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槐
在“莊蝶”系列作品中,語傘站上莊子的肩膀,以文字為刀尖,以極富現代性的語言與哲思,對人的生存價值展開近于瘋狂的剖析,意圖通過對人生意義的解答,叩開通曉人類秘密的大門。面對這場文字與心靈赤裸對話的盛宴,詩人的詩性氣質顯得格外冷峻與鋒利,哲理性反思卻猶如翩飛的蝴蝶,從文字中破繭而出,指引讀者穿越生活的表象,沿著作者的心靈軌道,深入詩歌的內心。在那里,其實只有一個字“愛”。
莊子重生而追求精神入道。語傘重生力求以愛升華。那就讓我們愛吧!
“沿著語言行走”我相信在她的“莊蝶”里,您也會像她一樣“相信世界上到處是蝴蝶。”(《當詩人遇見莊子》)
中國是一個詩歌的國度。古今所有的詩人,都活在“詩言志”里。做為詩人的語傘目前沒有也不可能從這三個字里飛得比先賢更高。莊子借《莊子》言志,語傘借“莊蝶”系列言志。思想上前者是傳統,后者是傳承。在形式上是生活在兩個不同歷史時期的人,對各自生存狀況的反思與人生境界的求解。語傘從她的角度詮釋莊子的哲學,并結合自己的人生體驗,用詩性的語言解答人性之欲,思想之惑。這無疑讓傳統在現實的場景里,脅生雙翅。
與所有傳統一樣,語傘在第一篇中就提出了一個矛盾的存在:“萬物淘洗不凈真相……我在簡單的疑問里墜入孤獨。”(《疑問》)為了走出這種疑問的孤獨感,詩人開始以“夢”為起點,飛超“依賴”“是非”“愛”“恨”,窮究“天與地”,以求達到一種境界的平和。這一切多像莊子的冥思:“黑夜從人的左面蘇醒,白晝又從人的右面誕生——/……在天黑之前,我又不得不捂著腦袋向一只微型的打火機下跪。”(《依賴》)在我看來,語傘在做一種踏刀尖似的行走,這種行走卻恰好傳承了詩人使命般的求索。好在她的身邊坐著莊子,他們用心靈互相傾訴,層層剝開世相的迷霧,直抵存在的真相。相對于莊子的無為,語傘提出了自己的主張,這無疑在傳承傳統的同時,又帶有積極的超越性意義,這就是“愛”。在與莊子的對話里,詩人開始了自己的悟道,并引入了“輪回”這個詞。輪回是佛教的概念,人在短暫的輪回中修煉以期達到佛的永生。莊子并不窮究生死的根源,更多的是在追求內心的境界以達到道的永生。為什么詩人要引入這個詞呢?答案在這里:“站在自己的舞臺,以自己的身姿,晨光和落日都不會把你忽略……/出生。死亡。生命輪回。這是俗世動人的旋律。/讓我們的光輝與太陽同行!”(《人世間》)“俗世動人的旋律”這幾個字,既充滿了對俗世的愛,也飽含激情。詩人在此告訴我們,要注重生死的過程,卻要看輕生死。有自己位置的過程是美麗的,結果并不重要,這或許是語傘想借“莊蝶”系列告訴我們人生的境界之一。這種更具積極意義的境界無疑是對莊子無為傳統的超越。
繼承傳統寫傳統的很多,但能有所超越并寫出美感與詩意的不多,語傘是這不多中的佼佼者。
詩人陳先發先生認為漢詩的現代性應有三個層面:“建立于本土性之上的語言形態現代性、內心狀態的現代性、對當下社會事件有著追索與自省的語言能力。”(陳先發《答楊勇問》)我深以為然,它一語道破漢詩現代性三個要素:本土資源的現代性繼承,詩人內心的現代性意識與詩歌現代語言的社會解析能力。
