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葉青 段建軍
倔妻為亡夫爭來“城鎮待遇”
文·圖/葉青 段建軍
2012年1月9日上午,柳州市柳北區人民法院沙塘法庭大門口,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這是怎么一回事?
原來是一位中年婦女給法官們送錦旗來了。她要感謝執行法官近一年來為她追要已故丈夫的補賠償款所付出的艱辛努力。
有人曾撰寫過《天堂里有沒有城鄉二元戶籍制》,該文引起不少讀者的共鳴與思考。文章只是針對“同命不同價”現象的一個灰色幽默,但卻不能不令人深思。城鄉歧視在我國的確普遍存在,以經濟收入為衡量標準的死亡賠償金就是明證。下面筆者要敘述的這則故事就是其中的一例。
良豐盈和丈夫魏保泉原在都安瑤族自治縣保安鄉務農。1996年,兩人來到柳州市打工。經人介紹,魏保泉在柳州鋼鐵廠找到了一份裝卸工的工作,良豐盈則靠打零工貼補家用。雖然工作辛苦,但每月有上千元收入,比在老家務農時強多了。兩口子夢想著通過自己的勞動來改變人生際遇,能夠成為真正的“城里人”。不久,他們搬進了柳長路的柳鋼宿舍,日子就這樣平靜而幸福地過著。
1998年,他們的兒子出生了。兒子的降臨,給這個家庭帶來了不少喜悅。然而,“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良豐盈的幸福生活在2007年4月29日晚戛然而止。
那天,魏保泉下班后吃夜宵時,與工友小酌了幾杯,然后騎自行車回家。當他橫穿柳長路歐山市場門前路段時,連人帶車被一輛桑塔納轎車撞倒!魏保泉終因傷勢過重,住院10天后去世。
交警部門經調查后認定,魏保泉酒后騎車橫穿馬路,與轎車司機張某對交通事故負同等責任。肇事者先后支付了2萬余元,就不再露面了。為此,良豐盈將張某和負有連帶責任的車主高某一并告上法庭。
2007年12月24日,柳州市柳北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由于良豐盈在法庭上未提交能夠證明自己一家人在柳州市長期生活的相關證據,一審法院判決認為,由于魏保泉和其子女均為農村戶口,魏保泉的死亡賠償金和兒子(女兒當時已滿18周歲)的撫養費,均按農村標準計算。根據判決,被告需向死者家屬支付5萬余元,扣除已付的2萬余元,只需再支付死者家屬3萬元。
面對如此判決,良豐盈一下子蒙了。因為她曾看到有人撰文這樣寫道:“……人的生命是無價的,任何高額賠償之于人命的可貴,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補償’,法律不該預留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而只能適用當前的最高標準。如果我們把當前的最高價定在城鎮標準,那么對所有人命損害的補償,都必須當然適用這一標準。”她還聽人說,法院審理類似的案子,既有按農村標準賠付的,也有按城鎮標準賠付的,她搞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

她感到異常納悶:自己和丈夫在柳州生活了11年,平日里生活的日常支出跟柳州人一樣,甚至還高于城里人,怎么就擺脫不掉“鄉下人”的身份呢?在城里生活了11年,被人撞死卻按農村生活標準來賠付,這說得過去嗎?難道陰間里的戶籍也要分“農”與“非”?這讓她感到非常疑惑,也非常難受。
為了在上訴后,二審法院能把這個案子“翻”過來判,只有小學二年級文化知識的她,通過向人咨詢、自己翻閱書籍,對相關法律程序也逐漸有了一點認識。
良豐盈認為,自己一家人雖然都是農村戶口,但10多年來一直居住在柳州,工作在柳州,生活在柳州,各項開支都是按城市的標準支付的。如果按農村居民標準計算賠償金和撫養費,辦理完丈夫的后事,就所剩無幾了。難道丈夫的一條命只值萬把塊錢嗎?難道農村人的生命就這么低賤嗎?亡夫才43歲呀!自己也才41歲,既要撫養一雙兒女(女兒雖說已成年,但并不能獨立),還要贍養老家的婆婆,這日子怎么過呀!
