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弢
李彌遜 (1089~1153), 字似之, 號筠溪,謚忠肅,福州連江珠浦人,宋大觀三年 (1109)上舍魁,后曾為官溫陵、延平,累官試戶部侍郎,因為屢次上疏反對宋金和議,逆忤權臣秦檜,于紹興九年 (1139)二月以徽猷閣直學士出知漳州,紹興十年(1140)十二月歸隱連江西山,建別業筠莊,悠游山水,終老于斯,卒葬連江縣新安里石門寺側。
朱熹 (1130~1200), 字元晦, 一字仲晦,號晦翁、晦庵、遁翁、滄州病叟、云谷老人,別號紫陽,又稱考亭,徽州婺源 (今屬江西)人。因其父朱松官松溪 (今尤溪)尉,朱熹生于官舍,后遷居建陽。朱熹宋紹興十八年 (1148)登進士第,紹興二十年(1151)任同安主簿, 隆興間 (1163~1164)曾主管武夷山沖祐觀,紹熙元年 (1190)任漳州知州。卒葬建陽唐石里大林谷。在閩期間,力倡儒學,發展教育,建書院授徒講學,促進了閩中學術文化教育的繁榮。
就歷史定位看,一個是有宋一代抗金名臣,一個是理學的集大成者; 就生活年代看,一個在兩宋之交,一個在南宋前期,時間上有交集;就仕宦經歷而言,二人的足跡都到過閩中之延平、泉州、漳州等地。因而二人在閩中的生活和仕宦經歷則有更多交集。本文僅就因此交集而產生的因緣際遇展開一番探討,以就教于方家。
李彌遜和朱熹在閩中任職期間,都有種種惠政施行于民,使得漳州城的百姓能夠有安定的社會生活環境,黎民百姓的生產生活方方面面都得到很大的改善和提高。
李彌遜有 《筠溪集》二十四卷附 《樂府》一卷存 《四庫全書》,集后附有 《筠溪李公家傳》,稱其 “立朝有直節,而所典州郡皆有惠政”,“史稱其 ‘憂國無怨懟’”。從中可知,李彌遜確實是盡忠職守,絕無怨言。其 《筠溪集》卷三 《漳州乞宮觀狀》自白曰: “臣自到郡,至今一年有余,力求民瘼,仰副陛下仁民愛物之意。”舉其守漳期間抵御 “寇攘”一事為證。
今存 《永樂大典》第三冊卷七二三七錄紹興十二年 (1142)漳州州學教授鄧文饒 《有賢堂記》一文云:
茲學營始于己未 (1139)初冬,殆庚申 (1140)夏,虜寇侵境。雖軍興擾擾而督役不少馳,每朝必躬視學。若他人,則剌頭羽檄,繚意調度,于此蓋有所未暇。”
《筠溪集》卷二十三《祭漳倅宗周賓學士文》云:
日者寇攘,驟犯吾圉。兇焰西來,劇于豺虎。躬督戰士,進逼賊營。授指方略,克日租征。既病且亟,瞑目語難,毅然不回。男兒死耳,寧列于國,誓無生還,必破此賊!
