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企業的最壞與最好

文/郭世邦

小微企業的最壞與最好

文/郭世邦

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自去年下半年以來，小微企業的危情總是此起彼伏，從勞動力成本上升、人民幣升值、拉閘限電背景下的用工荒、用電荒、用錢荒，到溫州民間高利貸風波引發老板“跑路潮”，再到經濟下行令鋼貿、建材、紡織等行業的風險驟增，繼2008年金融危機后，小微企業的生存問題再度引起全社會的高度關注。

小微企業生存岌岌可危的種種跡象，已引發不少知名專家、學者的關注、研究和剖析，其中，著名經濟學家厲以寧先生就表示：“今天民營經濟面臨的新形勢和2008年國際金融風暴的形勢是不一樣的，實際上更加復雜。”

隨著世界經濟下行壓力的增大，國內經濟運行新情況新變化的出現，小微企業顯然正面臨一個“最壞的時代”。

首先，內外需同時疲弱。“現在小微企業面臨的困難比2008年金融危機時更嚴重。2008年時主要是外部沖擊，現在則不僅是出口，內需也在萎縮。”前不久，北京社科院經濟所副研究員凌寧對小微企業的生存現狀表達了上述擔憂。

海關總署4月10日公布2012年1季度我國外貿進出口情況。據海關統計，1至3月，我國進出口總值8593.7億美元，同比增長7.3%。其中出口4300.2億美元，同比增長7.6%；進口4293.5億美元，同比增長6.9%；進出口增速雙雙回落到個位數。貿易順差僅為6.7億美元。

不僅如此，一季度GDP只增長8.1%，低于預期8.3%的水平，其中，一季度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名義增長14.8%，相比去年四個季度分別為16.3%、16.8%、17%、17.1%的增速，今年明顯放緩，顯示內需增長乏力。

反觀2008年，雖然外需不足，但在4萬億投資刺激下，內需卻很活躍。所以，今年對小微企業來講，如果政府不出手救市，其面臨的處境比2008年更難，幾無懸念。

其次，不只是融資難。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率中國人民銀行調研組赴浙江溫州開展金融綜合改革試驗區建設調研時指出，溫州金融綜合改革立足溫州實際，解決溫州當前經濟金融運行中存在的“兩多兩難”（民間資金多、投資難；中小企業多、融資難）突出問題。但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周其仁曾在一次采訪中指出：“中小企業融資難媒體上反映很多，但從調查結果來看，小企業現在最主要的困難并不在融資方面，排在第一位的是成本壓力太大”。

實際上，隨著國家和監管部門對小微企業的政策扶持，包括國有大型商業銀行甚至國開行，都紛紛向小微企業敞開大門，有的小微企業宣稱，有8家銀行同時上門，表示愿意為其提供服務。如今的小微企業再也不是以前的丑小鴨，而是逐漸變成白天鵝了。小微企業在選擇銀行服務上，再也不像過去那樣別無選擇，而是可挑選余地很大。但在目前情勢下，一方面國內外市場對小微企業產品需求不振；另一方面小微企業的成本高、稅負高問題漸顯突出。例如，中共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所副所長周天勇就表示，現在辦一個企業，社保費占工資的50%，再加上所得稅等，90%的企業不偷稅漏稅可能會倒閉；同樣，2010年原材料價格的突飛猛漲令小微企業舉步維艱，而在剛剛過去的2011年，勞動力因素則令小微企業主異常糾結。數據顯示，包括環渤海在內，長三角、珠三角等地小微企業員工薪資普遍較去年上漲20%-30%。在這樣的環境下，小微企業對融資的需求不但不可能增加，反而在減弱。如中國人民銀行公布的數據顯示，今年一季度小微企業貸款增量只相當于去年同期的三分之二。

第三，其他。去年工信部發布了《“十二五”中小企業成長規劃》報告，主要從結構布局、資源環境、市場競爭、體制機制角度指出了目前小企業發展所面臨的主要挑戰。具體而言，中小企業主要集中在傳統產業，創新能力不強，部分行業產能過剩、布局雷同現象突出；土地、能源、環境等制約因素增強；人民幣升值壓力加大，中小企業進入國際市場面臨更大困難；涉企收費偏多偏高，部分行業準入條件偏高；創業門檻較高，企業設立前置審批復雜等。

