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nzhou economic and hollow monetary root
溫州是私營經濟做實業起家的前哨,擁有全國數一數二的市場意識。然而近年來,溫州GDP的增長速度逐漸落后,實體企業紛紛外遷,經濟空心化的趨勢日益嚴重。是溫州人的市場意識開始落后還是智慧和嗅覺跟不上時代的變遷?答案是否定的,而且某種程度上恰恰相反。
從小商品基地到炒房團大本營,溫州經濟在GDP的指標上是落后了,但控制在溫州人手中的價值總量卻在不斷增長??傮w上說,溫州人作為一個資本家群體而非一個地區而言(即包括在外的溫州人),在整個國家的全體人群中所占有的經濟資源比例,正在以高于大部分地區的速度增長。溫州地區的實體經濟在邊緣化,溫州資本的聲音和地位卻并未減弱,反而名震全國,以致“溫州炒房團”令各地攢錢欲購住房者聞風喪膽。溫州經濟的空心化本身只是一個影子,是溫州人在通過縮減實業投資的擴張速度,騰出更多的資金進入利潤更高的房產等行業,并試圖沖擊金融業、礦業等國家壟斷資本壁壘的表現,也是市場嗅覺最靈敏的私營經濟通過追逐高利潤實現利益最大化的一個縮影。
問題出在哪里?問題并不在溫州人的市場意識,也不在智慧、學歷或管理水平的不足,而是出在貨幣本身的產生機制上。
市場化進展到今天,尚未貨幣化的資源已經日益稀少,所以我們可以將所有人、企業、單位持有的貨幣和存款等近似貨幣的資產總量視為社會的財富總存量。簡化而言,可以用M2作為參照指標來確定我們在整個社會中所占的經濟股份。
M2從1996年以來,平均在20%左右,這意味著如果我們的工資收入加上手頭資產的總增長率低于20%,我們就屬于在社會總資源中所占比例下降的群體,我們的社會地位將相對下降。因此,對私營企業而言,問題不是保本、保值、跑贏CPI這么簡單,而是要跑贏M2。
我國經濟的增長,伴隨著兩個顯著的特征:一是M2與GDP的增長差距越來越大,M2占GDP的比例從80%已經上升到160%;二是我們的工資占GDP的比重越來越小,相對應的消費率也越來越低。相對于M2代表的貨幣財富總量而言,GDP更接近于實業活動總量的統計數據,GDP增長大幅落后于M2的增長,意味著實業的增長率趕不上M2的增長率,做實業的人在整個社會所占財富份額比例不斷縮水。而工資占GDP的比重越來越小,則意味著拿工資的階層在社會的地位下降更快,這又縮減了社會的消費率,反過來讓實業的利潤更加難以增長。如果繼續實業投資,整體而言就意味著社會地位的下降,辛辛苦苦數年后回頭一看,賺到的利潤率被看似游手好閑的炒房團遠遠甩在后面。
因此,私營資本最正確、最理性的選擇是抽出投在實業的資金,轉而投入到更符合M2增長方向,利潤更高的領域,其中主要就是房地產。發展到最后,很多溫州企業維持一定規模的實業生產不再是為了那一點微薄利潤,而僅僅是為了通過做規模來獲取地皮和相應比例的銀行貸款,再把這些資金和資源投入到房產業獲取利潤。實業淪為私營資本繞過金融壟斷分享貨幣發行的途徑,成了炒房團的融資渠道。這樣的環境下,多家實業公司共同發起的中瑞財團最后成為大號的炒房團,絕非偶然。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實業衰敗、房產高漲的情況?貨幣發行的渠道和方式是背后的主因。