語傘“莊蝶”系列散文詩,本土資源的現代性繼承自不必說。“莊蝶”系列原本就萌芽于古典《莊子》,并繼承了《莊子》恣肆汪洋的文風特點,但詩歌的語言卻富有現代詩歌的意象特征。“天空咳出浪花,云朵高燒不退。/火紅的額頭,艱難地靠著彩虹的肩膀,黃昏卻拿它的病態設計大自然的舞美。”(《假如莊子重返人間》之36)“莊蝶”做為以心靈敘說為主體的散文詩,如果詩人對詩歌語言沒有極強的把握能力,一不小心就會把文章寫成空洞的口號。語傘在這一方面無疑是高手,她對詩歌語言有超強的把握能力,而且深諳詩歌語言的現代意義。可見她已把自己的內心,深深地植根于現代的土壤。這是某些空、大、心靈囈語般的散文詩所不能比擬的。語傘吮“古”呈今,使“莊蝶”呈現出現代詩歌的美學光輝:“沒有任何允諾,就橫越租借與歸還。/把心遷徙到比遺忘更遙遠的地方居住。這時候——/燦爛會來,錦繡也會來。/如果堆疊的風景沒有成為眼睛最親切的朋友,不必竊竊私語解釋自然的微妙……/ 當我們成為了一粒種子,就會懂得土地的全部意義。”(《自然的簫聲》之一)這是不是用現代的心態,在詮釋生活之愛?是不是用現代詩的語言,把抽象的東西形象成我們身邊的物景,讓我們觸手可及?是,我要這樣回答。“人哪。躲在自私里運籌帷幄。陷入欲望中不能自拔。被苦笑籠罩,背著無奈的虛偽和嘴臉——/埋藏隱情,追逐鳥語花香。”(《迷茫》)這是一幅語傘用詩歌語言描繪出現代人生活嘴臉的圖畫,鮮活而深刻,相信有不少人,都能對號入座。這就是詩歌語言對現代社會現象的解析,正是這種解析,使“莊蝶”系列散文詩,烙上鮮明的時代特征。
老莊之道皆曰無為,這是眾所周知的。然老子以“無為”入世而治,莊子以“無為”出世而遁。入世與出世這兩個命題,在當今詩壇換個名詞后亦吵得熱火朝天,這就是詩歌的擔擋性。個人以為,對于詩人,如果其詩歌作品沒有社會的擔擋性,那是可恥的。詩歌的擔擋性不只是對現實物質與精神狀態的簡單呈現,更應是指引。
在品讀“莊蝶”系列時,我發現詩人始終心存愛意去揭示社會的種種亂象,在自我精神修煉的同時,企圖為讀者指引一條通往心靈憩所的路。這也表現了一個詩人作為詩人應有的擔當。“其實人和神龜一樣,如果舍不得抹去那點自負和小聰明,就會把自己逼死在自己的預言里。”(《預言》)這種尖銳的詩性語言,在“莊蝶”系列里比比皆是,入木三分的呈性了現代人的生存狀態,同時對人性做了淋漓盡至的解剖。“人類通常要把簡單的事兒攪亂,然后樂于左右征服。(《假若莊子重返人間》)”面對當今社會物欲而自私的人類心態,語傘一針見血指出其本質就是:“人都在給自己畫圈。人人都把自己牢牢鎖住。”(《為自己畫牢》)于是詩人開始呼喊:“當你呼吸著純凈的空氣時,多少露珠死去了。”(《得失》)然而詩人很快明白,揭露、刻畫與呼喊并不能最終解決問題,沒有行進的方向,人類只能在茫然的張望中重復。指引才應該是詩人最終的擔當。“松開系得太緊的鞋帶。忘掉自己的腳。忘掉是非恩怨雜亂的岔路。”因為這一切“都將和蟬鳴一起在每個人的秋天消失。”(《人世間》)佛說三界皆苦。道曰柔弱不爭。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語傘借佛之語告訴人們“唯有放下”,且“越重要的事情越要輕輕放下”,要有“松”開自己的勇氣,那樣才能在人生的短暫中達到長足自給。
語傘同莊子一樣,都深諳現實社會罪惡的根源為何,卻并不消極。詩人堅信做為社會存在的人類,更需要用愛溫暖社會。
