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票上的蛛絲馬跡

文/吳克利

發票上的蛛絲馬跡

文/吳克利

檢察官辦案手記 》》

一張看似普通的發票，其實有三大疑點。經過訊問，不但發現了黨員干部違反禁令進入色情場所的違法行為，而且發現了地方官員和開發商勾結利用開發項目圈占國有土地、轉手加價倒賣的線索，從而發現了一起涉嫌收受巨額賄賂的貪腐大案。

一張發票

一天，某市檢察機關接到群眾舉報：市經濟開發區賬目混亂，利用收入不入賬，設“小金庫”私分公款，請檢察機關嚴肅查處。

檢察機關隨即組織辦案人員對舉報信涉及的內容進行了調查。在財務的記賬憑證中辦案人員發現了一張澳門娛樂場所的“發票”非常可疑。“發票”的項目欄里注明了“三人一天住宿費及其他服務費”，金額8000元澳幣。在財務的記賬憑證上“開發項目支出”人民幣8000元。

這張“發票”有三個疑點：

一是在澳門的星級賓館一個標準房間的價格大多在每天1000元澳幣左右，即便是包括30%的服務費三個人一天的住宿費怎么也用不了8000元澳幣？這里的“其他服務費”指的是什么？是本身住宿應該加的服務費？還是另外的什么項目的服務費？

二是三人同行去澳門怎么只有住宿費沒有其他的費用？車票、機票哪去了？

三是該“發票”只有批報人沒有經辦人？同時8000元的澳幣也不該付8000元人民幣（難道是財務人員的疏忽？）。

這三個疑點看來也只有批報銷的人才能解釋清楚。辦案人員不動聲色的提取了這張可疑的“發票”。批報“發票”的人是市經濟開發區管委會書記張玉強。辦案人員并沒有就“發票”出現的疑點直接詢問對方，而是就經濟開發區的工作人員近年有出國的展開外圍調查。

問：你們單位近一二年是否有出國的人員？

答：那我想想看……去年我出國考察了一次，其他沒有人出過國。

問：去了哪里考察？

答：去了歐洲的幾個國家，回來的時候是從香港、澳門經過的。

問：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與你一同去的？

答：我們一同去的有三個人，我、還有市委的劉書記、還有浙江來投資開發公司的李老板。

問：考察開發的是什么項目？

答：城市住宅規劃……

問：這筆考察的費用是哪里支付的。

答：是李老板的投資開發公司支付的。

問：怎么支付的？

答：當時我們是跟著一個國際旅游團出去的，每個人的吃、住、機票等費用是全包的，大概22000元。

這里問題出來了，既然費用是全包的，那8000元的“發票”就有問題了。

問：既然你們出國的費用都已經全包了，那你為什么還在自己的單位報銷？

聽到這句話對方的臉上由紅變白，失去了平衡。

答：那是不應該報銷的。

問：既然是不應該報銷，那你為什么還報銷了呢？

答：那不應該報銷的我退出來。

問：你退多少？

答：兩筆我全部退出來。

在調查賬目的時候只發現了一筆，怎么現在出現了兩筆？另外一筆又是什么？

問：總共是多少錢？

答：3萬元。

問：具體的說是那兩筆？

答：一筆是從稅務部門開的“考察費”2.2萬元；另外一筆是在澳門的住宿費8000元，總共3萬元。這些錢是不該報銷的，我退出來。

為了更進一步的查明問題，不暴露辦案的意圖，辦案人員繼續就出國所牽涉到的問題深入下去。

問：既然出國的費用都是全包的，那么全部費用的“發票”也應該是一張總“發票”，為什么單獨的澳門住宿費的“發票”是單開的？為什么又在你的手里報銷了呢？

答：這件事是我們錯了，不應該去那種場合。

一只手鐲

根據以往的辦案經驗，這些人跟著老板出國，當老板的也不能顯的太小氣，總是要買些“紀念品”給他們帶回來，按照他們的話說“出一次國不能空手而歸啊”，況且還有求于他們。所以辦案人員在這里沒有用“買”而是用“帶”，當然對方也明白這個“帶”字的含義。

問：你這次從國外回來都帶了哪些東西？

答：也沒有帶什么東西，國外有的我們國內也有……(低頭不語。僥幸心理）

問：東西肯定是“帶”了（在難開口的地方再促他一把）？

答：到了香港的時候，我們都是一個人住一個房間，李老板來到我的房間給了我一個“三色鉑金手鐲”，他說是下午逛商場的時候買的，也給劉書記買了一個。因為他給劉書記也買的，所以我也就收下了，我看了“發票”才知道這只手鐲那么貴，兩萬多港幣，于是我跟李老板說：這么貴的東西我怎么能要？李老板說你看你這點東西算得了什么？你幫我的那些忙我還不知道怎么感謝你呢？況且你也不能空著手回家呀！總要給嫂夫人帶點什么吧！推辭不掉我也就收下了，如果你們認為不應該拿我就交給你們。