《筠溪集》卷三 《漳州乞宮觀狀》云:
臣自到郡,至今一年有余,力求民瘼,仰副陛下仁民愛物之意。偶自今春以來,虜寇犯境,千里騷然。臣種種備御,僅保城城邑。今則遠去,州界人民各已安業。
據以上資料,筆者以為其事大概如下:連年征戰的軍費和和議納貢,加之龐大官僚機制運轉之經費,百姓遭遇橫征暴殮,不堪重負,或流為賊寇,甚或集結成若干農民起義隊伍,紹興十年 (1140)春天自西邊進犯漳州城,致民生流離,其時李彌遜還在進行州學的移舊址而擴建的大事,但還是采取種種措施防備抵御,擊退進犯的賊寇,保住漳州城的安全,百姓重新安居樂業。通判宗庠病中帶兵抵御抗擊,光榮殉職,李彌遜深為痛惜。[1]
關于李彌遜在漳宦績,除上引 “抵御‘寇攘’事”外,尚有 “久旱為民祈雨事”、“請岳公和尚臨法會”諸事。[2]
朱熹紹熙元年 (1190)知漳,雖僅一年,但頗有政聲,“朱熹在漳州的全部變革,可以用正經界、蠲橫賦、敦風俗,播儒教四個方面來概括,正經界是他全部更革的靈魂”[2]。 而 《朱子語類》 卷一○六載朱熹弟子漳州人陳淳所言云:
先生在臨漳,首尾僅及一期,以南陬敝陋之俗,驟承道德正大之化,始雖有欣然事,而亦有諤然疑嘩然毀者,越半年后,人心方肅然以定。僚屬厲志節而不敢恣所欲,仕族奉繩而不敢干以私,胥徒易慮而不敢行好,豪猾斂蹤而不敢冒法。平時習浮屠為傳經禮塔朝岳之會者,在大皆為之屏息。平時附鬼為妖,迎游于街衢而掠抄于閭巷,亦皆相視斂戢,不敢輒舉。良家子女從空門者,各閉精廬,或復人道之常。四境狗偷之民,亦望風奔逃,改得生業。
陳淳所言難免溢美,但從中可知,朱熹在漳各種民生工作,都取得相當不錯的成效。
《宋史·朱熹傳》載:
光宗繼位,改知漳州。奏除屬縣無名之賦七百萬,減經總制錢四百萬。以習俗未知禮,采古喪葬嫁娶之儀,揭以示之,命父老解說,以教子弟。土俗崇信釋氏,男女聚僧廬為傳經會,女不嫁者為庵舍以居,熹悉禁之。常病經界不行之害,會朝論欲行泉、汀、漳三州經界,熹乃訪事宜,擇人物及丈量之法上之。……有旨先行漳州經界。
光緒丁丑 《漳州府志·卷二十四·宦績》云:
至任,以節民力、易風俗為首務。……期年,民安習其化,……至今民被其惠也。他如罷上元放燈以除慝禮,立風雨師壇以正常祀,省宴,約饋,寬賦,簡役,勸農,厲兵,善政未可悉記。
引文涉及朱熹知漳時移婚喪嫁娶之俗、禁男女群居僧廬庵舍為僧為尼、行經界、打擊民間豪強之家欺凌弱小等事,以及省宴、約饋、寬賦、簡役、勸農、厲兵諸端,幾乎都與黎民百姓生產生活息息相關。所以,在漳州民間流傳著許多關于朱熹的傳說故事,恰恰說明朱熹在漳州民間的深遠影響,說明了一般民眾對朱熹的尊敬崇拜乃至迷信的程度,為我們認識朱熹提供了一個不一樣的角度。[3]
李彌遜出身連江珠浦李氏書香世宦家族,詩禮傳家及其家學淵源使之秉過庭之訓未敢忘,且其本人也是飽學之士,則其崇學重教自是水到渠成之事。而朱熹作為理學集大成者,其一生精力主要都在著書立說,授徒講學。二賢在閩地尤其閩南漳、泉二州的過化遺澤,綿延不絕。
《筠溪集》卷二十三《福州連江縣新學記》云:
噫!學校,王政之本也。視其廢興,治亂之所系焉。余之出守也,自北而南,至延平,延平之學成;至溫陵,溫陵之學成;至漳,漳之士子有移學之請,余從而移之。
可知,李彌遜為官延平、溫陵、漳州,皆有興學之盛事。然而至今筆者未于家譜及諸正史或閩中方志中發現彌遜在溫陵與延平興學盛事的記載。《筠溪集》卷十九還有七絕 《過南泉長橋》詩云:“矯矯長虹枕海腰,波臣守護敢傾搖。東西地盡惟逢水,早晚人歸不礙潮。靜夜魚龍出宮闕,清江游女上云霄。”此詩當是寫泉州安平橋。[4]此詩能否作為彌遜為官溫陵的旁證呢?
