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綠痕
一
沒吃晚飯,她就出去了。開著車在街上轉了兩圈,搭了兩個客人。看了時間,也才六點半。她把車靠邊停下,旁邊是一個老字號的面館,料足且價錢適中。這個城市里有無數家的面館,她獨愛這一家,一般的晚飯與夜宵都是在此解決的。老面館,人流永遠是這樣不溫不火的,服務員的眼神也差不多是一種顏色,她選了個角落坐下。一位年長的阿姨向她打招呼,她稍點了頭,默然不語地等待著肉絲面的到來。
面很暖,甚至有點燙,她的眼眶竟有點濕。她很想說,年少的時候,每餐如果有這樣一碗熱面湯,就足夠幸福了。而現在,她嘆了口氣,低下頭呼地吸進了一夾面條,暖流從胸腔一直撲到了肚角,身子就突地落在了實地,眼角那滴淚卻噗地落在面碗中。她干咳了一聲,停止了吃面的動作,抬起頭,看了看四下,似乎沒人注意到她,只外面,夜色落下,街上卻更亮了。
戰火是從昨夜開始的,她開著出租車在東城路上時,上來一個小學生。小孩子很漂亮,嘴巴也甜,上車就說,阿姨好,吃飯了沒。她一陣感動,說實話這話有多久沒人問過她了,她已不記得。然后小孩子報一個地址。她知道那地方,是個高檔住宅區。但主要是后來的對話,她原本是無話找話地問了小男孩,在哪兒讀書,上幾年級了,上學有意思嗎,這些問題。其實本也沒什么,可小男孩說道,阿姨,你家的孩子幾歲了,在哪讀書,你開車能不能照顧他,這樣的問題。也是極平常的話語。就在那時,她的心卻像針刺了一樣。直至后來,小孩子下車,看到他的父母圍過來接他時,她的心痛到了極點。她趴在方向盤上大口喘氣,眼前黑成一片。過了約莫五分鐘,她才緩過來。開車到中山北路,上來兩個婦女,從上車伊始,就開始談論孩子,長的短的好的壞的,就沒停過。這些話她聽過無數遍,大凡兩個有孩子的婦女在一起,不是談論丈夫就是孩子。以前她就像聽廣播,沒有啥感覺,但不知怎么了,這次聽到這兩個女人嘰嘰喳喳地說,開到半路,她突然大吼一聲,你們有完沒完,吵得要死。剛開始那兩個女人驚呆了,等緩過神來,那是對她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她一張嘴敵不過,被罵得越聽越來氣,索性車子停一邊,叫她們下車。那倆女的就是不下車,說是不但不下車,你還要送到目的地,而且不給錢。不然她們就投訴。她是真火了,投訴就投訴,拿起個雞毛撣子把車里的灰塵一攪和,那兩個女人不得不下車。她關上車門,一溜煙走了,剩下那兩個女的在破口大罵。她剛開走的時候,還是極為興奮的,哈哈大笑,但沒多久就趴在路旁哭了,不久公司領導就從電話里把她教訓了一通,這事還要等她寫了檢查再作處理。就在路旁的那一刻,她的心痛得要命,這是這天第二次發作了,她有數次懷疑是否是自己的心臟真有了問題,但幾次又否定了。后來她想明白了,原因就是一個,那一根刺,是孩子。
結婚六年了,沒孩子,別人眼里會說不正常。而在她眼里,這不過是必然,有很多事一開始就注定了。可她在心里堵得慌,想找個人說說都不可能。她知道自己遲早要崩潰的,今天那兩女人不過是點了下火,而她的反應卻像火燎原一樣,這令她吃驚,對于自己的失控雖有準備,但至于在車上與顧客吵架,她是想也沒想過的。回想八年前,也就是八年前那次該死的聯誼會,她人生的軌跡開始改變。那時的她還在讀職業技校,有一天,學校里貼出了一張海報,說是在學校招一群即將畢業的女學生,參加市政府組織的與市消防官兵的聯誼會,上面列了很多的優惠條件,如可以推薦就業,還可以優先加入組織,車費報銷,還有禮品可贈送等等。后幾條大家都看得明白,也可以理解,但前面兩條與聯誼會有啥關系呢?名額總有三十人,她有點遲疑,但感覺一定得去報名。因為像她這樣的村里來的小姑娘,來讀職技校也不過是混張文憑,至于學校安排工作的機會,不用說輪不到她,即使輪到了,也像前幾屆畢業生一樣,學校安排畢業生到某個工廠實習,拿的是實習費,連最低工資也沒有。工廠樂得得了一些免費工人,所以不在乎多少。過了兩個月實習期滿,工資加了一點,但遠沒有達到大家心目中的水平。大家要求加工資,工廠方就硬了,說像你們的學生娃,要不繼續干,要不滾蛋,工資是不加的。于是最后大家陸續離去,尋找下一個工廠。但對學校方來說,就業率已經百分百,至于你干不干是你的事,大家要的又不是長期就業率。當然也有命好的,一個班被安排到了一個大公司,大公司剛好缺人,這樣留下來的機會就大些。
