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留下一點秀水青山

□撰文/張廷竹

20世紀90年代初期，我從軍隊轉業去一座沿海城市工作。當地的大多數商人還沒有完成他們的資本原始積累。我確實沒有想到會有那么多人加入到收購廢銅爛鐵的隊伍中，看上去許多當地人根本沒有想到什么環境污染問題。他們將拆解和分類固體廢棄物的工場放在海邊。瀝青燃燒的氣味四處飄散，熾熱的金屬溶入海水，勉強修好使用的起重機發出緩慢的叮當聲和尖銳的嘶叫聲，一段又一段直的或彎曲的銅構件，在切割器藍色的火舌下被肢解開來。下雨了，這些人無處躲藏，一個個淋得水雞兒似的，卻在風中雨中快活地笑。后來他們搭起了巨大的簡易車間，從四面八方拉來了堆積成山的鋼管、鋼纜、廢電機和汽油桶。—群群放棄了耕種、放棄了捕魚和養殖的人穿著破衣爛衫，戴了護目鏡和硬殼安全帽，滿身油污地在上面爬來爬去。那時沒有科學發展觀這一說，那時一切以G D P為重。我記得，當我向縣區的干部們提出疑問時，不少人對我的回答居然是認為我有點小題大做。直到有的鄉鎮在征兵時，發現合格的兵源驟降，而我們這些住在地區招待所的干部每天也必須喝帶著異味的自來水，洗個澡便會渾身發癢時，支持我質疑的領導和群眾才漸漸多起來。

我記得第一次去當地最負盛名的果園參觀，我的心情格外沉重。原本應該如詩如畫的山村景色，那享譽百年的柑橘之鄉，也受到化工污水的影響，而且范圍逐步擴展到了臨縣地界。我在那里遇見一位化工廠的大老板，邀請他與我一起考察。回程路上，想看山清水秀的景致已經成為奢望，我們一步一步重新走向喧囂和臟亂。敲擊廢電機的叮當聲，運貨車掛鉤的軋軋聲，鐵管子落地的鏗鏘聲，冒著濃煙的輪船發出的時而尖銳得刺耳、時而低沉長鳴的汽笛聲闖進我們的耳膜，以往這些被看作是象征著繁榮興旺起來的“動聽的音樂”，現在卻變得叫人心煩意亂。走得累了，我們到一家飯店的門口坐下，服務員送來一杯水，渾濁的水里浮動著可疑的灰色絮狀物，端起杯，一股說不出的鐵腥味混合著漂白粉的氣味直沖鼻腔。我說，這里是你的家鄉，你有何感受？

毫無疑問，老板們從這塊土地上掘到的第一桶金里有血汗也有難堪。我當時的身份，多少還算是一個小有地位的人物，加上此情此景，不能不引起這位老板的沉思。歷經改革開放10余年的興衰滄桑，他第一次感覺對不起家鄉父老。他向我保證，以后一定要注意環保問題了，決不能讓后代們到時候指著他們的照片罵娘。

一半是山河依舊，一半是日新月異。風在林梢鳥在叫的景象已經罕見，化工廠機聲隆隆，燃燒洋垃圾的濃煙滾滾。改造和治理的過程曲折艱難，后來我將它寫進了我的長篇小說《大路朝天》與《盛世危情》之中。這個大老板就是書中王志強的原型，可惜他英年早逝，否則一定會對當地的經濟建設和環保事業做出更多的貢獻。

從那時到現在，環保意識固然大大地加強了，但是利益攸關，尤其是關系到政績之類時，人們往往會忘記根本，重蹈覆轍。當然，誰也不會承認自己只追求眼前的好處，于是有一種理由是，搞現代化總難免要作出犧牲。