而李彌遜在漳州興學盛事,家譜及方志中載之甚詳。光緒丁丑 《漳州府志·卷七·學校》載彌遜 “興修州學”云:
漳州府儒學,在府治東南。宋為州學,慶歷四年建于州治巽隅,水自丁入。大觀中增廣生員,以迎恩驛,為四齋。政和二年,移學于州左,紹興九年,諸生以科第不利,乃請李守彌遜復舊址。前建欞星門,次建儀門,中列戟門,東西兩廡,廡上為閣,東曰 ‘御書’,西曰 ‘經史’。中建大成殿,奉先圣像,以兗、鄒二國公像配。旁列十哲,位于兩廡。設諸子及先賢位殿后。鑿泮池,中建亭曰 ‘瑞荷’,上接講堂,分列十齋。學正、學錄位在講堂西,直學位在學門左右,經諭位在東南隅,學官直舍在講堂后東北。水仍自丁入。十一年學成。明年壬戌登科者五人,顏定肅公與焉。人以為驗。
經過這一番經營,漳州州學 “規制甚備”(光緒丁丑 《漳州府志·卷二十四·宦績》),李彌遜則是 “政暇與諸生講學,一時風化丕振” (《興修福河李氏宗祠碑記》[5])。 據府志記載,彌遜出知漳州之前,紹興五年,漳州僅一人登第,紹興九年更是全部落第。而新州學落成后第二年即紹興十二年 (1242)壬戌科陳誠之榜下,漳州人有顏師魯、蔡晟、王羽儀、林觀國四人及第,此后連續幾科,情況都很好,“士民感戴,相與建祠生祀公于郡庠之西”(《興修福河李氏宗祠碑記》)。
奉祠李彌遜的生祠名為 “有賢堂”。 今存 《永樂大典》第三冊卷七二三七宋楊汝南 《漳州新學有賢堂記》云:
南漳郡學祠堂所祀者四,在唐三人,在本朝一人。閩風勸學,自常觀察袞始,閩人登第自歐陽四門詹始,漳人登科自周先生匡物始。此三人者在唐時咸能激勵風化,故追祀于后世。目其堂曰名第而已。在本朝唯徽學侍郎李侯彌遜。紹興己未來守是邦,尊賢禮士,移剏泮宮,以就吉壤,潤飭尊儀而樂于教育。漳人德之,故生祠于當時,名其堂曰 ‘有賢堂’,取人樂有賢父兄之義也。朱熹在閩期間,力倡儒學,發展教育,建書院講學,尤其是閩南,作為 “朱子過化之區”,受朱子霑溉尤深。
《宋史·朱熹傳》謂其 “主泉州同安薄,選邑秀民充弟子員,日與講說圣賢修己治人之道,禁女婦之為僧道者。”除了親自挑選縣學庠生日與講學之外,萬歷 《泉州府志·卷十·官守志下·古今宦績》載之更詳云:
朱熹紹興二十一年任同安簿,蒞官以教養為先,務革弊興利,緩急有序。一時從學者眾,建經史閣,作教思堂,日與講論正學,規矩甚嚴。秩滿去,士思其教,民思其惠,至今以斯邑為過化之地。其作述、政績之詳俱載于 《大同集》。
從中可知,朱熹在同安,首重之事還是教養為先,在縣學中建閣作堂,與諸生講學而嚴律焉,以致于秩滿離任之后,士民仍思其恩澤。除了在官學里與諸生進學外,朱熹也廣建書院,授徒講學。萬歷 《泉州府志·卷五·規制下·書院》載:
晉江附郡書院四所,曰泉山書院,為宋朱文公所建,舊在行春門外……石井書院,為朱松、朱熹二先生建,在安平鎮松堂,為鎮官與士人講學。后其子熹來官同安,至鎮訪父時事,與父客耆士論說經義,人益向風。嘉定四年,鎮官游絳因士民情白郡守鄒應龍建書院于鎮西如州縣學之制,命文公之子添倅在董其事。建大成殿、尊德堂,繪二先生像同宇異室而祀焉。成化二十年守徐源重建殿一座塑文公像祀之。弘治十年同知羅憓伐石為華表門。
同安鄉民在石井書院中繪像、雕塑奉祀朱熹,可見同安鄉民對朱子的感戴。
