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可
時間,在我面前喝完整個湖水
然后握著我的手
不住地搖晃
我們是朋友
我們和水
在同一個起跑線上
一天的早上
我坐在窗前喝水,這樣的味道
和水進入我的身體
打開陽光
我愛的鹽
你快說出你自己的痛苦
巴西的藍山,在夜晚開放
各種鼓組成的音樂激烈、逛蕩、煽情
今夜無眠。身體語言
在燈下,瘋狂
我把自己放在一個叫13號的座位上
總是這些不經意的相遇
對面那個女鼓手被燈光照亮之后
一直在敲、在打、在撫摩
咖啡館適合做愛
讓時間懷孕
我們聽著《無所謂》
淚流滿面
鋼琴與藍山一樣有勁兒
用鐵錘子使勁敲打
一個男人,置身事外
看著別人喝酒、發呆、悶笑
在世界上法座最高的佛堂前
阿旺堪布和游人握手、照相
一縷陽光穿過云層照射下來
阿旺的手在空中輕柔地揮動
絨布寺的四月是最熱的
絨布寺每年都有自己的法事
附近的鄉民提前趕來,扎駐了許多帳篷
登山隊、記者、游人在虔誠的人群中穿行
阿旺第一個出場,他敲著法鈸
指揮一個又一個僧人,跳完一場羌姆舞
其他的日子,他要安排僧尼的生活
絨布寺的安全、做飯的柴火以及布施的錢財
他還要去鄉里開會或者去其他寺廟訪問
在山下搭乘上一輛路過的東風卡車
一直走到拉薩,他能說出許多高僧的名號
他還收養一些父母雙亡的孩子
念經和練習跳舞的時候
孩子們在身邊嬉笑著跑來跑去
十歲以前大概過著僧尼的生活
十歲以后由寺里掏錢去城里讀書
冰雪的眼神 傍晚時分
消失在最后一縷陽光里
無數的大河,波濤洶涌的珠峰
我們,都站在自己的陰影里
如同燈光記住了黑暗
珠穆朗瑪山峰給了時間一個高度
2004年7月的最后一天
我記住了珠峰、絨布寺、登山隊
我只是一個孤獨的游客
在被酥油味兒熏染的帳篷里
一個又一個僧人、尼姑走進來
整理自己的細褲、短裙和各色面具
每一場演出都要更換不同的服飾
在諸神面前,法王也要戴上面具
踩著悲涼、凄愴的節奏
舞者都沉浸在自己的舞步和手勢中
在悠長的法號、嗩吶和法鈸,這些聲響里
我似乎覺悟了一種物質的消散
時間、篝火、柏煙、食物
生命和夜色與他們一同遠去
喇嘛仁增主學把脈、看小便
現在,他已經學會打針、護理和針灸
在這個擠滿佛像和僧人的屋內
他要給那些得病的僧人打針、吃藥
他還要念會一些經卷,早課時瞌睡
一個尼姑坐在院子里呻吟
陽光下,仁增還要幫她針灸
小木凳上放著發光的針、繃帶和藥酒
好幾個小時,院子里飄著藥酒的味道
僧人們在經幡柱下說笑、曬太陽
幾個尼姑在打酥油
仁增跑到寺外的小溪邊去洗手
看尼姑做活,聽她們唱的歌
如果有風,經幡一定會呼呼作響
仁增會用一根細的草繩套著扔石塊
他猛跑一會兒就要停下來喘口氣
而那些尼姑會因此笑出聲來
他還是個孩子,少年的臉上露出稚氣
他特意告訴我,他已經去過的地方
拉薩、日喀則、新定日、聶拉木
他陪一個得了腎病的僧人去過這些地方
一匹馬,一匹比天空還要大的馬
在高速公路上奔跑
燈光暗淡的早上
已經褪去黑色皮毛的巨獸驚惶跳躥
