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的極限讀

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以此比擬金錢的威力強大。不過，也有人不以為然，認為“金錢不是萬能”（只是沒錢的確萬萬不能）。兩派人馬僵持不下，各自都能說出一番道理來支持自己的論點。

然而，能夠兩派僵持不下，互相激辯的時代，似乎逐漸遠去了。這年頭，相信“有錢能使鬼推磨”、“沒錢萬萬不能”的人，遠勝過“金錢不是萬能”。就算金錢不是萬能（例如還是沒辦法買到絕癥的解藥），但也快要無所不能了。看看下面的例子：

想要監獄囚室升級嗎？沒問題，只要付得出一晚82塊美金，就能在美國的某些城市買到較好的監獄環境。

不想承受塞車之苦嗎？沒問題，尖峰時間只要每小時多付8塊美金，就能使用高乘載管制的道路，免去塞車之苦。

想要孩子卻不想自己生嗎？沒問題，印度有代理孕母服務，只要6250美元。

想移民美國嗎？沒問題，只要投資美國高失業率的地區50萬美元，創造出至少十個工作機會就可以。

想要看醫生不用排隊嗎？沒問題，每年只要多繳1500美金到25000美金，醫生可以24小時全年無休，隨傳隨到。

曾經以《正義》一書走紅的哈佛政治哲學系教授邁可·桑德爾的新書《錢買不到的東西：金錢與正義的攻防》，便是要探討資本主義時代下的金錢如何成為宰制人類社會的主要思考邏輯，讓正義、道德全都閃邊站。因為這年頭，“市場邏輯”勝出，人們以功利主義的成本效益思想衡量人生中的大小事情，錢買不到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

新自由主義的勝利，將世界的一切商品化，什么都可以拿來買賣，包括傳統上我們認為不應該讓金錢介入的領域。小至排隊不應該插隊（如今付錢就能插隊，或者花錢請人幫你排隊），大至環境破壞的權利（付錢就能買到碳排放權），所有東西都有個價格，只怕你付不起！

可是，什么東西都能用錢買，難道不好嗎？如果我是一秒鐘賺幾十萬的人，花錢請人幫我排隊買東西，花錢插隊先看病，花錢買行車優先權，不是可以讓我有更多時間去賺更多錢，甚至為社會做更大的貢獻嗎？

如果只從成本效益的角度來看，似乎很有道理。但是，人類并非只是離群索居的市場動物，還是群體居住的道德動物，除了效益，還要考慮公平性，以及腐化的問題。

花錢就可以插隊，那對花不起錢插隊的人來說并不公平。對于相信人生而平等的現代人，沒辦法接受有錢人的命就是比窮人高貴。窮人因為沒錢就得讓位給有錢人，往后窮人的日子只會更慘，更不好過。這不是追求平等的社會所樂見的。

更重要的是，當一切事情都以金錢解決時，會出現恐怖的“腐化”現象。舉例來說，如果有錢就能讓能力不足的孩子念好學校，不但入學的公平性蕩然無存，也助長了富裕階層對于一切制度的無視。為什么越來越多人仇富？是因為富人以為什么事情都能靠錢解決。開雙B轎車的有錢人撞死窮人，以為拿出一大筆錢（是死者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賠償就能了事，如此踐踏人命的態度讓人看不過去。

市場邏輯的勝利，讓金錢無所不能，什么都能買。插隊還是小意思，有錢人連你的性命都能收購。歐美企業近年來被踢爆的一件大丑聞，便是偷偷為公司員工購買人壽險（就算這名員工將來離職，還持續持有此一人壽險保單），等將來員工死了之后，公司就能得到一大筆理賠金。

從市場邏輯來看，一點問題都沒有，甚至被投保員工也能分到一部分理賠金，但卻還是引發輿論強烈抨擊。很簡單，因為我們認為，“生命”不該如此草率地與“金錢”劃上等號。這和殯儀館也靠死人賺錢不同，殯儀館只要有人死就可以，這類保單卻是特定的人死了公司就能賺錢，而難保腐化的事情不會發生（以各種手段壓榨員工，令其提早結束壽命）。

雖然金錢可能還無法直接買到真摯的友誼，但是，善用金錢卻能讓你有機會交到朋友。錢或許仍有無法直接購買的東西，例如諾貝爾獎、總統職位、友誼、榮譽，但是，只要轉個彎，幾乎還是可以買得到。例如，編列大量預算支持杰出學者，可以提升獲得諾貝爾獎的機會；有人給學校捐大筆錢，能換得榮譽博士的頭銜；砸大錢競選勝出的機會比較大。

雖然全書介紹了許多過往我們無法想象，“原來這些都可以用金錢買”的東西，但是，桑德爾教授試圖一再傳達給讀者的訊息是：金錢或許無所不能，想買的都能買，卻不是沒有后遺癥（不公平、腐敗），這些后遺癥短期內或許不明顯，長期來說卻會動搖社會的基礎，讓人活得更加艱辛，且不幸福。窮人們自不待言，買得起一切的有錢人其實也是，當生命中所有美好與不美好的事情都能用錢購買/解決，代表人與人無法共同生活的情況一旦越來越普遍，沒有平等互惠，人不再無私地奉獻，公共性將蕩然無存，腐化充斥，對于人類社會的發展進步并非好事。

人類社會就是靠著不斷與異己互動（合作、摩擦、競爭）來自我提升，最后當社會的根基被毀壞時，自以為能買到一切的人也終將受害！

康德說，“不使人成為道德的人，沒辦法成為幸福的人”。孟子也說過，人若沒有了道德，其實和禽獸也差不多了。為何今天有許多人能以金錢買到所有想買的東西卻仍然不快樂、不幸福，最根本的原因，或許是我們把作為人最寶貴的“道德”給拋棄了。畢竟道德，不能秤斤論兩的買賣交易，必須以榮譽之心，不惜一切代價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