朱熹知漳期間,也是一邊以禮俗開示父老子弟,一邊在州學與諸生講學。光緒丁丑 《漳州府志·卷二十四·宦績》云:
以漳俗未知禮,首述古今禮律開諭之。又采古喪葬嫁娶之儀揭示父老,令解說,訓其子弟。時即學舍誨誘諸生,一如守南康時。公先守南康,每五日期一詣學,為諸生講說,郡有賢德者,禮以為學官。至漳亦然。每旬二日必領官屬下州學視諸生,講小學,為正其義;六日下縣學,亦如之。又創受成齋,教養武生。新射圃,時督之射。又擇士有義知廉恥者,列學職為諸生倡。
定期下州學縣學巡視,且親與諸生講學,又選擇廉義有聲的士子充學官以為諸生的榜樣,以此督導諸生向學。而且,朱熹教誨諸生,文武并舉,更可見其教育思想的全面獨到。
朱熹一邊也建書院授徒講學。里人鄭玉振 《白云山紫陽書院建置祭田記》云:
宋徽國朱文化嘗守吾漳,以政暇解經于白云山,故先生之祀,在郡若丹霞、芝山,訖于各鄉所在多有,而茲山尤著。 ”[5]又云:“都人士歲時習禮廟堂,展瞻遺像,追念昔日解經嘉惠來者之意,講明誦習,鼓其邁征,庶幾治河入海,無憂絕溝斷潢,是則公先生天下萬世之道也私云乎哉。[6]
據此可知,朱熹在漳州建書院講學應有多處,故鄉民紛紛建祠祀之。而其中,以在龍溪縣十二三都白云山上建紫陽書院授徒講學成績最為顯著。
康熙丁酉 《龍溪縣志·卷一·疆域》:
白云巖者,最高峰在水頭山之上,紫陽遺跡在焉,屬十二三都,舊傳朱夫子嘗寓此,講 《誠意》章,上書 ‘與造物游’四字,又書一聯云:‘日月每從肩上過,江山常在掌中看。’蓋唐人舊句也。”鄭玉振 《重修白云山紫陽書院碑記》云:“宋紹熙初,紫陽先生來守吾漳,嘗以暇日登白云山,講 《誠意》之章,手書堂額聯句存山中。后人不忘先生之戾止也, 立祠以祀。[7]
民眾紛紛在朱熹過化之地立祠祀之,足可見朱熹過化在民間的感召力。
“尊儒重教, 是閩南文化的重要傳統”[8],這一文化傳統體現在閩南民眾身上,就是一種 “崇儒尚文的深層心理”[9],而其外在表現,就是閩南士人的學風之盛。而這和朱熹的過化是分不開的。以漳州為例。乾隆壬午 《龍溪縣志·卷十·風俗》云:
在宋為朱子所過化,而民好儒。……塾師巷南北皆有之,歲科應童子試額二千有奇,他邑弗及也。其魁壘者舉子業之外,旁及詩古文詞,往往有聞于世。世族多藏書……素封之家牙簽玉軸燦然莢筒中。
從引文看,朱子過化之后,民間民眾好儒向學,紛紛延請塾師以教子弟,子弟則普遍業儒,治舉子業,而紛紛參加科考,其優秀者并專注于詩文創作,民間藏書豐富而不論世族或寒素之家。而閩南的科考成績,也可作為很好的注腳,證明彌遜興學閩南與朱子過化閩南產生的深遠影響。南宋時期, “每科考試,泉州都有5-10名進士, 有時多達十余人”[10],“總計泉州南宋進士 535名”[11],而 “漳州登第人數亦有明顯增長, 共產出進士 174 名”[12]。
面對作為前輩、前任地方州官的李彌遜留下來的杰出勛績與詩文,朱熹表現出作為一個后來者、一個繼任州官,作為一個教育家、文學家,那種隔代追慕的深深敬仰。
朱熹知漳以后,曾兩次到李彌遜生祠中拜謁,足見朱熹對李彌遜的尊重敬仰。朱熹 《謁李龍學祠文》云:
紹興之初,公在邇列。力辟和議,見忌權臣。出守此邦,治行亦著,竟以讒口,去郡臥家。人懷其忠,建此遺烈。熹愚不肖,獲奉馀規。永惟先人,實同聲氣。載瞻劍履,感慨增深。敢存馨香,尚祈昭鑒。謹告。[13]
