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負盛譽的南城老字號
——南慶仁堂藥店的故事

文◎武舟

北京市東城區(qū)西花市大街坐落著一家特別的藥店，現(xiàn)代化的門面上，懸掛著一塊古色古香的金字招牌，上書“南慶仁堂”四個大字，字體蒼勁有力，與眾多的仿制品不同，這塊牌匾出自清朝舉人江竹青之手，十分珍貴，而今人卻很難從斑駁的金字中間再讀出藥店昔日的興盛，更加無法想象當時北京中藥材市場的繁榮。

古人說，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南慶仁堂的發(fā)展歷程也像一面鏡子，鏡子里面依稀是舊時代老藥鋪的質樸精誠與精益求精，留給鏡子外面的是追憶感嘆與無盡思考。

沖冠一怒開藥店

南慶仁堂始建于民國七年（1918年），是慶仁堂的一個分號，資料顯示：民國初年，北平是全國的中藥集散中心，中藥制作量、銷量大，而銷售的主要渠道是中藥店。各大藥店中，以同仁堂最大，此外還有幾家知名藥店，其中以吳、王、柳三姓所經(jīng)營的字號和營業(yè)額最大，千芝堂屬于吳號，而慶仁堂則屬王號，分東、西、南、北四號。關于“慶仁堂”的創(chuàng)辦，說法眾多，據(jù)說由韓、徐、孫、刁四家合資出股創(chuàng)辦，領東掌柜為王子豐，也有資料顯示慶仁堂的創(chuàng)始人就是王子豐本人。而其中有一段故事，與千芝堂還頗有淵源。

事情還要從千芝堂的領東掌柜王子豐負氣辭職說起。話說王子豐與老東家吳振聲關系融洽、配合默契，憑著自己的精明能干，把個原本生意平平的千芝堂經(jīng)營得紅紅火火，特別是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八國聯(lián)軍打進北京城，城里一時兵荒馬亂，有錢人家紛紛逃走避難，將家存人參、鹿茸等貴重藥材都低價賣給各家藥鋪，千芝堂便以極低的價格收購。戰(zhàn)亂平息后，藥價恢復，千芝堂從中獲利頗豐。自此王子豐自恃功高，漸漸與老東家的兒子、當時的東家吳靄亭產生了爭執(zhí)，最后負氣而去。

相傳辭職后，王子豐越想越氣，越想越不服氣，積忿難平之下，決定自己開藥鋪，他的第一家店就開在了千芝堂的北邊(崇文門大街路東)，名為“慶仁堂參茸莊”，寓有“慶有延年益壽，仁心普濟萬方”之意。單從名字上來看，王子豐的慶仁堂就有意高出一籌，那時候的老醫(yī)藥行店鋪也分三六九等，能冠以“參茸莊”之名的，檔次較高，因為一般藥店是無力進購這等高檔貨品的。從店面裝潢上來說，二者也不相上下：千芝堂是三間門面開間，兩層樓，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慶仁堂也是三間門面兩層樓，油飾得里外一新。這家參茸莊后來被稱為“東慶仁堂”，是慶仁堂的總店。此后，但凡有千芝堂開店的地方，王家必在旁開設分店。吳家在前門大街開南山堂，王子豐就緊挨著開了南慶仁堂；千芝堂在大同開南山堂分號，王子豐也追到大同開設了慶仁堂分號。

當時藥鋪間競爭十分激烈，后來，慶仁堂又在東四北大街路東、宏仁堂南側，開設了北慶仁堂，在北京城內以至河北省內，還開設了“西慶仁堂”、“大和堂”、“慶頤堂”等分號。不到十年的時間，慶仁堂已發(fā)展成為擁有七個聯(lián)號的京城大藥店。然而，如今這些店鋪中，唯有南慶仁堂碩果僅存。