問：現在這只手鐲在什么地方？

答：可能在我愛人那里。

辦案人員感覺到這句話里有問題，他為什么說可能在我愛人那里？難道還有其他的什么去處？

問：這只手鐲你愛人每天都戴著嗎？

答：開始帶了幾天！后來我愛人說戴著它干事情不方便，同時也怕別人看見影響不好，所以就擱起來了。

問：擱在哪里？

答：是我愛人擱置的，我不知道！

問：這個李老板為什么請你出國，又給你買禮品呢？

答：他是我們招商引資來的，我們也要為他做好服務，出國考察也是為了學習國外的先進經驗（答非所問）。

問：李老板的開發場地在什么地方？

答：原來是在開發區的建設路上的，后來他嫌用地面積太小，就搬到了科技路。

問：那原來的建設路上的場地呢？

答：他轉給了別人，又重新在科技路上買的地。

發財的奧秘

近年來，一些不法分子，利用開發項目圈占國有土地，然后轉手加價倒賣，成為倒賣土地的暴發戶，給國家的經濟建設造成了很大的損失。

為了提取相關證據，進一步證明犯罪，防止串供，反貪局立即組織辦案人員分為兩組，一組去張某家提取鉑金手鐲；另一組傳喚李老板。時間不長負責傳喚李老板的辦案人員將李老板帶進了檢察院，這是一位個子不高、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南方人的打扮，進門以后見人就遞煙，好家伙抽的還是“軟中華”，辦案人員示意對方坐下，詢問開始。

問：你是什么時間到本市的？

答：2006年經過一個朋友的介紹說這里“招商引資”的政策非常優越，我們就來這里投資搞科技開發了。

問：開發的是什么項目？

答：主要是房地產開發。

問：現在有開發的具體地址嗎？

答：有了！現在正在等圖紙審批的批文

問：你是從什么時間申報這個項目的？

答：我們去年8月份就申報了，一直到現在還沒有批下來。

問：規劃的土地在什么地方？

答：在開發區的建設路上。

問：在開發區的建設路上的房地產是你開發的嗎？

答：當時因為場地小了點，想開發大些的住宅小區，就將開發區建設路上的那塊地轉讓給別人開發了。

問：既然在開發區的建設路上場地小，那么你在科技路上買的地跟你在開發區的建設路上場地差不多大的面積，是何原因？

答：那塊地原來是墓地，風水不好也不吉利，做生意圖個吉利，我們南方人就相信風水啦。

問：那塊地你是多少錢一畝買的？

答：當時是每畝15萬元。

問：那你又是多少錢一畝出讓的？

答：大概是68萬吧。

問：那片土地是多大的面積？

答：將近40畝。

問：這樣一來一畝地你就賺了53萬，近四十畝的地你就賺了近21000多萬元！這樣一來你根本不需要開發什么房地產和住宅小區，光開發土地就有很大的賺頭？

答：(不語……)做生意不就是為了賺錢嗎？

問：這樣的賺錢方法連三歲小孩都會，為什么還要把你從浙江那么大老遠的地方請來，讓你賺這筆錢呢？這里的人腦袋瓜都沒有你聰明？都不如你會賺錢？

低頭不語了。為了試探這位李老板對行賄行為的反應，辦案人員拋出了試探性的語言。

問：你不但出手大方，還帶著我們的領導干部在澳門嫖娼，你算是費盡了心機……答：怎么辦呢！外地人來此地搞開發，不依靠怎么辦呢？沒有他們的支持我們是寸步難行的！

問：那你是怎么依靠他們的呢？

答：總歸要給一些好處的吧！這是人之常情！

問：給了一些什么好處？

答：就是上次帶他們出去玩一玩啦。

問：怎么玩的？

答：是跟著旅游團出去的，價格也不高。

問：價格不高是多少？

答：一個人全包大概是兩萬多塊錢。

問：幾個人？

答：讓我想一想時間長了記不清楚了，好像有開發區的張書記······

問：這才多長時間？你也太健忘了吧！還有！

答：還有劉書記和我一共三個人。

問：你們是怎么想起來出國旅游的？

答：當時我也沒有想到要出國旅游，那一天在劉書記的家里聽說他的女兒在澳大利亞留學，我說什么時候過去看一看？劉書記說可以啊！過了幾天我打電話給劉書記，“跟旅游團過去比較方便，現在就可以辦手續”。劉書記說可以出去考察一下國外的“開發區”，你讓開發區的張書記也去吧！于是我就訂了三個人去澳大利亞的旅游合同，一共付了6.6萬元的費用。