她終于紅著臉去報了名,被告知她是第二十九名的時候,她暗暗松了一口氣,終于報上了,也許這是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大約經過了兩周的等待,市里安排的大巴來了,車上還掛了大紅綢,在門口大聲地放著音樂,她夾在三十個人中,在幾千學生的注視下上了車。她甚至不敢抬頭看,那究竟是鄙夷,羨慕,還是什么樣的眼光。
其實那次聯誼會舉辦得還不錯,晚會上,大家與官兵們打成一片,記得她當初表演的節目是朗誦了李白的《長干行》。第二天的爬山活動,她與一個老消防兵在一組。說他老,是因為他看起來特黑,而且大多數的消防兵只有二十歲出頭,像他應該是過了二十五了。爬山是趣味比賽,本不注重結果的,偏偏這是一群戰士,爭強好勝從來不曾泯滅。她是山里的來,爬山不說是特長,至少也是不錯的,這次與他配合居然最后得了第一。他在爬山的時候話不多,只說了一句,我昨晚聽了你念的詩,你念得真是好,配得上叫聲情并茂。她臉紅了,她書沒讀好,自然對古詩詞了解不多,為了應付這個晚會,要有個節目,隨手翻到了這首詩,就特地準備了一下。她都不記得昨晚念詩是不是用了真感情,對于那些載歌載舞的同學們來說,她的表現不值一提,但現在有人記得了,那感覺真好。這讓她再一次認真地看了這個男人,有了歡欣,感覺上山時的力倍增了幾分,也許這與他們最終的奪冠也是分不開的。
接下來的好事是,前三名的隊員可以獲得香溢大酒店的自助餐券。餐券本不是很值錢的玩意,但對于她來說,那是最高檔的酒店,去一次也是好的。最重要的是,她與他有了一次單獨相處的機會。她倒是沒想過什么,他倒是說過一些此類的話,只是年代久遠,當時說了什么也忘了。
事后說起來,不得不說這是一次成功的聯誼會。當時去的三十個人,曾經通過信的至少有二十五人,算是朋友關系,明的談朋友的也有七八對,暗的還不知。當時領導還專門說過,這樣的聯誼會好啊,解決了我們最頭疼的問題,使戰士們可以安心扎在基層,努力訓練,更好地為人民服務,要經常搞搞啊。其實不久她就畢業了,至于其他人的關系保持得怎么樣,她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她和他一直聯系著。算不上談朋友,但也算是好朋友。他在消防隊繼續服役,而她輾轉了幾個工廠。在心底里,她覺得她是配不上他的,只是奇怪的,愛情有時是不會以地位衡量的,他對她的熱情遠超過了她。私底下她與朋友說,覺得他很不錯,只是現在的她,有機會成為他的新娘嗎?因為談戀愛與結婚并不是一回事,這兩年他也有了小小的職務,在那里當上隊長了,她覺得溝壑就更深了。
那一年,城東發生了一場大火,這是他的最后一次出警。很奇怪,那個夜里,她噩夢做了一夜,早上醒來時還有些后怕,卻也不知道為何。三天后,有人通知了她,說他在那次大火中救出三個人,成了大英雄,而不幸的是他身受重傷。聽到這個消息,她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下,一直以為他不在心底的,卻原來那夜他在她心里翻了窩。她飛也似地到了他的病床前,他微笑著跟她說沒事。她說,還沒事,如果你成了烈士我怎么辦。當她的手握住他的手,在那一瞬間,她覺得有了與他結婚的沖動,雖然他可能有殘疾的危險。他也是極聰明的人,應該是讀出她眼中的意思,就在某一個恰當時分,也就是市領導來探望他的那個時刻,他在病床上向她求婚。這是出其不意還是蓄謀已久不需去判斷,她當時的反應是呆在那里,沒有回答,不知是激動還是不愿。就在這僵持時刻,市領導說話了,問她是不是有什么困難,如果有困難就提出來,還有說他是英雄,這世上沒幾個男人可以與英雄等同起來,況且與他結婚,你就成了英雄的妻子。她明白了,他的用意無非如此,領導在,領導叫他可以提出要求,也就是提出個交換條件一樣。她就有意無意地說,你看我,現在工作也不固定,也沒個地方歇腳,談什么結婚的事呢。他的目光一定是望向了領導,領導在此時確像是一位領導,就在病床邊說了,這些是小意思嘛,房子、工作的事都可以解決。領導既然這樣說了,大家又在等著她表態。她沒有抬頭,也可以感覺到四周目光的期待。她沒說話,在她遲疑的時候,領導說你擔心他的身體吧,這個你放心,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用最好的藥,把他治好,還你一個健康的他。她嗯了一聲,點下頭就表示答應了。爾后,病房內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然后領導的手下就對領導說,婚禮的事我會籌辦。領導說,這事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的,不能委屈了這個城市的英雄。有那么一剎那,她感覺眼里滿含淚花,不知是為了婚姻,還是為了領導。不論是什么,她抬眼看到的唯一畫面是他長長吁了一口氣,然后滾下了熱淚,在那一刻,她覺得她是值的。