《又謁李龍學祠文》云:
謹以釋奠之明日,致祭于龍學、侍郎李公。惟此廟學,實公所遷。人到于今,追頌勞烈。矧惟忠慮,抑有前聞。存此芳馨,豈專報享。謹告。[14]福河李氏二十世裔李大雋 《興修福河李氏宗祠碑記》亦云:
紫陽夫子守漳,嘗為文兩謁其祠,蓋其忠讜大節與夫嘉惠士民載在國史郡志,為當時諸名賢輩所貴重如此。
此碑立于宗祠中,時為清嘉慶十二年(1807)。從碑文可知,彌遜為當時名賢推重。而至于祭文之內容,則實在地體現出朱熹內心的感佩。
《福河李氏宗譜》之 《顯榮雜記·錄清漳志誦》亦云:
紹熙中,朱文公守漳,嘗以文謁公,其詞曰:‘惟此廟學,實公所遷。人到于今,追頌勞烈。矧惟忠慮,抑壯前聞。’蓋尚其品也。
這一段引文,肯定了李彌遜遷州學而受百姓追思感戴,如此之盡忠職守,甚至超過前之所聞。果然是出于朱熹于李彌遜之“尚其品”,即對其人品高風的崇尚。而 《筠溪李公家傳》言之更詳云:
公之治臨漳,考亭先生朱公熹后至為郡,為文祭公曰: “紹興之初,公在邇列。力避權臣,見忌權臣。出守此邦,治行亦著,竟以讒口,去郡臥家。人懷其忠,建此遺烈。”又奠公于學曰:‘惟此廟學,實公所遷。人到于今,追頌勞績。矧惟忠慮,抑壯前聞。”
據文意,則顯然朱熹之 “為文兩謁”李彌遜,一在其生祠賢堂,一在州學之崇學祠。前引 《興修福河李氏宗祠碑記》有 “朝廷思其節,詔謚忠肅,福、漳二州俱崇祀公于名宦祠”之句可為證。
李彌遜曾游武夷,渡九曲,遇雨而借宿沖佑觀,并于壁間題詩。或有學者認為當是彌遜在紹興九年 (1139)由徽猷閣直學士出知漳州之南下赴任途中順道而游。[15]《筠溪集》卷十九有 《道游武夷遇雨既渡復回明日竟游九曲而行因留二首》云:“人間何地寄衰翁,偶到神仙一葦中。可是仙君謝逋客,船頭無處避剛風。”“渡口回舟未忍移,凈坊聽雨坐題詩。馀齡倘有尋真路,試與披云問鳳兒。”詩中抒寫了詩人游九曲的所見所感,并流露了尋真歸隱的情懷。
朱熹 《跋李侍郎武夷詩》云:
觀妙堂東楹李公侍郎遺墨,語意清婉,字畫端勁,每至其下,輒諷玩不能去。然歲久剝裂,又適當施供帳處,后十數年當不復可讀矣。別為摹刻授道士,使陷置壁間,庶幾來者得以想見前輩風度。李公諱彌遜,時以力詆和議,出守臨漳云。慶元乙卯正月甲寅朱熹書。[16]
南宋祝穆 《方輿勝覽·卷一一·建寧府·堂榭·觀妙堂》錄彌遜詩且載朱熹跋語云:
觀妙堂在武夷山沖佑觀。○李彌遜 《宿觀妙堂,遇雨,既渡復回,一日竟游九曲而行,賦詩二首》:“人間何地寄衰翁,偶到神仙一葦中。可是仙君謝逋客,舡頭無處避剛風。”○“渡口回舟未忍移,凈坊聽雨坐題詩。馀齡儻有尋真路,試與披云問鳳兒。”○ “朱元晦跋云:“觀妙堂東楹,李公侍郎遺墨,語意清婉,字畫端勁。至其下,輒諷玩不能去。然歲久剝裂,又適當供帳處,后十數年當不復可讀矣。別為模刻,授道士使陷置壁間,庶幾來者得以想見前輩風度。李公諱某,時以力抵和議,出守臨漳云。慶元乙卯正月,新安朱某謹奉書。”[17]
慶元乙卯,即宋寧宗慶元元年 (1195)。
筆者又見三種文獻載彌遜詩與朱熹跋語。清厲鶚 《宋詩紀事·卷三十八·李彌遜》載云:
