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至
筆者《尋找先輩的足跡》一文在《少林與太極》2012年第7期上發表以后,2012年9月20日上午,我陪同廣州市廣播電視臺的江曉潮主任、吳日初導演、顏建濤編輯、關鳳怡編輯等人來到中山市小欖鎮體育館,借機拜會了小欖鎮體育運動委員會黃應幫主任和李平生副主任。拜會中,我向兩位主任講述了幾次來小欖鎮調研的情況,說起了兩次前往俗稱“大欖崗”的飛駝嶺尋找洪熙官祖師墓的情況,黃應幫主任說:“前段時間,有一位叫章良炎的本地人找到我,請我幫助他修建洪熙官的墓地,他想自己出資十萬元來做好這件事。”
我聽到這個消息大喜過望,并請黃主任親自打電話給章良炎,再次詢問事情的真偽。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我們馬上通過電話和對方約定,下午到他的府上造訪了解情況。
午飯后,我們一行人在振武山房欖菊洪家拳會總教練楊金池老師的陪同下,依約來到章良炎位于小欖鎮西區新村的家中,這位健壯、樸實的漢子和他的三伯章錦耀老人熱情地接待了我們。一番寒暄后,我就直奔主題,請他們就知道的有關洪熙官在小欖的故事和他們收殮祖師遺骸的經過作一個詳盡的介紹。
章錦耀老人雖然已經85歲高齡,但依然精神矍鑠、身體硬朗、思路清晰。他說:
“洪熙官和我們章家的大太公(即高祖,筆者注)是結拜兄弟。當年洪熙官從佛山走難來到我們章家圍,見到食堂有飯食,他就去討吃,后來就在食堂里當伙夫。我們章家圍也請了教頭教功夫,每當大家練功夫的時候,他會在一旁看著,但從來不吱聲。有一年村里的果樹豐收,要用船載到市場上去賣。他因為要做飯給賣果的人吃,所以也一起上了船。在河道上,我們村的船正好碰上其他村的也趕去賣果,兩邊的村民發生了爭執,最后打起來了。我們的人少,打不過人家,洪熙官在緊要關頭出手相助,保住了大家的平安。我們這才知道,原來這個伙夫武藝高強,于是就聘請他當了我們的教頭,教給我們一路棍法,就是后來著名的‘章家棍’,當然他教我們的還有洪拳的拳法。
“我的大太公也是一位很講義氣的習武之人,在當地的名聲響當當。他很仰慕洪熙官的英雄神技,在方方面面都盡量照顧他,后來兩人就結為異姓兄弟。洪熙官死后,我的大太公給他辦理了后事,并吩咐后人,如果他死了,就葬在洪熙官的旁邊,世世代代為洪熙官守墓。”
楊金池老師問:“洪熙官的墓地上有沒有立碑?”章錦耀答:“洪熙官是個特殊人物,我們怕官府或仇家破壞,因此一直都沒有立碑,只是用木板做一些特殊的記號,墓地用條石圍起來便于辨認。”楊老師又問:“洪熙官的墓是不是從別的地方遷到現在的地方的?”老人答:“洪熙官一直就葬在現在的地方。”
章良炎說:“我五六歲那年,我父親與祖母、姑姑、阿叔還有三伯,那時三伯20多歲,五六個人請了兩個仵作收殮洪熙官和大太公的遺骨,我父親章權耀當時是西區的大隊長。我記得很清楚,他當時買的‘金塔’是二號的,而洪熙官的骸骨比常人的粗大,因此放不下。他騎著單車去鋪里換了一個最大的‘金塔’,這才把洪熙官的遺骨收殮好。”
我問章良炎:“您和家人會武術嗎?與武術界有聯系嗎?”他說:“我和家人都不懂武術,與武術界也沒有聯系。但從我懂事的時候就知道,爺爺那一代到父親他們,一直在為洪熙官和我們的大太公守墓。”我又問章錦耀:“老人家,您會洪拳和章家棍嗎?您的親戚或朋友還有人練嗎?”老人說:“我不會洪拳和章家棍,親戚朋友也沒人練。”
我們請章家伯侄倆帶大家到洪熙官的墓地現場看一看,他們爽快地答應了。我們的車隊浩浩蕩蕩來到崗頭村,從村頭的村道直接開上了飛駝嶺。在章家伯侄倆的帶領下,我們在高可及腰的雜草中前行,來到一大片墳塋之中。章錦耀老人撥開雜草,指著一塊長滿雜草的平地說:“洪熙官和我們大太公的‘金塔’就埋在下面。”
我們找來鋤頭清理雜草,一塊1.5米×1.5米左右、用黑土夯實的平地露了出來。章錦耀說:“當年洪熙官的棺木就埋在這里的地下,旁邊和底下的土都經過夯實,一百多年過去了,雖然棺木已經腐爛,但骸骨保存完好,只是頭骨有一個小小的洞。當年入殮洪熙官遺骸的兩位仵作是‘西游’和‘佛爺’,‘西游’是西上村人,‘佛爺’是洪山村人。”
老人的話印證了崗頭村村民李日明的說法。李日明曾經對我說,收殮洪熙官遺骨的其中一位“山狗”(即仵作,筆者注)是洪山村人,就是這位“山狗”告訴他洪熙官的“金塔”就埋在他家屋后的大欖崗上。