我只是從座位上站起來
在一個叫天水的地方與別人握手
談論20年前的事件
一個夜晚的想象
在一座教室里上課
在宿舍樓下吹口哨
在食堂的水池前用開水沖去吃剩的米飯
女鬼的聲音,在樓道里尖叫
在座位上扔紙條
在廁所里寫臟話
不管是壁立千仞,還是紅塵萬丈
我都做好嬉皮笑臉的準備
找個道士算命
扮演一對假夫妻
盯梢一個單身女子
坐電梯一直上到頂層
與漫天星斗聊天
曾經聚會曾經喝醉酒曾經淚流滿面的小師妹
火車已經開走,整個城市停電
蚯蚓鉆在泥土里
蚊子和我一樣在校園里閑逛
把手伸進涼水。二十年啊
露出潔白的牙齒,紅紅的眼
出現在她手上的鏡子里
被狂風吹落的樹葉
櫻桃的顏色
在畫布上消逝
流動的心仍然在跳動
與女孩飛起的頭發一起飄揚
被海水推上岸邊的貝殼
柔軟的腳印留在沙灘上
跳躍的、善良的、想象或極強的鏡頭
讓我們的眼睛安靜一會吧
我們沒有編號,站在操場上
冒險家的帆船,超現實的夢
我在所有動畫片中尋找一個名字
飛的鳥,緊擰發條的鬧鐘
卡夫卡憂郁的眼睛,一條神秘的街道
推遲了一個世紀的約會
我永遠是那個畫面中出現的小女孩
手里的玫瑰在陽光下發亮
瞬間配樂,古典的原創曲
令人疲勞的眼睛、耳朵
還有比心還要甜蜜的紅
夏河縣用白松木板鐫刻著自己的名字
一行漢字,一行藏文
天快黑的時候 大朵大朵的雪花
撲落在夏河汽車站的招牌上
一條叫著“夏河”的河流消失在雪地里
高與雪之上的拉卜楞寺的紅色墻壁
阻擋了來自 夏河縣城的音響店
正在播放流行歌曲
陽光和積雪是一樣的臉色
寒冷、蒼白而又溫暖的街道上
來自四面八方的鄉民磕著長頭
供飯、轉經或者用可樂瓶子裝著酥油
來回奔跑的還有一些小車
沿途的工藝品店、音響店、飯館
放學的小學、中學的學生
還有邊打電話邊小便的小彌沙
夜色獨自行走
玫瑰色、深紅色的袈裟傳遞著信息和能量
我,是他們中的一員嗎
“夏河”這個詞,至今令我震撼
黃昏的鎮子,穿著華麗的衣服
如同寡婦門前的鐵絲上涼曬的裙子
迎風扭動
牛屎的味兒、炊煙的味兒、小孩吃奶的味兒
野狗在屋角撒尿聲。高音喇叭的聲音
切肉的聲音,往杯子里倒酒的聲音
打開窗子,讓夜色鉆進來
一株一株的白楊樹
葉子嘩嘩作響
大山的模樣,坐在夜晚的身旁
冷颼颼的呼吸
在鎮子身后的小河上飄蕩
遠行是一定的
把鎮子放在籃子里
看得見的速度
寂寞在流亡,古老的圣者
藏在壁窟、神龕或者金屬保險柜之中
距離與時空結緣
速度只是一束光隧道的瞬間
我走在法蘭克福的雪地里
聽收音機傳來中文臺的“沙沙”聲
音樂被封存,在維也納新年音樂會上
我感到地鐵鐘擺的緩慢
《帝國的毀滅》,一個男人在下跪
最早的錄音運往莫斯科
我看到觀眾的聽力在消逝
空曠的電波,一如我的手指
回家了,所有的少女
她們不喜歡貝多芬的原因
電車還沒停穩,有誰
能在出口處親吻一次
還是鏡子中看到的,皺紋
疲憊的心事,手里拿著煙在燃燒
打印機打印呼吸
我撫摸到自己真正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