我堅信,每一個人的背后,都有一段文字,每一個文字的背后,都有一個靈魂。在靈魂的求索過程中,我們總是在痛苦的掙扎中蛻皮,進而獲得更深一層的領悟!語傘的“莊蝶”系列,其詩歌的靈魂無處不閃動著掙扎的火光。“莊蝶”系列分為“舞蹈”、“漫步”與“坐忘”三個部分,這三個部分,也正好是詩人靈魂從騷動掙扎到困惑求解并最終有所悟的全部過程。
“舞蹈”部分包含了詩人靈魂對人生探索的所有內容,詩人首先提出疑問并尋求破解。在破解過程之始,詩人正如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有著自己的理想,卻苦于找不到打開理想之門的鑰匙。年輕人的莽撞是求解過程的表現之一,這導致其靈魂很快“陷入了孤獨”,不只感覺人生如夢,靈魂也“充滿辛酸”。詩人很快因找不到人生的依托而迷茫。這一歷程里,“拋不開,放不下,舍不得,棄不掉……”(《逍遙游》)應該是一切的根源。好在詩人盡管迷茫痛苦,卻沒有停下求解的腳步,并時時反思自己所走過的路。“我悄悄地回到鏡子面前,開始一根一根地,整理往日的堅強和笑紋。”(《相濡以沫》)從這里,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詩人靈魂在求解人生答案時的心路歷程。詩人開始成熟。
“漫步”是詩人靈魂對命運的思索,并因思索而困惑,又因困惑而進入更深層次的思索。值得欣賞的是,詩人在思索過程中并沒有局限在莊子的道里,而是跳了出來,從傳統文化里對生死闡釋最多的佛說中尋找悟道的靈感。正是這種理念的植入,使詩人的靈魂擺脫了更多的掙扎,能夠冷靜下來進行更深層次的“達命”的漫步,并在漫步的困惑里層層剝繭,發現希望。以一種積極的生活態度,昭示人類的希望所在。詩人在“漫步”里,并沒有為人類找到“達命”的密碼,然而詩人的靈魂,已經從當初的騷動中慢慢趨于平靜,盡管這種平靜依然被困惑所包裹。“未知的轉彎,是八千里路云和月。/ 省去一切無奈何。/為可奈何的江山,空出一張郵票,來去自如。”(《相恨晚·達命》)詩人的“漫步”并沒有停止,靈魂的求索卻暗呈空靈。
在“坐忘”里,詩人直面生與死,并提出靈魂之我“何以才能忘形于世”的疑問。對此,詩人的答案一是守住“靜”的根,其次就是要時時聆聽“自然的簫聲”。守住“靜”的根,就要求放下:“趁青山還在,眼里還能折射出人間煙火,你要懂得私藏寧靜。/別讓他人的鞋帶系住了自己的腳。/返回心靈,你要為自己自由。”(《靜:黎明之根》)聆聽自然的簫聲,就是做到安之泰然。只有安之泰然,“自然的聲籟”才能“洞穿心波。”也才能“將萬事看成一片雪花,把萬物看成一塊素絹。我們在福祉的盡頭:望前面的古人,后面的來者。”(《自然的簫聲》)
如何才能守住“靜”的根,去聆聽“自然的簫聲”呢?詩人借《假如莊子重返人間》給出了明確有答案:愛。這是詩人在靈魂的求索中找到的自己的道。面對世界,詩人大喊“熱愛正在燃燒。”“我要取出愛,隨時敷在空氣高燒的額頭上。”并自豪地說:“我是深愛祖國的。”此刻,詩人的靈魂在愛的宣言中,綻放出動人的微笑。
繆塞說:“我相信虛無,正如我相信自己”。莊子是相信虛無的,詩人語傘也相信虛無,但她更相信愛,正如她自己所說:“愛人類的一切秘密”。請讓我拿“愛人類的一切秘密”來做為品讀“莊蝶”系列的休止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