過后她向家里轉達了這個意思,父母很高興。她擔心地說,他現在還坐在輪椅上,恐怕以后治不好咋辦。母親說,市領導不是說了嗎?他們一定會治好他的。她驚訝于母親并沒有問過她的感受,而是一再詢問了他家的情況。她其實很明白了,大抵來說,她一旦嫁給了他,對于在農村的她家,就是一個大福音,她弟弟的將來也順便解決了,也許,是她和她家人都是窮怕了。
二
三個月后,她與他在市領導的主持下舉行了婚禮。他坐在輪椅上,胸前掛著一等功的勛章,他的笑容絲毫沒有受到身體的影響。她回頭看見高朋滿座,市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到齊了。她覺得自己太幸福了,整個就像喝醉了的一個小女人,全身在飄浮,頭腦在膨脹,完全聽不見市領導的祝福詞。后來向父母親敬酒時,她突然哭了,她只記得那時她的心好像突然就被掏空了,有說不出的難受。然后幾分鐘之后,又被另外的祝福填實了。第二天,這場轟動的婚禮全城人都知曉了,晚報上的頭條標題就是英雄配美人,大愛無私。下面的內容有很多是她沒見過的,但在此一刻都成了幸福的見證。她小心翼翼地把這一版剪了下來,納在了箱底。她有那么愛他嗎?看著報上的內容,端的是白紙黑字分明,哪來半點虛幻。
結婚后的一些時日,全市開展了學習他的先進事跡活動。他要去全市事跡報告會上演講,講稿有人寫好了,他也不過讀一下,但讀到動情處,他自己也感動了,也包括在后臺的她。他讀了多次后,后來就能背了,演講結束后,她問他哪些是真的。他說自己也分不清了,那應該就都是真的,他說,最好你也要會背,因為報告的后半段還有你,英雄的老婆也是英雄。她說,你就這么喜歡當英雄?他說,這不是我喜歡當的,這是事實。她說,那我呢?他說你也是事實。她也是英雄,她為這個事迷惑了,但在每次作的報告上也都有她的光榮事跡。她不得不默認了這個事實。英雄夫妻,這是多么難得的榮譽,她的子子孫孫都將會受庇蔭。現在想起領導前面講的那一番話,果然回味無窮。
他是個有心計的人,在他正當紅的時候,要求領導馬上兌現諾言,如果不兌現,他不會出席報告會的。當然他不會直接說,他只說腰酸得不行,怕是支持不了報告會。領導讀出他眼中的意圖,豪爽地兌現了房子。在提到她的工作時,她說她想開出租車。領導驚訝了,她說,你看他的樣子,我只想有輛車,可以帶他出去玩玩,如果是買輛車,恐怕連費用也出不起的。出租車正好派上用場,出入方便。為了他,她竟然選了這樣一個工作,這原本是男人干的工作,他當場就感動得一塌糊涂,當場發誓自己要跟她地老天荒。她心底突然打了個激靈,可很快就收回來了,只淡淡一笑,說我相信你。她其實不相信的是自己,將來會發生什么事,誰又能預料。
有了市領導的出面,她很順利地拿到上崗證,并且聯系好了出租車公司,就算正式上崗了。起初的幾個月,因為她的特殊身份,加上市里的宣傳,她的出租車生意極好。這讓她很滿足,在短短的半年時間里,她家就脫貧致富了。也讓她在老家是揚眉吐氣,村里人都說她爸生了個好女兒。她自是內心滿滿,笑口常開。但一到晚上,她就笑不出了。家里只剩她與他,兩人相對,本是新婚燕爾,脈脈含情。但他的病輾轉各個大醫院,卻始終沒有好轉,他對她說,看來下輩子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了。她還曾鼓勵他,她也相信現代醫學肯定能治好他的病。但半年過去了,醫生的話卻像利刃刺著她的心,他的病只能是這樣了,你只能等待奇跡的出現。她說她死都不信,后來上海的一個醫生跟她說了句讓她幾乎崩潰的話,他說,其實他這個傷,一開始就可以判定了,至于為什么他們沒有判定,我不得而知。她問,你說的是什么意思?那個醫生說,意思就是在他受傷的時候,他們就知道了,他必定是站不起來了。她說,這是真的?醫生點點頭。她如五雷轟頂,現在她一切都明白了,為什么急著結婚,而且要市領導出面,而且這么容易滿足了她的要求。這一切都是陰謀,他果然是個有心計的人,可是她呢?為什么輕易就相信這一切,能怪誰?她這一輩子就這么與這個癱子一起度過,她想都不敢想。
那一晚,他們激烈地爭吵了,這是第一次。后來她覺得又有些后悔,似乎看到了,天邊的烏云正在集聚。