自從1998年金融風暴以來,出口成為經濟的主要驅動力,M1增長越來越多地依賴于外匯占款的增長,而外匯占款的增長則主要來源于外貿順差和由此吸引來的資本流入。因此,M1的發行越來越集中到外貿集中的地區,尤其是江浙滬一帶,這一階段還是以實業為主要獲取貨幣渠道的。但在這一機制下,一方面M1發行的不均衡導致東北重工業區和中西部與東部的差距越來越大,兩極分化加劇內需不振;另一方面在產能的擴張碰觸到資源瓶頸時,因外匯占款增長而增發的貨幣難以通過擴大生產貸款的方式充分轉為M2,私營資本需要尋找對應的去處,銀行也希望找到合適的放貸方式。隨著房地產市場化的啟動,用土地、房產抵押貸款相比實業的生產貸款更為便利,因此銀行和私營資本一拍即合,壟斷了土地資源的官僚資本,也為自己能從中分得利益而推波助瀾。
由于房產業的存貨:房產、無形資產、土地都可以憑借評估升值并通過多種形式套取更多的貸款,而實業的存貨卻面臨貶值且通常不能作為抵押物,生產資料投資更是不斷貶值折舊。于是,房產貸款比實業貸款更容易增長,且貸款的增長受有效需求的限制更小。于是,當2001年房市高漲并成為高利潤行業之后, M2的增長逐漸從外向型企業生產貸款的拉動,轉向房產、土地開發和抵押貸款增長的拉動。M1的增長帶來的存款通過房地產業膨脹開來并轉化為更高速度的M2增長。在現行統計體系下,房地產的價格增長大部分未被計入CPI,而房地產除建設的成本部分進入GDP循環外,持有期間增值的部分卻并不反映為GDP的增長。于是M2的增長超過GDP+CPI,在這里找到了答案:之間的巨大黑洞,正是房地產價格在一次次M2擴張中所膨脹的部分。
這樣的貨幣發行機制,導致需要從向消費者出售商品換回貨幣的實業,獲取新發行貨幣的難度落后于貸款方便、膨脹更輕松的房產業。當房產業成為M2增長的主要渠道時,在新增長的貨幣財富中,倒賣土地的政府、開發商和炒房團借助銀行的杠桿獲取了其中越來越大比例的份額。整個實業相對衰落了,尚能保持接近M2增長速度的外向型經濟部分,也僅僅是依靠匯率造成的國際價差在維持利潤,在資源緊張和人民幣升值的壓力下也岌岌可危。
作為市場先驅的溫州人,在這樣的環境下從實業轉向地產擴張,無疑忠實地反映了利益最大化的理性經濟人原則。誰在M2的發行中獲取最大的比例,誰就取得更大實際利益的市場邏輯,溫州地區實體經濟增長乏力正是溫州資本從實業中抽身并沖向各地房地產業的表現。這并不意味著溫州私營資本家財富增長速度的放緩,相反,正是因為“及時轉型”,追上了M2的擴張速度,溫州私營資本家作為一個群體而非一個地區,才從中獲得了超越其他很多地區的財富數額。因此,溫州的空心化和溫州本地的GDP增長乏力,不是溫州人的市場眼光出了問題,而是整個貨幣發行系統的運行模式使然。
這個體系本身的原生動力是外匯占款的增長,以及隨之而生的M1增長。隨著通脹的加劇和人民幣升值,人民幣的購買力平價正在失去優勢,因此M1增長的動力也正在喪失。當驅動一個系統的原動力走向停擺的時候,M2將通過什么擴張方式來維持經濟穩定?如果在系統停擺時不能找到新的途徑來保持M2的增長,那么一場混亂或將不可避免。
2010年底,美國政府大量購買放貸壞賬,并最終由美聯儲通過量化寬松印鈔票接手來看,只要道德風險得不到解決,那么銀行增發放貸就等于是開印鈔機印錢,而且印錢的速度可以遠超過實體經濟擴張的速度。
在擴張中,銀行的經營者獲得獎金和紅利,政府獲得稅收和出讓收入,炒房者和開發商獲得暴利。試想還有什么合法途徑比這更容易獲利呢?