由此不難看出，眼下，小企業面臨更多的是整個生態的系統性問題，既有體制機制上的融資難、收費多、稅負重、服務差、門檻高，又有規律性的全球通脹引發的原材料價格上漲、市場力量決定的勞動力成本上漲以及人民幣升值，此外，還受到土地、能源、環境以及自身創新能力等因素制約。這些問題過去也存在，但由于經濟處于上行周期，很多都被掩蓋了。一旦經濟處于下行周期，這些問題就顯得突出了。

本質上是經濟轉型、企業轉型問題

說到底，如今制約小微企業生存發展的并不只是直觀上表現出的資金鏈緊張（融資難、成本上漲、稅費過高）、市場需求不振問題，更是經濟增長方式轉型、企業轉型必須經歷的陣痛。

一則，成本上漲是中國經濟增長方式轉型的必然現象及動力。長時期以來，中國經濟大出大進、粗放型增長得以維系的原因之一就在于生產要素價格長期維持低位：我國工業電價是日本、意大利等發達國家的62.5%，是阿根廷、韓國等發展中國家83.3%，是加拿大、澳大利亞等資源型國家的76.9%；我國城市水價僅為國際水價的1/3。如今，隨著經濟全球化國際國內位差的縮小，各國大放貨幣洪水，各種生產要素價格日益高漲，原有增長方式已不堪重負，亟需進行經濟結構的深度調整或轉型。首當其沖的無疑是大量位于經濟神經末梢的小微企業。在中紡聯“春季大調研”的9個出口比重大于20%的服裝產業集群中，規模以下企業2011年的利潤總額同比增長僅為4.7%，遠低于規模以上企業增長水平即是明證。

二則，體制機制約束下的融資難、稅費高等問題也是中國經濟市場化進程尚處在初級階段、亟需進一步深化的表達。小企業融資難問題與中小型金融機構發育不足不無相關。大型銀行不是不愿服務小微企業，而是大型銀行的成本更高，從理論上講，大型銀行應該從小微企業身上獲取更高的定價。而中小型金融機構，由于地緣關系，服務成本相對低廉，從理論上講，其收取的價格應該更低一些。但我們在現實中看到的恰恰相反，中小型金融機構收取的價格反而高出大型銀行，這恰恰說明了中小金融機構發育不足。涉企收費偏多偏高、審批復雜與公共服務基礎設施薄弱有關，而部分行業準入偏高則是行業性壟斷根深蒂固所致。

三則，除了外在條件的惡化，部分小微企業，其自身經營一貫比較粗放，技術和管理能力較為低端同樣是不可忽視的影響因素。一旦供應商原材料漲價、采購商壓價、用工成本大幅上揚，不少企業主只有落荒而逃甚至中招倒閉。

顯然，從根源上看，在通脹如影隨形、人口老齡化以及能耗環保約束的背景下，小微企業經營成本增加是一個長期趨勢，眼下部分小微企業的生存困境可以說是伴隨中國經濟轉型、企業自身轉型進程中必然出現的一種現象，是經濟發展過程中一種正常的風險釋放。

時至今日，小微企業面臨的生存壓力早已不是有沒有的問題，而是究竟有多大并如何看待、以對的問題。

這又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那么，如今，多如過江之鯽的小微企業到底會不會大面積倒閉？

一是雖然官方在去年才正式提出小微企業這個概念，且明確小微型企業劃型標準，但這類企業一直存在于我們的社會中，即使在計劃經濟時代，也都有它們的影子。因此，無論你承認不承認，它們就在那里；同時，小微企業生存問題，也一直存在，“狼來了”的聲音總是此起彼伏，但結果卻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小微企業量大面廣、多元分散、“險”不責眾，生命力強……來自全國工商聯的數據表明，中國目前已有4000萬戶左右的小微企業。

二是前所未有的正視。小微企業在國民經濟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要，看下面的一組數字即可知曉：我國中小企業和非公有制企業的數量已經超過4200萬戶，占全國企業總數99.8%。其中，中小企業數量達到430多萬戶，個體經營戶達到3800多萬戶；對GDP的貢獻超過50%，稅收占比接近6成，在解決城鎮新增就業問題上更是提供了80%以上的崗位；我國未來的城鎮化進程將推動小微企業的進一步發展。國務院把小型微型企業定位于：是提供新增就業崗位的主要渠道，是企業家創業成長的主要平臺，是科技創新的重要力量。