可后來發生的事卻相反,他沉默了,他向她坦承了當初的一切。更讓她糾結的是,他們沒有同過床,卻永遠地不需要了。她終于明白,為什么他當初要用手、口來滿足她。每次都說要等自己的病好后,才可以取她的第一次。這就是她的婚姻?她覺得自己要崩塌了。他說他也不想,他現在還有欲望,肯定將來能行,現在的重點就應該放在這上面。她驚訝于他的冷靜,就冷笑一聲,你說得輕巧,你知不知道你毀了我一生。她嘶吼著,眼淚鼻涕如狂風一般撲向了他。他在輪椅上低著頭,沉默著,如一株千年老樹。她為這樣的局面揪心,當離婚的字眼閃現腦中時,她有些被嘲弄的感覺。很顯然,她當初出現愛情的感覺,現在看起來真是幻覺。
一個月后,她向他提出了離婚。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這個沉默已久的男人突然爆發了,狂叫道,不可能。她說不可能也得離,如果不離,我就走。他突然輕聲地說,不要這樣,好嗎?我愛你,雖然我現在輪椅上,但我相信我能站起來。她說,我不做夢了,醫生已下了判決書了。他急說,科學在發展,醫學在前進,一定會有辦法的。她看著他眼里散發出的光芒,柔聲地說,也許吧,只怕我等不到那一天。她看著他眼里的光芒漸漸黯淡,然后開始抽泣,突然心里就痛了。這個后半生作廢的男人,曾經是英雄的男人,現在就像一個嬰兒。他哭著說,你本是我的希望,是我的稻草,我不能沒有你,求求你,別拋棄我呀。她的心繼續在痛,眼中不覺也有了淚花。她蹲下來,看著他。就這樣看著他,看著他慢慢地抬起頭,淚水浸濕的臉龐上,全是無辜。她的心抽緊了,似乎更痛了。他張開了雙手,她遲疑著,然后慢慢地靠上去,兩個人擁抱著,一齊放聲大哭。
三
就這樣過了兩年。那年春節,市領導變成了省領導。一次回市里,來看他們,同來的還有現在的市領導。領導關切地問他們現在生活的近況,說有什么問題困難盡管向他反映。他們頻頻點頭,領導還回過頭對現在的市領導語重心長地說,他是我們市的英雄,我們不能忘了他,你以后要照顧他們,他們能在一起不容易啊,當初還是我證的婚,可千萬不能分開呀。現在的市領導連連點頭說是。他與她都覺得這句話意味深長,領導當初明顯知道他的病情,現在就應知道她的困境,然而還說出了這樣的話,分明是說給她聽的。他與她只能對著領導微微一笑,只是他的笑真誠從容,而她覺得自己的笑是硬擠的,尤其那句千萬不能分開,不知怎么有了種奇怪的感覺。
省領導走后,市領導后來就來過一次。她當然不能認為市領導就這樣把她給忘了,他卻不這樣想,因為他有一次跟她說,英雄也是有保質期的,淡忘已是最好的結果。她說,那婚姻呢?他很明顯不想面對這個問題,也就不說話,呆呆地望著一只在窗上爬行的蒼蠅。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蒼蠅的外面,是一片灰色的天空。要下雨了,她這樣想著。
雨是說下便下,隔了幾天,他的一個戰友來家探望。戰友帶著孩子,孩子很淘氣,在他家里亂跑,不小心碰碎了一個花瓶。戰友連連道歉。他并沒有生氣,沒事,還說孩子多可愛啊。戰友說,你們倆怎么不生一個孩子呢?你看兩個人多寂寞啊。有個孩子就不一樣了。他與她幾乎同時說,過些時間吧。她說,你看,我要開出租,他一人在家,只能顧著自己,有個孩子還真顧不上來。戰友說,可以請一個保姆呀。他有點尷尬,說,保姆要錢啊,況且他生活也能自理,還是過些日子再說,我們過慣了兩人生活,第三人進來還真不習慣呢。戰友哈哈笑了,說,錢你們還沒有啊,不過說實話我也挺懷念兩人世界的,多輕松啊!只是孩子總是要有的。他點頭說那是那是。
戰友走后,她的心里還惦記著兩個字,寂寞。是啊,她一直沒發覺,原來他們之間的生活剩下的就只有這兩個字。她突然覺得這生活過得無限空洞,說不出半點意義所在。過了一晚,車子沒開的時候,她竟然獨自酒吧買了個醉。在杯酒里,她一直念叨著寂寞兩個字。她得回家與他談談。
回到家,一場嚴肅的談話開始了。她說,我們得有個孩子。他說,你看我不是暫時不行嗎?她說,我不管,我就要孩子。他說,你醉了。她說,醉個屁啊,我清醒得很,我跟你說,我一定要有個孩子。他說,等我的病好了,肯定會有的。她說,你會好嗎?除了你自己相信,誰會信,你就是個沒用的男人,廢物。你還是個男人嗎?你拿出點男人的本事來啊。他低著頭,不作聲。她哈哈地笑了,對了,你還是個英雄,我怎么會嫁給一個英雄,英雄頂個屁用啊。笑著笑著,便大聲哭了。他看著她在哭,越來越響,試著說,不如我們領養一個。她說那不是我們的孩子。他停了一下說,那人工授精。她抬起頭,一只手擦著臉說,你還有精嗎?你能行嗎?如果是別人的精,那是你的孩子嗎?他說,我這不是沒辦法了嗎?她說,你這次倒是說了實話,如果不行,那我們離婚呀。他說,不行。她說不行也得行,然后就走開了。