問：還有呢！你兌換了多少外幣（根據常規出國人員為了方便一般會兌換外幣）？

答：在臨走一天我去了銀行兌換了5萬美元，為了出去方便。

問：這5萬美元你是怎么用的？

答：帶回來了！

問：帶回來的美元呢？

答：還剩3000美元，其他的我都用了。

問：怎么用的？

答：給家里人買了些衣物。

問：你買了4萬多美元的衣物？說謊也要有邏輯根據，況且出國的還有別人！實話實說美元哪里去了？

答：給了劉書記3萬，因為他女兒在外國上學。張書記1萬，我買衣物用了7000美元，還剩3000美元在我辦公室的保險柜里。

問：還有！繼續說！

答：在香港我看到李書記在買手鐲的柜臺前站了一下，趁他們去了別處我就把那只手鐲買下了，我想只買一只萬一張書記知道了不好，于是我就又買了一只給張書記，當時沒有付現金，是刷卡的，在香港也可以刷卡。

問：價格是多少？

答；李書記的那只是港幣2.8萬元，張書記的那只是2.2萬元，都是晚上在賓館里送給他們的。

根據我國刑法第三百八十九條規定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給予國家工作人員以財物的，是行賄罪。

在這里李、劉二人分別收取了3萬美元、2.8萬元港幣的手鐲和1萬美元、2.2萬元港幣的手鐲，根據我國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條規定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的，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的，是受賄罪。顯然李、張二人的行為已經涉及受賄犯罪。但是是否構成犯罪可不是僅僅聽取李老板的一方供詞，還要有相關的證據才能證明是否構成犯罪。

幾箱巨款

出去查詢手鐲的辦案人員打來電話：“張書記的愛人不承認其出國帶回來有手鐲的事情，自己家里沒有鉑金手鐲！”這里知道鉑金手鐲的只有三個人，送手鐲的人與收手鐲的人都交代，而保管手鐲的人卻不承認，這個問題看來出在保管手鐲人的身上。指揮辦案的反貪局負責人，讓辦案人員帶著傳喚通知書，直接把張某的愛人夏某傳來檢察院繼續詢問。

經過繼續詢問，夏某仍然堅持張某沒有帶回什么鉑金手鐲，自己連見都沒有見過，反復強調自己的家里根本就沒有鉑金手鐲。這句話提醒了辦案人員的注意，鉑金手鐲是否已轉移了呢？

在此之前有反映張某在縣里當書記的時候有買官賣官斂財舉報信，紀檢部門以及檢察院都派人調查過，因為一直沒有發現案件的線索，就擱置了起來。是不是當時在調查該案的時候，聽到了“風聲”，把財產轉移了？根據人們擱置財物的習慣：貴重物品總是喜歡擱置在一起，金銀首飾總是喜歡與現金、存折放置在一起。那么鉑金手鐲是不是與其他的財產放置在一起被轉移了呢？繼續詢問夏某，一定要找到鉑金手鐲的下落。

問：你現在在哪里上班？

答：在行政大廳。

問：你說你連見都沒有見過鉑金手鐲，那么你上班帶的那只三色鉑金手鐲那去了？

低頭不語。因為她曾經帶過這只手鐲，同事們也都見到過，這是夏某再清楚不過的了。

問：說呀！你帶的那只鉑金手鐲哪里去了？

答：送給人了！

問：送給誰了？

答：……送給我弟弟了！

問：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答：夏發明。

辦案人員來到了縣水務局，找到了夏發明，他是縣水務局的技術員。

問：夏發英是你姐姐嗎？

答：是的！怎么了？

問：她跟我們說有東西在你這里，希望你能夠配合一下！

答：沒有什么東西放在我這里，她只給了我一把房間鑰匙，讓我沒有事去幫她看一看，其他沒有東西放在我這里。

問：那你把鑰匙拿來，帶我們去那房子看一看好嗎？

夏發明非常配合，帶著辦案人員去了一處住宅小區，打開了房門，里面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住了，夏發明告訴我們：“我姐說她們退休以后來這里住”。因為這時走得匆忙，沒有帶搜查證不能動這里的東西，好在縣城離市里不遠，時間不長院里派人送來了搜查證，向夏發明出示之后，搜查開始了。

在房間頂棚里首先發現了兩只皮箱，此后在其他房間的頂棚上也發現了皮箱，總共是七只皮箱，打開了皮箱不禁讓辦案人員大吃一驚：除了一只皮箱里放的是金銀首飾、名牌手表和一些工藝品之外，（從香港帶回來的鉑金手鐲連同”發票”和包裝盒也在其中）其他的六只皮箱全部是現金，總額為人民幣1270萬元、美元1.2萬元、港幣2萬元。

“東西”取回之后，經過對張某的審訊，張某交代了自己分別從六個人的手里收取人民幣145萬元、美元1.2萬元、港幣2萬元之外，另外的現金不能說明來源。

根據我國《刑法》第三百九十五條的規定，國家工作人員的財產或者支出明顯超過合法收入，差額巨大的，可以責令其說明來源。本人不能說明來源是合法的，差額部分以非法所得論。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財產的差額部分予以追繳。由此張某的行為分別觸犯了我國《刑法》第三百八十三條、第三百八十五條、第三百九十五條之規定，經過檢察機關批準被依法逮捕。

（作者系國家一級檢察官，全國檢察業務專家）

編輯：陳暢鳴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