虔修諸門調劑全

南慶仁堂從開業(yè)初期直到1949年以前，一直都是實行前店后廠的經(jīng)營模式，營業(yè)場地寬闊，技術力量雄厚，在天壇的先農壇設鮮藥種植“基地”，在東四設有鹿場，專供鹿茸采集。為了恪守“普救民生，志在活人”的信條，從上至下都很重視進貨，據(jù)藥目記載，每年春秋兩次祁州藥材交易其總經(jīng)理郭輯五都會親自參與采購。該店廣選道地藥材，炮制必依古法，加工精益求精，始終保持品質優(yōu)先，保障藥品的質量，誠信經(jīng)營，堅決杜絕假藥，且經(jīng)營品種繁多。慶仁堂以飲片調劑全、質量優(yōu)而聞名。在配制中成藥方面，該店經(jīng)過長期積累。細心考究，不斷完善，虔修諸門，據(jù)《慶仁堂藥目》載16門658種方劑“各種丸散膏丹，膠露藥酒，亦無不遵法炮制，虔心修合，務求整潔精純，服用靈效。”其中許多獨創(chuàng)特色藥品，如露劑有銀花露、陰沉露等20余種，丸散膏丹以牛黃清心丸、回生第一靈丹（也稱第一靈丹）、疏風定痛丸等享有盛譽。尤其是“南”字牌牛黃清心丸，清心益氣，鎮(zhèn)靜安神，化痰祛風，功效顯著，名氣更大，在北京乃至全國深受廣大顧客歡迎。新中國成立后，在北京市生產的牛黃清心丸只保留兩個處方，其中之一就是“南”字牌牛黃清心丸。在丸藥中“掛衣”，又是這家老店的一大特色。即在丸藥中加上各種顏色，并與丸藥本色相符，不僅可使其外表美觀，患者服用不怵，而且還能增加療效。當時的南慶仁堂，頗得社會各界嘉許。而慶仁堂當時在河北省祁州（即安國縣）設立分銷處，屬于北京市大型中藥企業(yè)之一，生意紅火，遐邇馳名。

“后門”雖小暖人心

舊社會的確有很多不同，但是，也有一些服務理念與今人一脈相承，比如：顧客至上。據(jù)南慶仁堂書記何長海回憶，直到新中國成立后很長一段時間，慶仁堂等老藥鋪還保持著這一傳統(tǒng)，即設有長凳，供顧客等候拿藥時休息，此外，藥店還會為他們準備杯子和水。而最溫馨的還要屬老藥鋪的“后門”。

當時的南慶仁堂有一個小門，顧客的方子拿來，藥工一旦發(fā)現(xiàn)某些藥材鋪子里沒有，就會暗暗安排徒弟馬上從后門出去買，這邊則安排客人耐心等待。“后門”據(jù)老師傅們回憶，是當時很普遍的一種現(xiàn)象，反映了他們的服務觀念，就是絕對不能讓任何一位顧客不滿意，離開鋪子，就算賠錢也要留住人心，留住口碑，是顧客至上的體現(xiàn)。當然，這也從側面反映出當時競爭的激烈，但客觀上解決了顧客的問題，也省去了他們到處奔波的辛勞，從這個角度講“后門”雖小卻足以溫暖人心了。

此外，為便利交易，擴充營業(yè)，南慶仁堂的祁州分銷處每年春冬兩會，經(jīng)理必須前往，經(jīng)營出售各藥，誠恐遠道購取不便，還特設郵政專柜，酬應各省來信求購的主顧，以做到謹慎周到，避免誤事。

慶仁堂為使買賣做大，基業(yè)做牢，同時還采取了諸種宣傳辦法，“駕臨或寄函購取價值格外克己”，“購藥十元以上者并贈全部藥目一冊，以便諸君隨便博覽，倘蒙賜顧俱按核定價目發(fā)售”……由此可以看出，當時的慶仁堂的經(jīng)營特色。他們?yōu)閿U大聲譽，不惜耗資，刊印出書，既方便主顧，又可宣傳自己，終成為京城信譽卓著的一家老字號藥店，如今《慶仁堂藥目》存世不多，今人只能通過圖片來品味當年了。