市領導就是這時候出現的,她去了民政局,要求與他離婚。那女辦事員問,是什么原因。她說,感情不和。那女人說,為什么感情不和。她說,不和就不和,還有為什么嗎?那女人說,我們是勸合不勸離,你還是回家考慮清楚吧,最好你們兩個人好好談,把問題說出來就可以解決的。她說,沒法談,你把我給辦了吧。女人說,這事不是說辦就辦,很多人都是一時沖動,我看你還是先考慮清楚些,這事不是兒戲。她說,我也知道這不是兒戲,你就說了吧,該怎么辦。那女人說,那也得他同意。如果他不同意,你只能拿出證據,起訴法院,然后由法院判決。她愣了,是的他是肯定不會同意,但她非得要鬧到法庭上嗎?搞得天下皆知。
從民政局出來,她一路上都在選擇。只是沒想到,第二天,市領導居然到他家來了。市領導來的意思她很明白,只是她不知道,市領導為何會知道這件事,難道她上了民政局的黑榜。無論是不是,消息一定是民政局的人泄露的,但這市領導也管得太多了,連她家事也要管。市領導當然看得到她的臉色,他說,你也不要叫我為難嘛,這家里的事,若有困難你跟組織上反映,也可以跟我說,為什么非得鬧離婚呢?她欲言又止。市領導說,還是不要鬧了,有什么事跟我說,我批評他,這可是省領導要求的,你們也要給他點面子。回頭對他說,還有你,還是個英雄榜樣,有什么事讓著點,可千萬別做了壞樣子。他連連點頭說是。
市領導走后,她心里就像有一條蛇在咬,一聲不吭匆匆就出了家門,到了江邊,號啕大哭了一次。他看著她幾乎是摔門而去,眼光就更黯淡了。
第二天早上,公司領導通知她,說昨晚公司領導研究決定,她停開出租一周,同時要向那兩位顧客道歉,還要盡快寫份檢查交上來。她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因為前面已有例子,所以很快寫好了檢查。到了公司,交了檢查,領導說,你咋火氣這么大呢?她低著頭悶聲不語。領導繼續說,你準備一下笑臉,我們這就去道歉。她抬頭說,我不想去。領導說你這人咋這樣呢?都決定了。她堅決地說,我就是不想去。領導說,你不去恐怕不好交待,記者要繼續做文章,那對公司是極為不利。她說我不管。領導大聲說,如果不去,你以后就不用開了。她說,不開就不開。領導見她硬頂著,就軟下來說,還是去一下吧,不就是賠個笑臉,別叫我為難。她說,你看我這樣子,可能去了反而不好,你都讓我停開了,我怎么笑得出來。領導嘆了口氣說,那就算了,我自己解決。擺了擺手,叫她出去。她出得門來,聽見領導自語道,有人撐腰就了不起啊。她呸了一聲,心里想道,撐什么腰?我現在這般狀況,還要撐?誰要他們給我撐著。就加快步子走出了公司。
一路上,她氣都不打結一處來,“出去”,“逃離”這樣的字眼頻頻出現在腦海里。靠在公交車窗上,她似乎睡著了,夢見自己滾落了幾滴淚,還在大叫媽媽,后來聽到司機報站的聲音,才猛地驚醒,果然臉上濕濕地。回到家,她開始整理衣服,他在身后看著。他說,你去哪兒?她說,沒想好,只是想出去走走。他說,要幾天。她說,公司給我停了七天,我也說不來,七天總不會超過吧。他說,那破公司,這么狠,不要做也沒事,反正我們不缺錢。她淡淡地一笑說,不做是沒事,只是我更空虛了,你能給我嗎?他一呆,然后說,你可以做些別的輕松的事。她說,再說吧。她整好了衣服,拎著包到門前的時候。他在背后說,我等你。她點點頭,輕聲帶上房門。她知道他在注視著她,不是她不告訴他要去哪里,確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還有一點不想說的是,開出租,她每天可以看到不同的男人,這才是她最喜歡的事。她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眼角濕濕的,也沒回頭,大步就朝前走去。
四
南京,離這不過兩小時的車程。她去南京,還是半路想起的,她只想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沒人認識,多好。后來在包里摸到了一張名片,是上次一個南京的客人給她的。她不曉得為什么現在想去找他,僅僅是因為他曾給她的好感嗎?這個客人一次來到她的城市,坐上了她的車,結果把東西忘在她車里,后來通過聲訊臺,她把東西還給了他。他來取東西的時候,他們有過一次熱烈的交談。客人堅持要請她吃飯,面對這個談吐優雅,穩重大方,三十來歲的男人,她不否認,對他有很好的印象。分別時,客人一再說,如果來南京,一定得找他。名片上寫著他是一個工藝品公司的經理。坐在車上,她唯一擔心的是,上次沒有問過他結婚了沒有,如果結婚了,怕給他的家庭帶來麻煩。后來又想,她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找一個陌生的男人,這事本身就很荒唐,還怕什么呢?至于她究竟想干什么,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因為這個男人善于傾聽,而她想對他訴一下苦,還是期待與這個男人之間發生些什么呢?沒有答案,或許她心中早有了答案。
