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澳大利亞]蔡成
我只認得兩個菲律賓人。
一個是在悉尼去紐卡素(New Castle)的火車上認識的,其實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隨便給他取個代號算了,叫老B吧。老B坐我對面,坐他身邊的顯然是他老婆,他老婆真能干啊,左手給女兒嘴里塞奶瓶,右手輕輕拍打兒子的背。火車停靠小站,上來幾個唧唧喳喳的小女生,模樣個頂個的俊俏,老B的視線自然被她們勾走。趁老B扭頭追逐小女生的窈窕身影之際,妻附在我耳畔憤憤不平地評論:“這個男人好懶。”確實,該男唯一一次勞動是站起來去車廂連接處的嬰兒車底下掏奶瓶,其余的活兒全由其妻包攬。
我別有用心地瞟了妻一眼,抬胳膊伸大拇指瞄準自己的臉。妻當然看懂了這標準的王婆賣瓜動作,挺配合地擺了個幸福美滿的表情。不是每個女人都能走好運撞中勤快男人的。接下來,我沒話找話地和眼前的懶男人搭訕。
老B是菲律賓人,他自稱血管里流著四分之一的中國血液,不過他僅能說幾個字的中國話,更不認識漢字。面色黝黑的老B把我這百分百的中國人當老熟人了,手舞足蹈一通神侃,把他自己甚至所有菲律賓男人的老底都給揭了也在所不惜。
中國句俗語,叫“滴水藏?!保易屛以诖税堰@句話當成金科玉律,堅信能從一滴水里窺探出大海的浩瀚無邊。僅憑近在咫尺的察言觀色,盡可能把菲律賓男人的特點一網打盡。老B,謝謝你主動當典型人物,以下就是我對于菲律賓男人的歸納總結了——
一、自我感覺良好。也許是因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舉目亞洲諸國,除少數“精英國家”外,幾乎清一色第三世界的貧民窟,當時除日本外,菲律賓和緬甸等少數幾個剛脫離殖民地身份走上獨立道路的國家居然并稱為亞洲富強之國。有這段光榮歷史,要讓菲律賓男人不念念不忘都難。他們誰都不服,就服美國,認為自己稍遜于美國人。服不服,看拳頭,菲律賓被美國殖民統治了老長日子,舊主子雖然不再直接當領導了,但對舊主子的本事還是記憶猶新的。
二、菲律賓男人懶惰。這一點老B不愿承認,說之所以被外人認為不夠勤奮,都怪女人太熱愛勞動。老B不以為然地說自己有倆妻子,一個比一個勤勞勇敢。菲律賓女人是干活的一把好手,這事實全世界都知道。有一種說法:菲律賓的經濟是靠海外菲傭的雙手堆起來的。女人太勤快會襯托出男人的慵懶,這點我沒去辯駁。他得意洋洋曝出自己有倆老婆,則令我憤怒了:一個懶漢,幸而身在男少女多(男女比例為1:4)從而允許一夫多妻的國度,你生在中國看看,說不定你下輩子都不知女人味。
三、好當享樂主義者。話說多了難免口干舌燥,我取出水瓶,對面的老B則從背包里掏出一瓶啤酒。虧得澳洲公共場合禁煙,否則老B一定會在我眼前吞云吐霧——瞧他那一嘴黃牙就猜得出,他是一桿老資格的煙槍。我對服飾一竅不通,下火車后妻子稱老B從頭到腳一水兒的名牌。菲律賓人好享樂,我估計首先與菲律賓地處地震火山帶又時不時遭受臺風、海嘯的襲擊有關,天災頻頻,所以活著的日子更要抓緊時間享受生命滋味。還有個原因未嘗不是女人給慣出來的毛病。物以稀為貴,菲律賓男少女多,女人全都把男人當皇上供養,難保不會讓他們腦子里的享樂精神抬頭。
菲律賓男人優點也不少,如熱情又多情,長相還挺帥。菲律賓先后受到西班牙和美國的殖民統治,由此盛產混血兒。老B也是混血。混血兒未必富,但往往能霸占“高”“帥”二字。至于多情嘛,老B連撞上我這一面之交的人都熱情洋溢地神侃,在美女面前一定會像冬天里的一把火。還有一個優點是直率,你打破沙鍋問到底,他心甘情愿奉陪,這種人肯定不會玩陰謀,更不會耍陽謀。
認識的第二個菲律賓人是拉菲,他在我朋友的洗車行打小時工。
拉菲長著一張中國臉,我想當然以為他是同胞,用中國話找他搭訕,拉菲滿臉無辜地看我。看來他是一個帶華人血統的混血兒,可他不承認自己有華裔血統,說自己祖宗三代都是土生土長的菲律賓人。
朋友看我和拉菲聊得挺熱乎,以為我們也是老熟人,走近來把拉菲狠狠表揚了一番,說拉菲勤快,手腳麻利,干活兒特仔細。不過聽朋友盤點拉菲的優點,我不免疑惑,拉菲是菲律賓男人,居然不懶惰,居然謙虛、謹慎、嚴肅、認真。
我懶得研究菲律賓男人了,假裝隨意地問拉菲會不會去中國駐澳大利亞大使館或悉尼領事館門前示威,喊抗議口號。拉菲當然知道我是在說中菲之間的黃巖島沖突。他蹲著,一邊給車輪打蠟,一邊回答我:“不去,哪怕有人給100澳元也不會去。”拉菲這人看來不適合干間諜這類高端工作,無須我旁敲側擊,他自己主動曝光祖國的丑: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國外,每回參加游行示威等抗議活動,都會有人掏錢請人去支持,甚至投票選舉菲律賓總統,也一定會冒出大財閥出資出力幫襯自己相中的候選人,每張選票明碼標價是常有的事。說白了,菲律賓政局一團亂麻,而亂麻中鬧騰得歡的都是幾個大財閥大家族。每次政壇上的紛紛擾擾,表面上看是自由黨和國民黨輪流登臺當政,但實際上都擺脫不了實力雄厚的幾大家族背后較勁。菲律賓雖高舉三權分立的民主旗幟,卻因政局之亂,原本殖民統治剛結束之初還是富強之邦的它,由此馬不停蹄地奔跑在坑洼不平的下坡路上。
拉菲是留學生,明知而今留學畢業后要想移民澳洲難度之大,但他還是想努力一番?!盎厝]希望,一切會照舊……”他承認自己讀中學時曾參加過兩次聚會,其中一次是搖旗喊口號支持阿基諾三世的政敵競選總統,所得的“勞務費”還不如而今在澳洲洗車一小時所得。拉菲參加的另一次政治活動也是游行喊口號,好玩的是這次卻是支持阿基諾三世,掏腰包“發工資”的闊佬明顯站在菲律賓的豪族阿基諾家族一邊。“有時,連錢都不給,就給一頓飯或隨便發個小禮品都會一呼百應,一大幫人前去搖旗吶喊,那些喊口號的人根本不管支持誰反對誰。”拉菲說。明媚的澳洲陽光下,他黝黑的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厭惡。
與拉菲也不過是一面之交,不足一個小時,但我照樣得謝謝他,他讓我明白了兩個淺白的道理:第一,凡事不可一棍子打死。菲律賓男人里也不缺頭腦清醒、有理想有追求、不盲目趕熱鬧的人;第二,很多時候,愛國是窮人的口號,政治是富人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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