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周玉潔
單位搬遷后,我每天行走的路線變了,一路上除了車、人、樓房、廣告牌和綠化樹,再沒有別的風景。
途中沒有橋了,也望不到遠山了,沒有橋下的河水,沒有小公園的花卉和高大的香樟、白楊、銀杏、垂柳……我失去了上下班散步的興致。
馬上要過小年了,雪還沒下,干巴巴的冷。朋友的一幫熟人在山里被大雪封住了去路,因為沒帶防滑鏈,幾輛車陷入了困境,正緊急電話求援。我詫異,莫非雪已經下了嗎?
雪已經下了,只不過我途經的路線中沒了那座橋,于是我失去了每天好幾趟路過西河橋時瞥一眼遠山的機會。以前我不必刻意去看風景,風景就在眼里。我只需朝前走,女貞、白楊和香樟就在我身旁的路上尾隨。走上大橋的時候,我的脖子隨意一扭,就能看見寬闊的河面和伸著細長的腿桿兒走貓步的水鳥。我再用眼睛順著河流的走向,就看見郁郁蒼蒼的遠山。
只有在橋上,風景才被空出來,樓房規規矩矩躲在橋的兩端,橋橫在河上,就像一座長長的觀景臺。在這觀景臺上一邊漫步一邊賞景。風景一年四季顏色變換著顏色,清新婉約、空闊的河面是這景上碧綠的留白。山不動,河水動;橋不動,人在走……一天有了那么幾趟,就夠美好半天了:有風拂面,有水汽滋潤,有鳥叫悅耳,有花和樹的芬芳養心神。山里的雪總是比城里的雪來得早,過橋的時候朝著視線的盡頭掃上一眼,山坳里皚皚的白就告訴你:雪來了,在山里正下得歡。
走過橋搭的觀景臺,風景就遜色得不像個樣子了,一條條“車河”轟鳴著在水泥路面上翻騰流淌,或疾馳或停滯,優柔寡斷卻來勢洶涌;一座座灰白色的“樓山”密匝匝布成了森林,通體冰冷而線條僵硬。
時常想把視線望得遠一點,卻總是被擋住,不是這座樓就是另一座樓;不是這條街的樓,就是那條街的樓。一天就這么幾趟,就這么干巴巴地焦慮幾回。
想起一個省城的朋友在電話中對我敘述她女兒治療近視的過程。她帶著女兒輾轉北京、上海的眼科醫院,最后得出了一個結論:說是只有堅持不懈的遠望再加以治療才能恢復視力。遠望,我說那得望多遠?她說她家在十三樓,對面的樓二十多層,近在咫尺,視線被堵死,根本望不遠。我問那咋辦,她說看車牌,每天不停地叮囑女兒看車牌,距離她們三米、五米、十米開外的車牌……找那種離得稍微遠點的景物拼命地盯著看。在路上走,時不時神經質地提醒女兒將視線探照燈似的朝著四面八方打,能打多遠就爭取打多遠……我心里堵得難受,幸好她及時安慰我:“沒事兒,周末的時候我們可以坐一個半小時的公交車去看山。”我剛要驚呼來回得三個小時啊,她就嘆息道:“唉,基本上天天堵車,有時候去看一趟山來回得留出八九個小時,還得帶著水和干糧。”
我還抱怨什么呢?還有什么資格在我視線的盡處幽怨?我想對她說,我還好,我只需要步行十分鐘就能去西河橋上看遠山。一眼望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在河流上游的盡頭,連綿起伏的山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遠,那風景好得不得了,比一條河還長,比一座橋還寬……不過,我終究沒把這番話說出來,怕給她的雪上加層霜。
我只是真誠地發出了一個邀請:“放假了帶孩子來吧,我帶你們去鄉下,我們一起去看想看多遠就能看多遠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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