到南京,她撥了名片上的電話號碼,可始終是忙音。她罵道,原來男人都是騙人的,幾乎都要摔了電話。抬頭看見人群在面前洶涌而過,不禁萬般失落。在路邊站了半晌,她坐上了去中山陵的公交車,公交車緩慢爬行,她看著窗外,人流如織,不禁有些后悔來到南京。大約過了三個站,她不認識南京的路,只能從記站數來提醒自己什么時候下車。這時電話響了,一看號碼,是那個男人打來的。男人的聲音軟軟地,問她是誰?她報了名字,那邊呆了下,然后大笑著說,是你啊!真是難得,剛才在談一宗生意,真不好意思啊!你還好吧,在哪呢?他還是這樣熱情,她想,她剛才應該是錯怪他了,就溫柔地說,南京。男人哈哈笑道,你開玩笑吧?她說,真的,就在去中山陵的公交車上。男人有些吃驚地說,真的嗎?她說當然。男人說,那你在下一站下車,然后告訴我位置,我馬上過來。她平靜地說好的,放下電話,發現自己的手微微顫抖,急忙抬頭看了看四下,然后松了口氣,軟軟地躺到靠背上,身體就松了。
她在原地沒等幾分鐘,男人就來了,開著一輛黑色的豐田。上了車,她第一句就說,我以為你把我忘了。男人笑著說,怎么會呢?她覺得他笑得真迷人。她說,我們現在去哪?男人說,既然你來南京了,當然我要讓你吃好玩好。現在先回我的公司處理下,然后我們吃飯,接著去哪玩都可以。她說,雖然第一次來,感覺你就像一個老朋友一樣。男人說,我這個人面善,當然很重要的一點,我一直當你是老朋友的。她笑了,只一次,就老朋友了啊,那你老朋友肯定很多了。男人突然轉過頭,看著她,說,那不是,只對你有那種感覺。她連忙躲閃了他的眼光,輕聲地說,我不信。男人笑著說,真的,我不想騙人,尤其是你。她說,為何?就因為我把東西還給你?男人說,一件事可以看出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你身上散發著一種,就這么說吧,有著少婦風韻卻又有少女的嬌羞。她有些不好意思,就說,那件事,有可能我是被逼無奈的呢,但你說什么風韻我可不懂。男人說,哈哈,不說了,我們都是大人了是不?她說,那是,你的公司在哪?看她轉移了話題,男人說,長干里。長干里?她似乎在哪看到過,后來想起來了,就是當初念的那首詩中提到的。想到那首詩,她忽然有種隔世的感覺,那首詩的全文她已不記得了,其中兩句卻還有些印象,“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想著想著,臉便有些紅了。男人說,怎么了。她說,是個好地方。
她沒跟男人上去,坐在車里,左邊有一塊牌子,寫著長干橋飯店,遠遠看到一座橋,心想那就是長干橋了吧,只是一點也沒看到有點當年古韻的影子,不禁有些失望。男人很快就下來了,說我們先去吃飯吧。
飯店很是干凈,吃飯時男人并不多話。她也很奇怪,與他似乎有種天生的默契,男人也好像很理解她心中所想,只是這種局面畢竟奇怪,兩個陌生的人在一起吃飯,都不說話。她就說,菜很好吃。男人說,那多吃點,這個是南京獨有的,特地道。伸了筷子就把菜夾到她碗里。在這一刻有點恍惚了,她得到的感覺是,與這個陌生男人吃飯,從飯菜中得到的快感遠勝那個一起吃了無數次的男人。她又想這次她是真瘋了,瘋了就瘋了吧,反正就那樣。
吃了飯,男人說想去哪里玩,她說我對南京不熟,隨便去哪里。男人說,那我就自行做主了,反正讓你玩夠,吃爽。她哈哈地笑了,說,那我就玩夠,吃爽。