絕不妥協(xié)的藥工

老藥鋪的認真負責也是值得一提的。舊時南慶仁堂的抓藥制度有點類似今天的藥房取藥。顧客來到店里，首先要把方子交給收方的藥工，而每一位藥工都是經(jīng)過多年專業(yè)訓練的，有豐富的藥理和醫(yī)學知識，有點類似于今天的執(zhí)業(yè)藥師。店員拿到方子以后并不急于抓藥，而是要先要由收方的店員根據(jù)藥理藥性驗方，即看方子開得是否合理，沒有問題以后再進入下一環(huán)節(jié)——抓藥，抓藥結束后仍要簽字確認，再交給下一環(huán)節(jié)審核包好，確認簽字后才交給遞藥的師傅交給客人。遞藥也不是簡單的，也要仔細核對顧客與藥材是否對應，號牌、姓名、編號等是否一一對應，確保無誤才能最終將藥交到顧客手中，據(jù)何長海介紹，這在行內稱作“四簽、五核對”，經(jīng)過這樣嚴格的過程，基本可以保證每個客人都能拿到自己需要的藥材。這中間每個環(huán)節(jié)都關系重大，經(jīng)過訓練的老藥工們都十分重視這些流程，雖然客氣，但是卻絕不妥協(xié)，本著對患者負責的原則，不敢有絲毫馬虎，據(jù)何長海回憶，曾經(jīng)就有過一段醫(yī)生開錯藥方，藥工及時糾正的真實故事。

那時候新中國已經(jīng)成立了，一位顧客來到南慶仁堂，給出一張醫(yī)院的處方。收方的藥工看出其中一味藥有問題，與其他藥材相克，于是拒絕為他抓藥，希望他能找醫(yī)生核對確認。開始醫(yī)生沒發(fā)現(xiàn)自己寫錯了，顧客把處方拿回來，但是藥工還是堅持，最后，顧客很生氣地說，醫(yī)生都說這么抓藥了，你憑什么不賣給我？何長海告訴記者，按照老規(guī)矩，在藥鋪工作的藥工必須要有涵養(yǎng)，無論如何不能急，不能與顧客爭執(zhí)。藥工堅持耐心地給顧客講解，為什么不能按方子抓藥。顧客無奈，只好又找到醫(yī)生，把藥工的話重復了一遍，這時醫(yī)生才發(fā)現(xiàn)，果然是藥方開錯了，其中有一味藥材寫錯了。再回來時，客人滿腔的憤怒早已化為感激。

▲今天的南慶仁堂位于東城區(qū)西花市大街53號，上懸牌匾為清代舉人所題

▲上世紀90年代，南慶仁堂重修后的店堂

正是由于對顧客高度負責的態(tài)度，南慶仁堂得以在激烈的競爭中生存下來，并贏得了周圍街坊們的廣泛認可，南慶仁堂的眾多經(jīng)驗方和自己研制的藥方都頗受歡迎。

老字號再煥新生機

1949年，新中國成立，“南慶仁堂”仍保留前店后廠的經(jīng)營方式，設置有斗部（即飲片部）、丸藥部（制作丸散膏丹）、堆坊（也稱刀部作坊，即現(xiàn)在所稱的加工部，專門揀選切制中藥材）、門市部、批發(fā)部及后勤部，當時有員工約80人。

1954年10月，南慶仁堂繼同仁堂之后，成為公私合營單位。1955年1月，北京市藥材公司成立，確立了中藥行業(yè)的管理體制，1956年，北京市的工商界實行了全行業(yè)公私合營，南慶仁堂并入崇文中藥管理區(qū)店，改為專事零售藥店。當時的公股代表為曲英（同時擔任了北京市藥材公司副經(jīng)理），掌柜韓菊莊，為資方代表。1958年初，北京市對藥品質量進行了重點檢查，對一些手工業(yè)式的中藥作坊進行了初步改進。當年，在全行業(yè)公私合營的基礎上對原有的中藥機構進行了調整，將南慶仁堂、東德壽堂、千芝堂、慶頤堂、永仁堂等藥材加工車間組建為崇文區(qū)中藥廠。公私合營后，南山堂、壽春堂（永定門藥店）、張久思的膏藥鋪（制作大張虎骨膏、追風膏、部分丸藥）、于家全鋪（熬煉益母草膏）等合并歸南慶仁堂管理。劃分合并后，原店特點成藥，如鴻太堂的大小敗毒膏、四愿堂的兒童清肺丸、東亞藥社的仁丹活胃散、德壽堂的康氏牛黃解毒丸、南山堂的沉香四寶丹、慶仁堂的活絡鎮(zhèn)風丹、南慶仁堂的止嗽青果丸、大和堂的除痰止嗽丸、太和堂的妙靈丹等都保留了下來，由各廠分工生產。