良豐盈及家人不服一審判決,但又不知怎么辦才好。眼看上訴期限就要到了,她又沒有錢請律師,束手無策的良豐盈愁得終日以淚洗面。
正當一籌莫展之際,有一天晚上,良豐盈在電視里看到柳州市柳城縣有一位叫農獻昇的中年男子,喜歡替人打抱不平,10多年來,利用自己所學的法律知識仗義執言,免費(公民代理)替人打官司。她當即打電話向電視臺的記者要了農獻昇的電話號碼,并且馬上給他去了電話。
第二天和農獻昇見面后,良豐盈把自己的想法和農獻昇說了,并請求農獻昇做她的委托代理人。望著受冤受苦、淚眼婆娑的良豐盈,農獻昇決定伸出援手,免費幫她打這場官司。
首先,他仔細分析了一審法院判決的前因后果,認為法院之所以如此判決,主要是良豐盈未能向法院提交他們一家人在城市生活的足夠證據。因為在柳州,類似的案子既有按農村居民標準賠償的,也有按城鎮居民標準賠償的,關鍵看當事人能不能提供在柳州長期生活的證據。由于良豐盈在生兒子時家庭經濟不寬裕,沒有到醫院去生,而是按老家風俗請了接生婆,把孩子生在家里,她拿不出兒子的出生證來……如果良豐盈能夠把自己一家人生活在柳州的證據收集完畢,提交給法庭,二審法院的判決結果就會改變過來。
為了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農獻昇不辭艱辛,多次與良豐盈往返柳州與都安縣之間調查取證。農獻昇對筆者說,他第一次到了良豐盈家時,簡直不敢相信,都安縣還有這么貧困的家庭:吃的是玉米糊,穿的是土布衣,家里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望著這寒酸的家庭,農獻昇這位五尺大漢當場就掉淚了。他暗自發誓,哪怕是倒貼錢,也要幫良豐盈把這場官司打到底。
為了證明孩子出生在柳州,他們首先找到“接生婆”,請她作證并簽名,然后到都安縣良豐盈原所在的村委會簽字蓋章。為穩妥起見,他們又找到當地派出所,請派出所出具證明。都安縣的相關部門獲悉良豐盈的遭遇后,也都盡最大的努力協助他們的取證工作。良豐盈好不容易得到老家村委會和派出所的證明,她還得去尋找兒子在柳州生長、生活的證明(因為撫養費的計賠涉及兒子在柳州的生活情況)。幸好良豐盈把兒子在柳州讀書所繳的學費發票都保留了下來,這也可以作為她的證據之一,提交給法院。
另外,良豐盈和丈夫自來到柳州后,每年都到派出所辦理暫住證,派出所也為她出示了相關證明。在農獻昇和良豐盈的共同努力下,在相關部門的協助下,他們最終如愿以償,得到了想要的證據。
2009年3月6日,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良豐盈和農獻昇到庭參加了訴訟,肇事司機張某、車主高某沒有到庭,也沒有聘請代理人到庭參加訴訟。
盡管被告缺席,庭審中,農獻昇仍慷慨陳詞,據理力爭……
皇天不負苦心人,近一年的奔波終于有了圓滿的結果。2009年3月31日,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二審判決,認為魏保泉的死亡賠償金和他兒子的撫養費均應按城鎮居民標準計算,據此算出的死亡賠償金、扶養費等共計25萬余元,再按同等責任分擔,除去肇事者已支付的2萬元,良豐盈應到手的賠償費應為11萬余元。
4月15日,農獻昇到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領取判決書,并交給良豐盈。當良豐盈接過判決書的那一刻,她喜極而泣。
可是,官司雖然勝了,但被告張某在4月15日領到判決書后便人間蒸發了!
良豐盈不知怎么去要回這11萬多元錢,她繼續委托農獻昇幫忙追索這筆賠償款。
在找不到張某的情況下,農獻昇通過多方打聽,獲悉張某在柳州市魚峰山附近某小區有一套住房。經核實無誤后,農獻昇代良豐盈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
2009年4月27日,法院立案。4月30日,柳北區人民法院的執行法官依法查封該套住房。可張某在法院查封該房前跟妻子辦理了離婚手續,該房不好處理。農獻昇和良豐盈又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滿世界地去找司機張某,在遍尋不到張某的情況下,他們又想盡一切辦法去找負有連帶責任的高某。
也許是他們的執著感動了上蒼,終于,2011年7月初,他們在柳州某機關大院內找到了高某。
在執行法官的幫助下,賠償款最終執行到位。
2011年12月12日,農獻昇拿著賠償款,和當地電視臺的記者以及關注良豐盈這起案子的熱心人,云集到良豐盈租住的房屋里。眾人對其兩年多來的艱難生活表示慰問,同時也對她在追討丈夫的賠償金時所表現出的鍥而不舍的精神表示欽佩。這天,按“城鎮居民”標準支付的11萬余元賠償金終于送到良豐盈手中,良豐盈再一次喜極而泣,淚如泉涌。
還好,她的奔波沒有白費,在眾多好心人的幫助下終于有了圓滿的結局。
官司勝了,錢也到手了,良豐盈除了感激還是感激。她對筆者說,第一個要感激的人,是她的代理人農獻昇;第二個要感激的人,是法院的法官們;第三個要感激的人,是幫他們開具證明的部門。可她又不知道該怎樣去感謝這些好心人。思來想去,最后決定為他們各訂制一面錦旗,以表謝意。
2012年1月9日,良豐盈請上鑼鼓隊,帶上錦旗,來到柳州市柳北區人民法院沙塘法庭大院內,于是便出現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文中人物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