下午,他們去了中山陵,下來的時候,在臺階上她問他,你整天陪我,你公司里的事怎么辦?男人說,我都交待了,有事他們會打給我的。她說,真沒事?男人點點頭。她說,你真是好人。男人說你才是呢。她說上次不過小事一件。男人說,小事才能看出一個人。她的心頭忽然就暖起來,有一種無法抑制的東西不斷沖擊著她。男人看著她,說你怎么了?她低頭拭了淚說沒事。男人很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說有事跟我說。她點點頭,但是淚怎么就嘩啦啦下來了。男人說,還說沒事?我就知道,你一個人來南京肯定有事。她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但身子卻軟軟地,幾乎就站不住。男人順勢把手圍過來,輕輕地摟住了她。她的身子沒作任何抵抗,就靠在了男人身上,熱量從身子接觸處漫過來,身子就軟得像掛在他身上。就這樣有幾分鐘,她突然掙扎出了男人的懷抱,說,該走了。男人嗯了一聲。上了車,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男人把她送到賓館前,說,這是我給你訂的。我們先去吃飯,然后你回賓館休息一下,晚上我來接你。她突然說,你還是先回去看看家人吧。男人呆了下說,我家就我一個人,我沒跟你說過嗎?她搖搖頭,說沒說。男人說,離了,孩子讓她給帶走了。她想問他為什么離的,卻又覺得此時不合時宜,就說,那我們去吃飯吧。吃好了飯,她回到了賓館,男人說回公司處理一些事,到八點鐘來接她。她洗完了澡出來的時候,發現有一條信息,是老公發來的,說,玩得還好嗎?不好就回家。她想說挺好的,想想又只發了一個字,嗯。
晚上去的是酒吧,其實她沒去過幾次酒吧。開車的嘛,總是盡量少喝酒,何況她也不是很喜歡喝酒。這次男人叫了幾個朋友,大家就你一杯我一杯地敬她,她不想喝,卻又不得不喝。幸好她的酒量遠超過他們想象,到了后來,男人的一個朋友喝得差不多了,說,嫂子,我這算是服你了。她被這突如其來的稱呼弄得有些無措,轉身看著男人,男人回頭對那朋友說,別亂叫,這是我的朋友。那朋友兩眼迷離地說,都一樣,嫂子,你說對嗎?她的臉刷地紅了,男人尷尬地朝她笑了笑,就罵道,你這廝,醉了醉了,小心我抽你。她突然笑著說,沒事沒事。那朋友說,嫂子都說沒事了。另外幾個也跟著起哄了一下。后來她回到賓館,感覺自己今天真喝得有點多了,抱著馬桶吐了半天,卻啥也沒吐出來。回到床上,看到男人發來一條信息,說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去玄武湖,海底世界。她回了個短信,說晚安。
第二天她很早就醒了,頭還是有些痛。她起來打開窗,眼前是一堆陌生的建筑物,回頭還有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這一切都是陌生的,她突然有點害怕這個詞。再看窗外,朝陽升起,哦,只有這個有著熟悉的味道,她會心一笑,陌生感就全消失了。吃了早餐后不久,男人就來了。相比昨日,兩人熟悉多了,她也免去了見面的客套話。一天玩下來,兩人似乎親密無間卻又像隔著千山萬水。這一點她知道,是自己的原因,一是男人也容易熟絡,二是自己畢竟是有夫之婦。男人卻似乎極其滿足這樣的距離,像牽手與擁抱似乎都是在有意無意之間,又像是故意做得天衣無縫。她很開心,她覺得自己一生都沒這么輕松自由過。至于到了第三天晚上,男人到她房間來也是順勢而已。
到了九點左右,她說,很晚了,你該回去了。男人說,還早呢!你趕我走?她笑笑說,怎么會呢?男人搭上她的手說,知道你不會,我過一會兒回去。她嗯了聲,手就讓他這么搭著,這時,男人的另一只手也搭上了她的肩。她沒想過擺脫,男人呼吸出來的熱量掠過耳際,讓她有種莫名的快感。男人說,我們好好說說話吧。她嗯了聲,卻又說,我沒什么好說,你說吧。男人說好吧。男人就把自己的前妻從認識到分手說了一遍,看得出男人并不是很傷心。男人說,這都過去了,不必記在心頭。她說,男人真好,可以一下子就忘掉痛。男人說,這么久了我都沒把你忘掉。她說,你沒忘掉的人多著呢。男人說那倒也是。她說,多是女人吧,男人就這德性。男人說,是所有幫助過我的人,當然也有女人,像你。女人啐了一口。男人說就是,在肩頭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量。她剛想說什么,男人的嘴已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撲進了她的鼻中。就在那時,嘴巴已被男人封住,一股電流從嘴唇瞬間流轉全身,要癱了,她想。牙關已不容置疑地被撬開,她已身不由己了,她腦子一片空白,雙手卻摟住了男人。
