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瑞德·愛波斯坦
那一天突然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站在黑板前,小心地用印刷體書寫小學一年級老師要求我寫出的詞。我寫完后往回走,同學們的笑聲告訴我,我犯了嚴重的錯誤。有什么這樣可笑?我迷惑不解。老師說:“佛瑞德,你把所有的e都寫顛倒了!”
上二年級的時候,我在紐約州揚克斯市我家附近的里佛戴爾市立學校上學,事情變得更糟。無論我如何努力,就是不能掌握簡單的算術,甚至連二加二等于多少都不明白。我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呢?我總是搞不懂。
到三年級的時候,我的父母越來越關注我的問題。“佛瑞德將來怎么辦呢?”我母親憂郁地問。我父母二人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都因學業優秀獲得過獎勵。我父親約瑟夫畢業于耶魯大學醫學院,是著名的神經科醫生。我母親莉蓮是一位精神病社會工作者,獲得過碩士學位。我大哥西蒙學習沒有任何問題。我弟弟艾布拉姆也是一名出色的學生。
而我苦苦地掙扎,卻剛剛能跟得上學習進度。為了逃避上學,我常常裝病。到五年級時,我開始不情愿地屈服于這種念頭:或許我根本跟不上了。但是,我的老師赫爾波特·墨菲改變了我的想法。一天下課后,他把我叫到一旁,給我看我交上去的考試卷。我垂著頭,羞愧難當。所有的題都答錯了。
他告訴我說:“我知道你理解這些題,咱們再復習一遍好嗎?”他讓我坐下,問我卷面上的問題。我一道題又一道題地給他作出口頭回答。
“答對了!”每答一道題,他便這樣說。他的笑容把世界都照亮了。“我就知道你理解這些題!”他把我的考試答案全部打上對號,把我不及格的分數改成及格。
墨菲先生還教會我如何把不同的詞匯聯系起來,回憶學過的知識。例如,每逢我看到social(社會的)這個詞,就會感到一片茫然,根本讀不出來。墨菲先生提議:“試試這樣來記。假定你有一個名叫Al的朋友,他知道如何修自行車。后來有一天你的自行車壞了,‘So see Al(去找Al)把你的自行車修好。每次你看到social這個詞時,就想so see Al。你就會記住如何說它。”這樣果然奏效。
不久,即便放學后我都盼著跟墨菲先生待在一起。他總是那樣耐心地鼓勵我。“佛瑞德,你很聰明。”有一次他對我說,“我就知道你的學習會好起來的。”盡管這樣,我還是覺得我正面臨著似乎無法超越的障礙。
五年級后,我轉學到當地的公辦學校。在那里,我的新老師肖小姐也看出我正在努力爭取進步,盡量幫我。經過長時間艱苦努力地練習書法,她建議我給校長(她一直輕視我)展示我的書寫能力有了多大的進步,我興奮得發抖。“現在她該知道我聰明了。”我想著,跑到校長辦公室。
然而,校長誤會了肖小姐派我去的原因。整整半個鐘頭,她都在批評我的書法。她得出結論:“你的問題,在于你沒有任何動力。你根本就不用心。”她不知道我有多煩惱、有多痛苦。
回到教室,我渾身顫栗,我從未把遇到的事告訴肖小姐。我感到無比尷尬,簡直無地自容。
不過,我在家里看到了希望,這個希望來自一項我非常熱衷的不尋常的技能:超強的記憶力。我可以清楚地回憶起三四個星期前吃的午餐或者天氣情況。上初中時,我記住了林肯的“蓋德斯堡演講”,這成了我最大的法寶之一。
我的父母對此感到迷惑不解,給我做了一次智力測試。讓他們吃驚的是,我也同樣吃驚——我的分數相當高。
后來,我又得到我母親的妹妹洛蒂姨媽的幫助。她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女人,是一名優秀的老師,經常幫助有閱讀困難的孩子。在初中的每個星期六和星期日,我都騎自行車走兩英里去她家。洛蒂姨媽讓我坐在餐廳的桌子旁,耐著性子不停地訓練我。她信心十足地說:“不要擔心,咱們明天再試,你會成功的。”
只要我寫作文,最后總會把單詞搞混。所以,洛蒂姨媽每周都會詢問我寫的作文。她即便不會夸獎我的字體,但至少會對其中的思想性贊揚一番。她說:“那個想法太棒了,咱們寫下來吧。”隨后,她會擁抱我,獎勵我餅干和飲料。