這不免讓我想起今年春節剛去過的英國。

昔日“日不落”帝國的驕傲與輝煌自然已經成為歷史，但是誰也不能否認，英國仍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先進、最現代化的國家之一。英國是世界工業革命的發源地，在瓦特發明了蒸汽機之后，英國原本就強大的工業能力更是急速地擴張，第一次工業革命帶給英國的利益是別的國家很難媲美的。但是第二次工業革命，英國由于保守和自大等復雜原因，漸漸地被美國、德國等國家超過了。然而時至今日，其他不說，單軍事工業英國就十分發達，武器裝備的現代化水平居世界先進行列。規模可觀，種類齊全，技術力量雄厚，具有獨立研制包括戰略核武器在內的各種大型武器裝備的能力，某些技術和裝備居世界一流水平。英國是世界武器出口大國，主要出口類別包括軍用飛機、戰術導彈、作戰艦艇和軍事電子設備。

英國是歐盟中能源資源最豐富的國家，主要有煤、石油、天然氣、核能和水力等。英森林覆蓋面積281萬公頃，占本土面積12%左右。近年來，英國政府強調要提高能源利用效率，發展核能和可再生能源，減少對傳統礦物燃料的依賴，建設“低碳經濟”，并為此進行了一系列立法保障和政策引導，鼓勵高效節能技術開發，培養企業和家庭節能意識。

我所流連的地方，不是倫敦和曼徹斯特，而是愛丁堡這樣的蘇格蘭地區。4年前我去那里進修培訓，位于約克的英國應急管理學院的教授說起再往北走就是蘇格蘭，那不屑的口氣仿佛那里依然居住著一群野蠻人，令我覺得這位教授很可愛也很可笑。當然，愛丁堡也是一座發達的現代化城市。

瓦特發明蒸汽機，麥克里奧德發現胰島素，貝爾發明電話，貝爾德發明電視，現代醫學的兩大突破——青霉素和麻醉劑分別由弗萊明和辛普森研究開發。世界現代化的進程離不開蘇格蘭民族的杰出貢獻。

愛丁堡更像是一個充滿文化氛圍的大都市。在綠蔭掩映的市內，蜿蜒的中世紀古城和平整的石砌的17世紀新城交相輝映，到處充滿文化氣息和歷史遺留的痕跡。冬日，皚皚的雪山與青綠的草地相輝映，牧羊人穿著很酷的裙裝，吹著高亢悠遠的風笛帶人走進曾經的歲月。每一處古跡都被現代人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人與自然和諧地融為一體。

且不說倫敦是世界著名金融中心，擁有現代化金融服務體系，從事跨國銀行借貸、國際債券發行、基金投資等業務，同時也是世界最大外匯交易市場、最大保險市場、最大黃金現貨交易市場、最大衍生品交易市場、重要船貸市場和非貴重金屬交易中心，并擁有數量最多的外國銀行分支機構或辦事處。只說英國旅游收入就占世界第5位，僅次于美國、西班牙、法國和意大利，旅游業是英國最重要的經濟支柱之一，產值占國內生產總值的5%，從業人員210萬。第三產業的發展可謂其至關重要的經濟基礎。我想，我已經回答了所謂“搞現代化總難免要作出犧牲”的觀點。

我確實很羨慕英國人，羨慕他們在這樣美麗的環境里生活，羨慕他們所擁有的空氣質量和精心守護下來的茂密的森林、清澈的河流。我是一個煙鬼，然而當我到了那里時，我很自覺地不在任何一片屋檐下抽我的利群牌香煙。我害怕別人從煙蒂上發現我來自何處，更覺得不能褻瀆了一個民族為了子孫后代的生存環境而制定的規矩法律。玫瑰樹是他們的國樹，紅胸鴿是他們的國鳥，我站在山上遙望那樹、那鳥，感覺一種人類共有的呵護世界的責任感。

中國已經為“單純”的G D P發展付出了太多的代價，中國人均森林蓄積量是世界最低的國家之一。世界人均擁有森林蓄積量為71.8立方米，而中國人均森林蓄積量僅為8.6立方米。這是10年前的統計數據，這10年來，我們是減少了還是增多了？還有我們的其他資源呢？

環境和資源休戚相關。給我們的后代留下一點青山秀水吧，留下一些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氣，留下一些子孫們可以開發的資源，留下一些參天大樹，留下一些清清的湖泊與河流，留下更多的傳承與文化，留下我們的愛，讓我們的后代想起我們，不至于淚流滿面地說，那是一群對不起列祖列宗的敗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