男人的手熟練而靈巧,她完全不知自己的衣被解開,當男人手握住了她的乳房時,她不由得干嚎一聲。似乎是這從心底發出的干嚎聲刺激了男人,男人的手腳馬上加快了速度。當乳罩被拉下時,她突然大叫了一聲,不要。然后剛剛幾乎軟化的身體迅速繃緊,像一張弓樣。男人停下了動作,說怎么了。她急促地說,不要。男人也不聽她說,繼續撫摸她,她的全身再度松軟,嘴里卻說,真的不要。我還是處女呢。男人終于停下了動作,眼睛張得大大地,說,你不是開玩笑吧。她低著頭,然后嘩地大哭出聲。男人只呆呆地看著,良久,伸出手臂,作了一個擁抱狀,說,你跟我說說吧。她看見紅潮從男人的臉上慢慢退去,也不再反抗,就讓他這樣擁著。只是赤裸得有些尷尬。
她記得她說了很久,把所有的苦悶一股腦兒端給了男人,男人幾次動容,長久支撐著她身體的手臂卻沒有一刻放下過。再后來,是她主動了,順理成章,值得一提的是,當男人提出要不要套子的時候,是她說了不要。她不記得那晚上過幾次云霄,只是脊背酸得像灌了鉛。醒來時,男人已不在身邊,打開電話有留言短信,說讓她起床通知他,他馬上過來接她。她撥了電話,就在這個電話掛斷的剎那,家里的他打來了電話。
聽聲音他很興奮的樣子,都沒問她玩得開心不,就直接吼道,說,你快回來,我的東西有用了。她說啥東西。他叫道,傳宗接代的東西。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是真的嗎?他說當然,你在哪,快回來。她說好的。
沒幾分鐘,男人已到。上了車男人說,今天我已安排好了,保證很刺激。她說,我不去了,我得回去了。男人說怎么了。她淡淡地說,沒什么,只是想回家了,你送我去車站。男人說,是不是因為昨晚?她搖頭。男人看到她坐上汽車后,深情地說,如果你想來,我隨時都在等你。她點點頭,回過頭后就再沒去看那男人,她知道男人一直在看著,直到她消失。
五
回到了家,他的臉色足以用嚇人來形容,不是太差,而是太好了,讓她不敢相信。她還沒來得及問怎么回事,他已迫不及待地讓她在上面做事。她完全驚奇這硬度,甚至到了最后,她還有了一個小高潮。看到他滿足地吁了一口長氣,她驚訝于世事的不可捉摸。他急切地問道,有射了嗎?她倒吸一口氣,他連射不射都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事實上她也不知道,就說有的。他高興地說,太好了,有可能懷上的吧。她睜大了眼睛,她說,有可能,而且非常可能,因為這正是我的排卵期。他幾乎尖叫道,那真是太好了。她在說這話的時候,腦海里突然掠過了男人的影子,禁不住打了個寒噤。他說,要不再來一次?她懷疑地看著他的下面,果然是這樣。
她后來才知道,他在她出去后,痛苦得想死,就打了聲訊電話,說了自己的不幸。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門來,說自己可以醫治他的不舉,讓他的老婆懷上孩子。他說只要真能這樣,多少錢都愿意,死了也沒關系。那人說,真的?給他吃了些藥,他也不知道是啥藥,也就死馬當活馬醫。幾小時后,只覺下腹火熱難當,那物果然蠢蠢欲動,他不由得大喜,不斷地說,先生真乃當世神醫呀。是啊,這多少醫院都看不好的病,居然在這個人手里真的就靈驗了。他感激涕零,給了那人十萬塊錢。神醫只吩咐了一句,如果我幫你實現了這個愿望,死了也不要怪我,這是你說的。他肯定地點點頭,幾乎是以畫押按指印的方式送走了神醫。
十萬,她并不心疼這些錢,只聽得那人的話中是有話的。就對他說,這樣說來,這藥可能是毒藥。他說,我不怕,擁有了你的第一次,死了也甘心。她被感動了,抱著他大哭出聲。背著他拿出手機,刪了南京那個男人的電話。
后來的事實證明那人所言非虛,他不久后便就進了醫院,她在床前日夜陪著。他每次只問一句話,第幾天了,她只能數著過日子。后來,他與她都慶幸能拖了一個多月,因為他終于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她懷上了。只是在去之前他說,我真后悔當這個英雄。她嘆了口氣,擦了他的眼角,說,這由不得你選擇,這是命。他又說,這么多年,苦了你了,其實我幫你找了個朋友,他是我戰友,南京人。那時她正傷心,無暇思考,她還以為他知道她去過南京,才這樣說,根本沒想過這句話是啥意思。過后她突然想起,“找朋友,南京人”等,想著想著,就出現了像陰謀這樣的字眼,后背倏地冷汗濕透。
他出殯的時候,省領導親自趕回來了,她數了數,只是比她結婚時來的人少多了。她已無謂了,因為她知道,英雄已經埋葬,一切都已過去。而她將賣掉這個房子,不再開出租車,然后再去買一輛車,帶上將來的孩子,開始她新的明天。
離開這個城市的那天,是個晴天,她在買賣合同上最后一次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