最后泡沫破滅了,則先由次貸買單,次貸不行了,由剛需買單,剛需破產了,通過政府由全體納稅人買單,政府赤字太大了就通過鑄幣稅,讓全體持幣人(即持幣-負債為正值的存款者)買單。
由于美國是國際貨幣,且美國人大多是負存款,所以這個循環里的“全體持幣人”基本在國外。所以美國可以通過QE、QE2或者QE3不斷地讓外國人買單,買到外國人不要了為止。
可是中國的工薪階層大多是高存款率的,所以“全體持幣人”基本在國內。如果中國放貸泡沫破滅就只能讓持幣的人買單。
既然匯率遲早要通過升值或通脹恢復平衡,則建立在匯率差基礎上的經濟遲早要停擺,因此建立在外匯占款增長基礎上的M1增長和建立在M1增長基礎上的M2增長也遲早會停止,信貸擴張的泡沫必然破滅。這時持有人民幣的外國人無疑有最充足的動機換回外幣逃離中國,持有綠卡的官僚和金領也有他們的途徑逃離中國。但人民幣無法逃到國外去,所以留在國內的人民大眾就要買單了。
大富翁游戲的英文始祖名字叫MONOPOLY,就是壟斷的意思。我們生活在一個大富翁游戲的社會,銀行在一個永不破產的道德風險之下,房價永遠是上升的,貸款的人整體上來說總能擊敗不貸款的人,因為印鈔無限,地皮有限。
游戲的結局和玩大富翁的結局一樣,就是玩家之間不斷兩極分化,最后少數玩家達成壟斷。壟斷到最后,別的玩家都破產了以后,沒人付給壟斷者過路費和房租了,沒人買他的房子和股票了,游戲經濟停擺,然后呢?
答案是游戲結束,泡沫破滅,現實開始了。
我們的貨幣發行機制,并不是一開始就以外匯占款為M1主要增長途徑的。改革初期,主流的M1增長途徑是央行向銀行貸出貨幣,銀行向國企放貸,國企組織生產,通過發放工資和采購等途徑將M1貨幣推入社會。由于全國工資水平比較平均,因此這時的M1貨幣投放途徑相對也比較平均,大部分能轉化為有效需求。一旦由于政府財政赤字向央行借款彌補等原因發生不可逆的過度投放,就很容易引發物價上漲。隨著民企在效率方面逐漸勝出,國企的貸款更多地向民企的利潤流動,國企陷入三角債危機。1993—1994年前后,國企已經難以為繼,這條M1投放途徑瀕臨斷流。正是在這一時刻,朱镕基作出了通過外向型經濟,以貿易順差、外匯占款作為M1主要增長途徑的新方式,國企大量解體,下崗工人成為第一次經濟停擺的犧牲品。
這一貨幣循環模式延續至今,并在高速增長的2003—2008年催生了新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地產信貸擴張,M2也增加到了趕英超美的水平。在這一循環體系中,生存著賴以提供工作機會的外貿工廠工人、建筑民工,賴以獲取利潤的外貿企業、房地產開發公司和建筑公司,賴以獲取出讓收入和稅金的政府及其公務人員。對比一下上次停擺時的國企系統下崗員工,想象一下當今這個經濟系統停擺時的樣子,或許我們將有所悟。
最大的風險不在于停擺本身,而在于停擺之后的新循環體系將如何建立,以及如果長期找不到新體系時的狀態。日本某種程度上仍陷于上一次停擺帶來的巨大震撼中,尚未找到出路?;蛟S,我們也應該提前預估一下我們的系統:一個正在加速燃燒自己的生命,因而已不能維持多久的循環體系,在停擺之后應該如何重新啟動。
如果我們能夠找到重新啟動的方向,則可以提前布局,正如下崗職工在隨后的外向型經濟模式大潮中看準方向也可以成為弄潮兒一樣。
如果重新啟動像日本一樣艱難,我們則需要從全球的角度,尋找新的增長模式,正如日本的企業在本土的蕭條中仍可以通過境外投資維持和擴張勢力范圍一樣。
如果全球都無法找到啟動貨幣循環的新模式,這也是最值得擔心但完全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這樣的情形通常以全球秩序的解體、持續戰爭以及全球貨幣循環系統的重新構建而告終。我們的近代史上不是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形,最終以二戰和戰后重建貨幣體系而告終。如果情形向這個方向發展,我們可能更多需要的是如何在這樣的情況下自保的途徑。