據《小欖鎮志》第八章民間傳說(第313頁)記載:“洪熙官原為嵩山少林派武師,學滿歸粵后從其學藝的人不少,因事觸犯清朝法令,潛居欖都大欖山附近,以教授門徒為活。其子洪文定,時尚童年,某日來欖鄉尋父,至 適遇當地居民陳東發問路,東發得知為熙官的兒子。在前東發對武功已有根底,知熙官武功上乘,很想拜訪,以求深造。遇良機,便對文定說:路不近,天色已暮,明早與你見父。便留文定備飯食,布睡榻,安頓整齊。翌早東發先起床,將文定所攜竹籃取出,暗將白銀百兩放入籃中,代其拿著,一起到熙官住所。見熙官問訊,文定具說經過,及見籃內白銀,詢其子,無以對。東發接口說:些少微意,敢請收納。早慕高名,無由進身,今日遇此良緣,聊為贄見,愿拜門下。熙官再三謙讓,應答談話間兩人性情融洽,于是便成師友,并邀熙官居小欖。寓居大石街多年,仍舊授徒。東發既得熙官加意指點,功藝更加精湛。熙官年老臥病時,一日呼東發至病榻,囑其在榻擺下坐馬架式,熙官以手加于其頭上,使其起立。東發此時盡其功力都不能直立起來,自己不明所以。后熙官囑其把坐馬架式足位移動一些,便可把壓在頭上的千斤重力的手挺起來,乃對東發說:‘吾一生武功已全部無遺傳給你,今后好自為之,首要勿自逞強。’不久熙官死,東發盡師徒情誼,執紼主喪事,為營墓葬于飛駝嶺東木臂,立碑上有‘洪熙官之墓,授徒陳東發立石’等字樣。后來其結拜兄弟后裔章銓(泉),將其骸骨遷葬于崗頭村附近,此碑1950年初尚豎在該墳墓上。熙官晚年所居村莊,其后人多住于此,后命名為‘洪山村’,故至今仍有談論此故事。清乾隆后,小欖武科鼎盛與洪熙官大有關系,并由章銓(泉)母親保存熙官親筆自傳一份及有關武術著述6本。”
為了找到陳東發的生卒年表作佐證,我曾于早些時候拜托楊金池老師在 社區中心工作的學生潘子云先生查找陳東發的族譜。潘先生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找了很多人,都答復他說“破四舊”的時候燒掉了,他只能提供上述《小欖鎮志》作為回復。
2012年9月7日下午,我和楊金池老師、何偉添秘書長來到小欖鎮大石街九曲巷38號,找到《小欖鎮志》中提及的章銓泉,向他求證相關的情況。我問他:“人稱‘豆腐章’的章锃是您的什么人?”他回答:“章锃是我的大太公。”我接著問:“您能詳細告訴我有關洪熙官祖師與你們章家的關系嗎?是您遷葬洪熙官的‘金塔’嗎?您的手里還有洪熙官的自傳和武術著作嗎?”他說:“我4歲那年父親去世了,我對洪熙官與我們章家的事情所知不多。收殮洪熙官遺骨的人是我的親戚,我沒有參與,我手上也沒有你所說的資料。”我再問他:“小欖民謠有‘章家棍,章家棍,餓死都不教人’,您會洪拳和章家棍嗎?”他說:“我每天一早起來跑步,但不會洪拳和章家棍。”我接著再問:“您知道章家圍、大石街這一帶誰還會洪拳和章家棍?”他說:“當年人們只顧謀生計,肚子都吃不飽,誰還會去練這種容易讓人肚子餓的行當啊!沒人練了,失傳了!”
楊金池老師對我說,這些年他一直致力于挖掘整理小欖鎮的傳統洪拳,但是從小欖鎮開始組織民間武術表演以來,從來沒有見過大石街、章家圍的人表演洪拳和章家棍,也沒能找到傳承人,以至人們懷疑洪熙官是否真的在這里教過洪拳。
在飛駝嶺上,楊金池老師曾問章良炎是否認識章銓泉,他回答說:“我今年大年初一那天還曾請他過來吃飯。”在此之前的這些旁證,與我們今天所了解到的情況大致吻合。我和楊金池老師、何偉添秘書長交換了意見,一致認為:章家伯侄與武術界完全沒有往來,且對洪拳一竅不通,不可能由此得到收益;章錦耀老人每天還到田里種菜,非常勤勞樸實;章良炎家境殷實,篤信風水的他不可能拿自己的祖宗山墳開玩笑,因此我們認為他的話可信程度較高。
在統一意見之后,我們決定即時拜祭洪熙官祖師,慎終追遠,盡一份法脈傳人應盡的義務。大家分頭行動,有的整理現場,有的采購鞭炮、香燭冥強。準備停當,我們誠心誠意進行了簡單的祭奠儀式,振武山房欖菊洪家拳會的龍虎武師們群情激昂,誓將繼承嶺南洪拳歷代先輩的光榮傳統和精湛技藝,用心鉆研技法,刻苦磨礪功力,竭盡全力將這份寶貴的文化遺產發揚光大。
自從發表《尋找先輩的足跡》一文后,筆者既得到了肯定,也聽見了批評。85歲高齡的著名武術家陳昌棉老師肯定了我的工作方向,并給予了具體的指導。另一位曾經主持廣東省傳統武術挖掘整理工作的老領導則希望我繼續深入粵西、粵北,到那一大片嶺南洪拳的流傳地挖掘、尋找更多傳統武術精髓。從飛駝嶺下來,我將投身到那廣闊的天地之中,繼續為傳承粵西、粵北的傳統洪拳文化和技藝而努力,完成尋找先輩足跡的光榮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