《宿觀妙堂遇雨既度復回一日竟游九曲而行賦詩二首》(觀妙堂在武夷山沖佑觀): “人間何地寄衰翁,偶到神仙一葦中。可是仙君謝逋客,船頭無處避剛風。”“渡口回舟未忍移,凈坊聽雨坐題詩。馀齡倘有尋真路,試與披云問鳳兒。”朱子跋云:“觀妙堂東楹李公侍郎遺墨,語意清婉,字畫端勁。至其下,輒諷玩不能去。然歲久剝裂,又適當供帳處,后十數年,當不復可讀矣。別為模刻,授道士,使陷置壁間,庶幾來者得以想見前輩風度。李公諱某,時以力抵和議,出守臨漳云。慶元乙卯正月,新安朱某謹奉書。”[18]清鄭方坤 《全閩詩話·卷三·宋·李彌遜》引 《宋詩紀事》云:
《宿觀妙堂遇雨,既度復回,一日竟游九曲而行,賦詩二首》:“人間何地寄衰翁,偶到神仙一葦中。可是仙君謝逋客,船頭無處避剛風。”“渡口回舟未忍移,凈坊聽雨坐題詩。馀齡倘有尋真路,試與披云問鳳兒。”朱子跋云:“觀妙堂東楹,李公侍郎遺墨,語意清婉,字畫端勁。至其下,輒諷玩不能去,然歲久剝裂,又適當供帳處,后十數年,當不復可讀矣!別為模刻,授道士使陷置壁間,庶幾來者得以想見前輩風度。李公諱某,時以力抵和議,出守臨漳云。慶元乙卯正月,新安朱某謹奉。”[19]民國陳衍纂輯 《福建通志·福建金石志·卷十一·石十·宋六》載云:
觀妙堂李彌遜詩刻在宗安,慶元元年。“人間何地寄衰翁,偶到神仙一葦中。可是仙君謝逋客,船頭無處避剛風。”“渡口回舟未忍移,凈坊聽雨坐題詩。馀齡倘有尋真路,試與披云問鳳兒。”觀妙東楹李公侍郎遺墨,語意清婉,字畫遒勁,每至其下,輒諷玩不能去。然歲久剝裂,又適當施供帳處,后十數年當不復可讀矣。別為摹刻授道士,使陷置壁間,庶幾來者得以想見前輩風度。李公諱彌遜,時以力抵和議,出守臨漳云。慶元乙卯正月甲寅朱熹書。”馮志云在武夷山。衍案:李詩原刻未詳年月,今照重刻年月編次。[20]
陳衍將此詩刻石編年慶元元年。依陳衍案語,殆其以為所見之刻石非原刻而乃重刻。然則原刻何時?此又一疑案也。
而朱熹跋語,可能是其到武夷山觀妙堂時見李彌遜詩而題。由兩詩題及朱熹跋語可知,詩乃李彌遜游武夷山時遇雨于觀妙堂借宿時留題于寺中東壁間。詩寫李彌遜游武夷山遇雨宿觀妙堂時的所見所聞所想,流露歸隱尋真的思想傾向。由是觀之,李彌遜歸隱連江西山也就是自然而然的。樓鑰 《筠溪集》原序云:“竟請祠以歸隱福之連江西山,凡十六年,不復有仕宦意,哦詩自娛,筆力愈偉。”《筠溪李公家傳》亦云:“(紹興)十年請祠,歸隱連江西山,榜其別業曰 ‘筠莊’, 自號 ‘筠溪直隱’。”
從朱熹跋語可知,他對李彌遜這二首七絕遺墨十分欣賞,以至于每到觀妙堂去瞻仰二詩,對于其詩詩意之清麗委婉與書法之端正逎勁,總是百看不厭,暗自誦讀。因擔心其年久剝裂,數十年后不可復讀,竟然將其摹刻于石上,請道士嵌于觀妙堂壁間,目的是希望后來人能借此詩及其書法,想見李彌遜的風度。由是觀之,除了朱熹對于李彌遜高風亮節的敬仰之外,還可見朱熹想借李彌遜之遺澤教育后來者之深意。則朱熹于李彌遜之人品與宦績,可謂心有戚戚然也。
縱觀全文,朱熹與李彌遜的隔代情緣,對于后人而言,緣于相似的生活與仕宦經歷,緣于對所任閩中州縣的黎民百姓與士人學子的惠政與誘教;對于朱熹而言,緣于其作為一個后來者對于作為前任與先賢的功勛與人品的追慕、認同與褒揚。
注釋:
[1]關于李彌遜抵御“寇攘”事,詳參拙文《李彌遜在漳州》,見《閩臺文化交流》2009年第3期。