2011年初,相關機構做了一個統計,統計結果顯示,在1999—2009年胡潤中國百富榜、福布斯中國富豪榜、南方周末中國(內地)人物創富榜和新財富500富人榜等上榜的億萬富豪中,浙江溫州市出生的億萬富豪以60人之最高居“2010中國億萬富豪出生城市排行榜”榜首,是中國盛產億萬富豪最多的城市,堪稱“富豪之都”。其中,著名人物有:新湖集團黃偉,2009年財富高達300億元;美特斯邦威周成建,財富達185億元;南都集團周慶治,財富為80億元。
這則消息從一個側面印證了我的觀點,即溫州雖然實體產業空心化,但資本卻日益積聚,溫州人的財富總量仍在高速擴張。但在失去實業支撐的大環境下,資本的積聚已日漸失去可以惠及他人的“溢出”途徑,社會矛盾日益尖銳。財富對于溫州究竟是福是禍就很難說了。
2011年年中,開始盛傳溫州的擔保公司風聲甚緊,連續幾個月公布的M2增幅顯著下降,到2011年九十月份,M2已經接近金融危機爆發初期的水平,但實際上,有一部分影響M2的數字一直沒有進入統計口徑。在有些地區它可能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在民間資本發達,正規金融渠道不完善的地區,如鄂爾多斯、溫州等地,擔保公司、小額貸款公司、個人高利貸債主等地下或者地上的“影子銀行”大行其道,甚至蓋過銀行系統本身的風光。在“影子銀行”的存款,并未被納入官方的M2數據,我們姑且稱之為“影子M2”。
實際上,在對經濟的影響方面,影子M2具有與常規M2相似的作用,但卻因為監管缺失而無法進入統計的視野。影子M2的擴張就是民間信貸的出借過程,其基礎同樣是房產、土地等常規抵押物估值的不斷提升,所以影子M2對房產的支撐作用不言而喻。官方的M2數據變化如果與影子M2的數據變化不相一致,很可能會因為影子M2的波動而產生失真。
2011年7月末,在一片寬松預期下,突然出手的準備金征收政策令影子銀行猝不及防,短期流動性渠道紛紛斷流,發生了大規模的擠兌危機(或稱為擔保危機),影子M2大幅萎縮。而與此同時,央行連續9周正投放三千多億元資金,就是為了在影子M2塌縮的同時維持正規銀行系統不致受牽連倒閉。
影子M2的坍塌,對溫州本地經濟而言無異于一場浩劫。依靠影子M2的擴張分享社會經濟股份的盛宴結束了,民間借貸參與者自己成了被人宰殺下酒的小菜。多年來積累的人際關系資源隨著民間信貸的解體在很長時間內可能將歸零。
上世紀30年代,金融危機爆發,金融本位制崩潰之后,世界各國轉而采用了信用本位制,這是目前世界各國所共同采用的貨幣制度。信用本位下的貨幣發行通過信貸,借款人取得新發行貨幣的條件是要使用該貨幣去組織生產,取得高于生產成本的額外產出,通過市場交換收回貨幣,最后償還本息并留存自己的利潤。這個過程中由于新發行貨幣有新增的額外產出相匹配,故貨幣的單位價值不發生變化。
而如果信貸沒有用于生產,即借款人使用新發行貨幣去囤積炒作土地等必需品資產(比如炒房團炒作房產、開發商囤積土地后閑置以抬高地價房價等),該過程本身(炒賣、囤積的行為)并未創造新的額外產出,其獲利只能通過低買高賣取得,即相當于是在必需品的需求方從市場上交換取必需品之前,以新發行的貨幣囤積居奇而抬高必需品的價格,使需求方被迫支付更高的價格才能取得同樣的必需品。這實質上是借款人對需求方的掠奪,借款人以獲取的貸款為工具,從囤積居奇造成的買賣的價差中牟取暴利,并拿出部分利潤支付給放貸銀行作為利息,部分利潤交給政府作為保護費。
對于消費信貸而言,借款人取得消費貸款的代價,則是需要積極擴大自身的勞動力生產來創造更多的額外產出,并通過交換額外產出來取得增量收入,該增量收入與歸還貸款的本息相匹配。因此,消費貸款如要不違背貨幣信用,其根本的抵押物是消費者的勞動收入相應的增長,即借入該消費貸款改善勞動力的生活條件后,借款人能夠因借入消費貸款而創造與消費貸款的本息數額相匹配的更多的產出增長。