“文化大革命”期間，中藥行業(yè)也無一例外地橫遭沖擊。以致歷史上的名堂老店的字號牌匾均被砸毀或摘下，部分中成藥名稱被更改。南慶仁堂被改為“永向陽藥店”。中成藥全部取消湯劑，改成片劑，“六神曲”改名“六曲”，“仙人頭”改名“枯蘿卜”，“佛手”改名“手橘”等。上世紀70年代，南慶仁堂更名為“復康藥店”，下設5個門市部，業(yè)務興旺發(fā)達，營業(yè)額大幅增加。從保證藥品供應出發(fā)，該店非常注意藥味齊全，積極組織貨源，力求所有藥方都能配上，得到許多顧客的好評，都愿來此購藥。據(jù)統(tǒng)計，其每日售藥最高達3000余副，這在中藥業(yè)中實屬罕見。為保證藥品質量，該店始終從國營主渠道進貨，強調名、特、優(yōu)、新產品，絕不售一分錢假貨。并在抓藥中，仍堅持“四簽、五核對”制度，防止差錯，使患者服藥放心。特別是，他們視顧客如親人，誠摯熱情，服務周到。如對一些年老體弱者和急需趕路的顧客，營業(yè)員寧可放棄休息，也及時把藥配好，不讓顧客久等。又如遇有不少顧客在其他藥店購藥缺一二味來這里補配時，設有專人接待，想顧客之所想，急顧客之所急，不怕麻煩，不計利小，千方百計地滿足需要。該店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事跡，引起社會上廣泛贊揚，曾在報紙、電臺進行多次宣傳報道。

1991年7月1日，南慶仁堂原址修正后重新開張，“南慶仁堂”的牌匾，重新粉刷一新，懸掛于門臉上方。新的南慶仁堂古樸典雅，莊重大方，總建筑面積1000平方米，營業(yè)面積200平方米。南慶仁堂視質量和信譽為生命的理念，在市場經(jīng)濟大潮中經(jīng)受住了考驗。在偽劣藥品橫行，單純追求經(jīng)濟利益的情況下，南慶仁堂不為所動，保持“中華老字號”的名譽。根據(jù)市場需求，堅持經(jīng)營百姓歡迎的名特優(yōu)新藥品和價廉物美的小商品，不讓偽劣藥品進店，讓百姓用藥有安全感。

“信譽第一，顧客至上”。南慶仁堂的經(jīng)營方式采取經(jīng)銷、代銷、零售和批發(fā)，品種有中西成藥，丸散膏丹，湯劑飲片，滋補保健，醫(yī)療器械等5000余品種。藥柜中有萬元以上的名貴野山參，東北鹿茸，幾百元的龍寶白參，吉林皇封參，禮盒保健品，也有價格低廉的壯骨膏。400余種中藥分別陳放在古樸典雅的屋形藥柜內，顧客來店購藥一應俱全。

此外，南慶仁堂實行名醫(yī)和副主任醫(yī)師輪換坐堂就診，方便患者看病，形成咨詢、診斷、開方、抓藥、煎藥一條龍服務。發(fā)揚南慶仁堂傳統(tǒng)的服務特色，堅持代客煎藥，夜間售藥，為外地顧客、患者函購郵寄藥品業(yè)務（每年都有800～1000多件函購郵寄藥品）。同時，還開展為顧客加工藥品粗、細面，制作蜜丸、水丸等傳統(tǒng)服務項目。南慶仁堂管理規(guī)范、服務優(yōu)質、成績突出，所以曾多次榮獲北京市區(qū)先進單位稱號和北京市區(qū)政府頒發(fā)的“物價計量信得過單位”榮譽稱號。1997年被命名為“中華老字號”。后因珠市口改造，搬至現(xiàn)在的西花市大街53號。盛極一時的慶仁堂大多倒閉或被兼并，在歷史中銷聲匿跡，唯留下那現(xiàn)代門楣上的古樸牌匾，仍向世人昭示著它百年不變的信譽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