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
新男友是個普通青年,幾乎跟文藝不沾邊。最明顯的一個特征是,他不喜歡讀書、看報、看雜志,一切跟非實用文字有關系的東西,都讓他頭疼。他最愛看的文字是說明書,并且非常不理解,為什么我新買了相機,會把包裝盒連同說明書一起扔掉。
我試圖跟他解釋:時間會教會一切。沒說出來的一點是,當你懷揣著一臺高級相機,四處宣揚自己其實不會用,這在文藝界似乎是件久盛不衰的時髦事,第一說明這個窮困落魄的文藝青年從此翻了身,第二說明就算有錢買東西,內心深處依然執著著文藝青年的懵懂。
我的新男友當然不懂這些玄機。他認真透徹地研究了說明書,給新相機設定好了小清新拍攝模式,又配了一個常用鏡頭,并以訓練一只豬使用相機的耐心,教會我如何拍出可以準確聚焦的照片。
當我第一次拍出一張“正常”的照片時,差點懷疑自己會被文藝青年隊伍除名。在文藝王國,沒有人在乎一張照片是否清晰,構圖是否地道,我們在乎的是第一眼的沖擊,第二眼的沉思,照片背后的故事。新男朋友不理解這些事情,他只是很頭痛地說:親愛的,你用一臺這么高級的相機,怎么能拍得跟手機照一樣?
比起他的不理解,我的朋友更不理解:普通青年何其乏味,一年都不會看一本書,沒有心靈層次的交流,這叫什么戀愛?
事情的確偶爾會發生,比如他愁眉不展新項目進度時,我想到《圣經·舊約》里的約伯,慘到慘不忍睹,責問上帝:我這么虔誠,為何會如此多災多難?上帝怒吼:比起廣闊的世界,渺小的人類算什么?想到這個故事,我感動得身心一震,MSN上逐字打過去,他卻毫無反應。隔了一會兒我才想到:你是不是有閱讀障礙癥?新男友說:看到一大堆字沖出來,我都要強迫自己念出來才知道在講什么。另外親愛的,這個約伯到底跟我有什么關系?剛才領導叫我開會,沒來得及看。
普通青年的惆悵似乎從來不跟人類深刻的痛苦有關系,沒等下班,他已經很高興地說:晚上我們去哪里吃飯?
他對文藝毫無概念,既不懂詩詞歌賦,也不會情話滔滔。嚴格意義上來講,這是一位工具型男友,升級你的手機,教會你使用Google地圖,或者在餐廳點出一道最不會失敗的菜。認識他之后生活忽然有了質的飛躍,讓你甚至不再有時間感慨空虛寂寞冷,生活從混亂走向規律化。
盡管文藝成分正在銳減,但實在沒什么好抱怨。我的那些文藝女朋友,總會碰上那樣的文藝男青年,談一下午佩索阿、里爾克,心靈碰撞數次差點以為這就是上帝安排好的那個人,最后卻因為他一句“我女朋友今晚不在,你要不要過來雪夜暢談”一下癱軟在殘酷的現實面前。
這類悲劇性質的相會,顯然沒有大雪天拉著新男友嘰嘰喳喳去吃一頓涮羊肉來得有趣。
摘自《南國都市報》2012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