[2]詳參拙文《李彌遜在閩宦跡略考——以〈筠溪集〉中之散文為考察中心》,見陳慶元主編:《中國散文研究:中國古代散文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鳳凰出版社,2011年12月第1版。
[3]從民間故事角度去認識朱熹,是一個很有趣味的角度,詳參閱拙文《民間的朱熹——以漳州民間故事為個案》,文見《閩臺文化交流》2009年第1期。
[4]乾隆乙酉《晉江縣志·卷之二·規制志·橋渡》云:“八都安海港有安平橋。晉江南安之界。舊以舟渡。宋紹興八年僧祖派始筑石橋未就,二十一年守趙令衿成之。釃水三百六十二道,長八百十有一丈,廣一丈六尺。”
[5]見《福河李氏宗譜》,明洪武十九年李均厚初修,李阿山整理,稿本。
[6][7]李阿山編撰:《紫陽書院——朱熹在漳遺址》(增訂版),漳州市圖書館、龍海市白云巖管委會、福建紫山集團有限公司出版,2010年4月第2版,第10頁、第12頁。
[8]劉登翰:《論閩南文化——關于類型、形態、特征的幾點辨識》,《閩南文化研究》第5輯,2004年3月出版。
[9]戴冠青:《朱熹的民間想象與閩南民眾的崇儒精神》,《泉州師范學院學報》(哲社版)2008年第1期。
[10][11][12]林楓、范正義著:《閩南文化述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版,第352、352、354頁。
[13][14]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十六,朱杰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篇:《朱子全書》第二十四冊,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第4047頁、4059頁。
[15]方彥壽:《武夷山沖佑觀》,鷺江出版社1996年8月第1版,第41頁。
[16]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十三,朱杰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篇:《朱子全書》第二十四冊,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第3928頁。
[17]祝穆撰、祝洙增訂、施和金 點校:《方輿覽勝》, 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6月第1版,第189頁。
[18]歷鶚輯:《宋詩紀事》,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3年6月第1版,第917頁。
[19]鄭方坤輯,陳節、劉大治點校:《全閩詩話》,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66頁。
[20]陳衍總纂:《福建通志》第 44冊《福建金石志》卷十一,1938年版,第1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