually departed with the concept set up in the planned economyera and returned to traditional law both in respect of its category and system. Little by little, Russian real right law has successfully transformed from ownership瞔entered into servitude瞤rominent. Recent years, by dint of setting forth and implementing the Comprehensive Plan of Russian Civil Code, a systematic real right law structure has come into being in Russia that bears a bright color of continental law and German law tradition.
Key Words:transitional period; Russian real right law; Soviet ownership law; Soviet Unions ownership laws; basic concept of development of Russian civil la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