因此，在經濟增速下滑，對外貿易又不景氣的雙重壓力背景下，國內就業壓力會越發突出，而對小微企業的扶持和鼓勵就顯得非常重要，目前，這在全國上下幾乎已形成共識。

三是銀行、政策很給力。去年以來，盡管信貸規模有所收緊，但在差異化監管政策及企業自身意愿的雙重指引下，無論是國有大型商業銀行、股份制商業銀行、地方性股份制銀行、農信社，還是村鎮銀行、小貸公司等，均對小微企業信貸實行優惠和傾斜，銀行業對小微企業的支持力度持續加大。央行發布的2012年一季度金融機構貸款投向統計報告顯示，截至3月末，小微企業貸款余額10.38萬億元，同比增長20.5%，比同期大、中型企業貸款分別高8.6個和6個百分點，比全部企業貸款高5.3個百分點；同時，各部委至今已明確推出多項支持小微企業發展的金融、財稅政策措施，如：小微企業3年內免征包括稅務發票工本費在內的22項行政收費;從今年起，小微企業增值稅和營業稅起征點提高到月銷售額或營業額的最高標準，即20000元，以及對符合條件的農村金融機構的金融保險收入減按3%征收營業稅；還有被民間資本和中小企業寄予厚望的溫州金改，等等。

如何看待、以對？

既然小微企業生存困境的原因是深刻的，若只是頭痛醫頭的去解決小微企業資金鏈緊張問題，在當前狀態下，可能是治病但救不了命。小微企業生存困境最初的表現是從銀行貸不到款，即所謂的“融資難”，而融資難的原因是缺乏有效的擔保抵押品。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國家鼓勵設立各種融資性擔保公司，專門解決中小微型企業的融資擔保難題。截止2010年底，全國中小企業信用擔保機構共有4817家，籌集擔保資金達3915億元；同時，主要服務于小微型企業的小額貸款公司也如雨后春筍，破土而出。據中國人民銀行公布的《2011年小額貸款公司數據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11年12月末，小額貸款公司從2008年底的不到500家，迅速增加到4282家，貸款余額3915億元。而在2010年底，全國小額貸款公司2614家，貸款余額1975億元。對比2010年小額貸款統計報告可知，僅去年一年，全國小額貸款公司的數量和貸款余額就幾乎實現了翻番。在銀監會和國務院的支持和引導下，各商業銀行也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小微企業。但時至今日，小微企業生存困境依然存在。

由此可見，小微企業的問題不只是融資難問題，而是生存環境問題。幫扶小微企業，首先是要幫助他們改善當前的生存環境。市場好的時候，很多影響小微企業生存環境的問題都被遮住了；市場不好的時候，這些問題就開始顯現、突出。因此，一方面依托市場的好轉；另一方面從長遠看，要逐步幫助小微企業解決影響其生存的主要問題，改善小微企業生存環境。所以縱觀去年以來中央各部委密集出臺幫扶小微企業的政策意見，從銀監的一系列差異化監管舉措，到立足財稅、金融兩個領域協同扶持的“國九條”，特別是4月19日國務院剛剛發布的《關于進一步支持小型微型企業健康發展的意見》，提出八個方面，總計29條具體措施，內容涵蓋財稅、金融、貿易、就業、知識產權保護、專業扶植基金等諸多方面，政策由點及面、由表及里，試圖創造有利于小型微型企業發展的良好環境。

那么，小微企業究竟是“唐僧肉”還是“燙手的山芋”？這顯然不是一個客觀的命題。與生俱來，小微企業就面臨許多生存和發展壓力，這個壓力、困境和難題從2008年開始更加突出地表現出來。然而，也正是在這幾年，不斷涌現出了越來越多的服務機構或平臺，通過商業模式的變革、行業選擇的科學規劃、服務的貼心和周到，與眾多優質小微企業相伴成長并取得驕人業績。

在中國經濟整個轉型過渡時期，一定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顯然目前這個階段是個最壞的時代；但對于那些想要有所作為、自身不斷尋求版本升級的小微企業（而非尋求安逸或貪圖炒作）以及為小微企業服務的機構來說，這可能也是個最好的時代（前所未有的政策環境，借行業洗牌提高集中度或者轉向服務業等朝陽產業的大好時機）。

其實不只是小微企業，這一點甚至對所有的企業、企業主都適用。

（作者系深圳發展銀行小微金融事業部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