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甲,80后,居云中之城。筆名若干。各種思想病患者。拙于文字,工于繪事,偶爾“是以繪事圖色,文辭盡情”。
那時候我在外地念書,一根電話線常常就出賣了我的情況,小小的感冒火,從來都逃不過媽媽的耳朵,還有嘴巴,保準鄰居大娘很快也會知道我的小小意外。
從媽媽口中聽到我感冒了或者怎么樣,鄰居大娘就會難過得掉眼淚,可憐我在離家那么遠的地方生病。知道了大娘會為我掉眼淚,再回家見到她,我都會有些難為情。
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把我帶到更廣闊的世界,也把我變成了故鄉的客人。當我越多地感受到來自故鄉的愛與注視,也便越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是的,故鄉就是在你年輕時愛過你的人。
每年寒假,當我坐火車倒汽車一路風塵仆仆地回到家里,左鄰右舍的必定會找個時間來我家坐坐,看看我,說一句,怎么還是不胖。三爺爺更是,肯定會在我到家的當晚過來,坐定后,慢慢地掏出一支煙點上說:早聽你爸爸說你今天回來,今年還不瘦,還行。只有三爺爺不說我沒長胖,只說沒瘦。
三爺爺家離我家很近,叫三爺爺,只是因為輩分比較高,年齡并不大,說話慢聲細語、和和善善的,穿得永遠干干凈凈的,像是城里人的樣子。我跟他的兒子勝利一般大,打小一塊兒長大,勝利是村里人眼里“有本事”的人,在城里買了房子,成了家。
去年過年回家,三爺爺又過來看我,他比之前好像更年輕了,都說歲月鋒利,它對三爺爺卻格外仁慈,在三爺爺的臉上真的找不見它的痕跡。我們圍坐一圈,打升級,在農村冬天的晚上,打牌是最好的消遣了。散了后,我跟奶奶說,三爺爺一點兒都不見老啊。奶奶說,那可不,沒臉出門,天天窩在家里,當然養得白白嫩嫩的。等我問明白為什么說三爺爺沒臉出門,我的胸口像是壓上了一塊石頭。
原來秋天的某個深夜,三爺爺和另外一個人,去別的村里偷人家的拖拉機,夜像是被按了靜音鍵,只有高高的月亮,三爺爺和那個人把拖拉機提心吊膽地開到半路,可不知怎么就被人家發現了,一群人一路追來,打得三爺爺他們灰頭土臉抱頭鼠竄。好事不出門,可這樣的事,多深的深夜也藏不住。這不,就連我奶奶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老人都知道了。那村里人一定早都傳得沸沸揚揚的了。
我忽然想起勝利,細算一下,三爺爺發生這個事情的時間,勝利正因為買房缺錢,我記得那時勝利打電話跟我說,這下真的成“房奴”了,東拼西借,把老家是掏得干干凈凈的了。三爺爺一定是想給勝利多出一份力吧,又找不到什么捷徑,才會如此突破良心底線去偷。我想勝利一定不知道,父親為了給他籌錢,會想出這樣一個蠢辦法。
寫完這些,我還是不能把偷拖拉機的三爺爺和平日里溫文的他等同為一個人。
我與故鄉,離得越遠越久,她就會越完好的出現在我的念想里;當我靠近她,目睹到她的瘡孔與酸楚,我忽然多了那么多心疼和包容,心軟得像鄰居大娘會為我的小感冒流下淚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