慢慢地,我取得了一些小的成績。我發育成熟的聲音洪亮,開始在學校參加戲劇演出。由于我的記憶力好,很容易便記住了臺詞。我還在理科學習中表現優秀,這就鼓勵我樹立起我的夢想。我想學醫,成為一名精神科醫生,就像我父親那樣。我知道對我這樣存在學習困難的人來說,那是一個很難實現的夢想。盡管如此,我認為只要我不懈地奮斗,終會獲得成功。
“我們想讓你上霍爾斯特德學校。”臨上十年級前的暑假里,我父親告訴我。“我們認為那所學校最適合你。”我母親補充說。
霍爾斯特德學校是揚克斯市的一家小型私立學校,專門針對有嚴重文科障礙的孩子。在那里,我平生第一次成為最優秀的學生。我還被選為學生會主席和霍爾斯特德六人橄欖球隊隊長,擔任進攻邊鋒。在我高中最后一年,我被命名為優秀學生運動員,得了一個大獎杯。
那一年,霍爾斯特德的女校長把我作為特長生寫信推薦給馬薩諸塞州沃爾瑟姆市博蘭德斯大學負責招生的校長。我收到入學通知時,我把它當成了一個奇跡。但是,博蘭德斯大學對理科特長生并不重視。我的分數和自信度均直線下降。我勉強湊合了兩年,而后決定轉到紐約大學繼續大學三、四年級的學習。
在一次重要的有機化學考試后,我感覺像是被打入了死囚牢。公布分數那天,我跑到化學樓。我細看了分數單,一下子垂頭喪氣了,我不及格。“以后可以去醫學院嘛。”一位朋友提醒說。下定決心后,我約定了一位導師,努力使各科成績保持在中上等水平。我一直上到大學畢業。
我知道,要想進入醫學院,將會面臨著許多困難。果然,我遭到一家又一家學院的拒絕。“你不屬于這里。”當地一所著名醫學院的院長告訴我。“你的理科成績說明你的情緒不穩定。”但是我知道我不是不穩定,我只是在掌握某些科目的時候有很大的困難。在我父親的幫助下,我設法進了紐約醫學院。我爸爸說:“困難很大,但我知道你能克服。”我想:如果他那樣感覺,或許我就能克服。
我喜歡學醫。在我三年級的時候,我去護理病人,在神經外科值班。我知道我會找到自己人生的位置。幾乎每天我都能見到在外科醫生精湛的技藝和護理下,一個個血管畸形或身患腫瘤的病人轉危為安。尤其是那些孩子打動了我,他們的天真、他們的脆弱、他們無法言表的恐懼和渴望打動了我。這使我深受影響,在我實習的后期我選擇了兒科的神經外科。
1963年的春天,在卡內基禮堂舉行了畢業典禮。當我走上臺階接受我的醫學學位時,我看到了母親臉上的淚水,洛蒂姨媽也是如此。我看到了父親驕傲的笑容。我一一擁抱了他們。在他們的支持下,我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可我為何要為此付出那般的辛苦,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二十年后,我妻子凱斯和我坐在一位心理學家的辦公室,討論我們的女兒伊蓮娜,一個十歲的五年級學生。心理學家肯定了她的高智商,而伊蓮娜不得不加倍努力才能跟上她的同學——就像我以前遇到的情況那樣。當伊蓮娜的測試結果出來時,心理學家告訴我們,她患有嚴重的學習障礙——忽然間,我被引入了一個新的理解的世界。
我發現,美國每年有百分之十的學齡兒童接受測試,并發現有學習障礙。這些孩子的智商高于平均水平,在四個學習過程中,或是在一項,或是在綜合能力上,存在著困難。這四個過程是:記錄過程,處理過程,記憶過程,口頭表達或口述信息。但學習困難常常被忽視或很難作出診斷。許多孩子被指責為懶惰、情緒不穩,甚至是遲鈍。
了解了這些情況,就像一盞明燈照亮了我孩童時期黑暗的角落。我告訴凱斯:“由于我認識了伊蓮娜遇到的麻煩,我理解了我上學時自己苦苦掙扎的原因。”
經過許多年的研究,如今的教育學家能更精確地測試出孩子是否有學習障礙,并教會他們如何作出調整。許多孩子們從中受益匪淺。如今的伊蓮娜已是錫拉丘茲大學三年級學生,即將開始她的醫學生涯。
多少年來,我與許多幫助過我的老師和朋友失去了聯系。隨著去年我的書《時間的禮物》出版,我決定送給現已退休的赫爾波特·墨菲一冊。我在其中題字:“致墨菲先生:您是我一直難忘的老師。我將永遠記住我還是里佛戴爾學校一名苦苦掙扎的五年級學生時,您所表現出的善意。我將永遠記住您。”
選自《課外閱讀》2012年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