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綠衣
“蝸牛”不是那個背著殼慢慢爬的小東西,不是周杰倫的那首歌。它是一本雜志,一本薄薄的,卻很清新、很溫暖的鄉土雜志。
《蝸牛》的主創人員是三個平均年齡不到30歲的年輕人——鄧超是出版人,這位來自山東農村的年輕人曾遠赴烏克蘭、俄羅斯留學,卻發現自己的根仍然在中國、在農村;主編吳垠在中央美院讀考古美術專業,從小在城市長大,對田園牧歌般的生活有一種向往;編輯高登科則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讀藝術史專業,他的童年有很多與鄉土相關的美好回憶,如今卻發現那么多美好的生活經驗正在慢慢地被人遺忘。
這本雜志,是一群心中有愛的年輕人回歸鄉土的嘗試。
此事源于藝術的熏陶和年輕人返回鄉土后的自我啟蒙。鄧超曾在中央美院旁聽過幾年課程,其間讀了楊先讓先生與楊陽合著的《黃河十四走》,這是中國民間藝術考察的奠基之作。這本書激發了他對民間藝術的興趣。在2010年冬天,他重走了一遍“十四走”去過的那些地方,尋找散落的民間藝術,結果卻讓他痛心——僅僅時隔20年,活在民間的工藝品基本上看不到了。
回北京后,鄧超開始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有次他在地鐵站看到有人在散發DM(直投廣告)雜志,發現其成本不過1塊錢,就動了辦雜志的念頭。吳垠當時正在一家雜志社實習,聽到這個想法也很激動,《蝸牛》就這樣誕生了。
《蝸牛》的目標是“記錄民間之美”,從民間藝術擴展到所有民間生活。《蝸牛》關注民間藝工,更多地是想挖掘民藝背后的鄉土生活——是什么樣的環境產生了這樣的藝術?這些工藝又與人們的生活有怎樣的聯系?
雖然是一本自辦雜志,但他們做得無比認真。《蝸牛》的所有內容都來自第一手的田野調查,帶著泥土的氣息,配以精心繪制的手繪插畫。
第一期《蝸牛》的選題是在5分鐘之內決定的——聽朋友瞇瞇說起她的舅舅會做竹編,“蝸牛”們就決定去婺源考察。坐了11個小時的火車、3個小時的汽車,他們從北京來到江西婺源黃源村,在那里跟著朋友瞇瞇采茶、打泉水、采摘蔬菜、制作清明果。去到村里哪一家,他們只要提到是瞇瞇的朋友,都會受到熱情的接待,他們也深深感到費孝通所說的“鄉土社會”的溫度。他們跟著瞇瞇的大舅——一位篾匠——一起采竹子,看瞇瞇大舅如何就地取材制作工具,如何嫻熟地破篾、編竹籃。他們注意到他砍完竹子后,還特地把竹根捅開了一個缺口,使得雨水能灌進去,讓竹根朽掉,這就是人和自然相處的古老智慧。
婺源是古徽州一府六縣之一,歷史悠久,可以說是中國傳統農村的代表。這里自古盛產綠茶,唐朝陸羽所著的《茶經》,就有“歙州茶生婺源山谷”的記載。如今的婺源風景依然幽美,卻顯得寥落而寂寞。黃源村的年輕人基本都出去讀書或打工,村子里大多是小孩和老人。傳統的手藝正在漸漸消失,因為工業產品便宜且易得,手工藝不賺錢,就沒有年輕人愿意學。
瞇瞇的大舅在晚飯桌上說到竹編手藝沒能在他手里傳下去,竟然傷心落淚。他知道不會有年輕人跟他學竹編了:一方面竹編很辛苦,更多則是現在工業產品泛濫,竹編掙錢少,又沒有地位。
對很多老一輩手藝人來說,手藝不僅是他們謀生的手段,更是生活的態度和精神的依托。在鄉村,篾匠會親自到家里來,和你一邊聊著天一邊做工。當你親眼看著一件東西的完成,這件東西對你而言已經有了感情。進入城市后,機械化的生產隔絕了生產者與使用者的聯系。人們很難感受收獲的滿足,也便失去了珍重的心情。
竹器、木器、銅器的每一個弧度、每一個把手上面都閃耀著靈性和設計的藝術。這種藝術和傳統的生活方式息息相關。當青磚瓦房、竹搖籃、扁擔和木桶、大水缸那些一針一線、一斧一鑿制造出來的物品慢慢消失,誰還記得故鄉曾經的樣子?所謂鄉土記憶,正是附著在這些“物”上面的。
辦刊初期,幾個年輕人對雜志的制作、印刷、成本一竅不通,采訪全部進行完了,準備印刷時才發現,按照他們的設計要求,每冊成本居然要9塊錢。用鄧超的話來說,他們發現自己是“上了賊船”。
本來他們只想印200冊,后來發現,那樣平均到每冊的成本更高,最后印了1000冊。在選紙及印刷上,他們自言“受傳統的民間匠人執著且精益求精的精神影響頗深”——他們也希望盡可能做好,尋求整體效果的最優。而評價這種效果也是很難的,就像一個匠人一樣要靠觸摸、看和感覺來衡量手藝的優劣。
為了理想的效果,他們反復選紙、打樣……第二期光打樣就花了1000多元。整個《蝸牛》雜志辦下來,成本比他們想象的高了很多,因此在采訪上,他們想盡辦法節約資金——第二期的采訪花了兩周,從北京到獨馬村就要4天,來回就是8天。川藏北線車顛得厲害,小巴、農用車……什么交通工具都坐了,唯一不敢省的是買保險。
但是他們并不后悔。他們想,“就當是扔塊石子進去,看能否激起些水花”,“趁年輕的時候,好好做些想做的事情”。
目前,《蝸牛》計劃每季度出一期,同時希望可以代賣一些當期雜志業出現的民間工藝品,他們甚至找到一些設計師對傳統民藝再設計。但現實中也有不少困難,比如手藝人的制作時間不能保證,有時需要在特定的季節做,或者農忙了就沒有時間做了,來回的運輸物流費用也很高。所以,在這方面他們還在想更有效的方法。
“在現代化的今天,一切都快速起來了……我們需要慢下腳步……質樸而溫暖的手工可以讓人在焦躁、冰冷的工業城市中感受到美好……《蝸牛》雜志就是想要抓住時代的尾巴,找到這一點美好。”在創刊號的序言中,他們這樣寫道。
《蝸牛》的工作并非沒有人注意到。2011年年底,他們獲得了互動百科“知識中國”獎的提名,在微博和博客上,他們也收獲了很多朋友和無數支持和鼓勵。他們小小的努力,已如一道光照亮了許多人的眼睛。
對于現在城市生活的年輕人,回歸,未必要回到土地上,但可以親近并且保護這些民藝以及它們背后的生活方式,以此來體驗這種溫情而美好的生活,以及那些打動人心的老一輩人的生命經驗。
圖由被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