而實際上,當前消費貸款的發放越來越依賴于抵押物的價值而非借款人的收入。這種情況下,借款人就是在通過寅吃卯糧來擠占其他需求者的必需品,抬高必需品的價格,使其他需求者不得不支付更高的價格才能取得同樣的必需品。因此消費貸款也越來越淪為懶人不勞而獲的武器,起到懲勤獎懶的作用。到最后不能支付時,借款人就撂攤子了事,而撂攤子時就會導致貨幣信用出現危機,例如美國的次貸危機、希臘的債務危機等等。
很多人認為貸款只是某個人和某家銀行之間的關系,對貸款用途設限是對自由市場的橫加干預。但從信用貨幣創造基礎原理來看,貸款的用途是否正確,決定了信用貨幣能否維持本身的價值基礎,因此貸款的用途并不僅僅是借款人和某家銀行之間的事,而是事關每個信用貨幣使用人的整體利益。
自由市場是建立在貨幣交易的基礎上的,貨幣交易是建立在貨幣信用的基礎上的,貨幣信用的根本在于貸款被用在產生有效的額外產出上。因此,自由市場的運轉是以貸款用途的正確作為基石的。只看抵押物價值而不看貸款用途的放貸,不論是否做到了風險控制,都是自毀貨幣信用的行為。
試想,如果放貸人允許借款人使用貸款擴充軍備、打家劫舍來取得收益并歸還貸款本息,社會將是怎樣一個民不聊生、破敗混亂的狀態。歐洲的中世紀就是這一場景的寫照。金融家們放貸讓借款的封建君主發起戰爭,通過戰爭掠奪所得償還借款本息,導致整個歐洲陷于戰亂、貧困、生產破壞之中。
現今銀行允許炒房團貸款炒房、房開商貸款囤地炒地,本質上相當于放貸人允許借款人使用貸款以合法的手段打家劫舍,以此取得收益并歸還貸款本息。政府被迫對銀行的放貸設限時,借款人又轉而向民間銀行求助,更加變本加厲地打家劫舍。當社會穩定的底線被觸動,而民間銀行又無法通過正規手段調控時,政府只能通過暴力機關采取不論良莠,直接消滅民間銀行主體的措施。
因此,吳英案雖然從法律角度看確實存在某種程度上的問題,但吳英的所為本身確實是與部分既得利益者共同對社會大眾實施的一種掠奪。
所謂為民間金融鼓與呼的諸類群體,大都與炒房、炒地有著千絲萬縷的利益關聯,在當前房地產炒作融資被全面封殺的狀態下發出“救吳英就是救中國”的聲音,其實想表達的是一種在貨幣發行中失信而即將受到懲罰者在絕望之下企圖自救的心態。
問題在于信貸貨幣的使用方向出了嚴重問題。如果放松民間金融不是建立在控制信貸貨幣使用到正確方向的基礎上,只能讓囤積居奇者借著民間金融的松口變本加厲地掠奪社會,如此則救吳英就等于讓人民幣和中國經濟加速走向通往信用破產的道路。
今年4月,溫州市政府出臺了《加強房地產等財產抵(質)押登記管理工作補充規定》,進一步加強融資性擔保機構和銀行間的業務合作,以有效降低融資性擔保機構的擔保風險,促進融資性擔保機構可持續發展。
簡單地說,價值100萬元的房子,第一次抵押給銀行后,貸到70萬元;其剩余的30萬元額度,可以再去其他金融機構進行第二次抵押,拿到貸款。《補充規定》要求金融機構(商業銀行)支持抵押人利用抵押物剩余價值向融資性擔保機構提供反擔保,允許融資性擔保機構作為順位在后的抵押權人辦理抵押登記。對金融機構(商業銀行)與抵押人原簽訂的順位抵押限制性條款,可通過抵押權人、抵押人和融資性擔保機構三方簽訂順位抵押協議加以規范。
假設你是某炒房族,現處于套牢狀態,資金鏈緊張即將出問題,你所有的房子已經按市場“價值”抵押在銀行貸款70%。這時如果你想貸款,只有請銀行能夠接受的擔保公司給你作擔保。但擔保公司為了保護自己,給你的新貸款提供擔保的同時,也是要你提供抵押物給他們作為反擔保的,而你沒有其他抵押物,所以你還是貸不到款。
你的房子雖然還有30%的“價值”,但這30%的部分房管局是不會另外再辦抵押登記的。所以你現在得急著把房子賣掉。但有這個抵押權在,買家得先把你的貸款還清才能過戶,而你這個狀態,誰能保證還清貸款解除抵押之后到過戶之前,你的房子不會被別的債權人起訴查封而過戶失敗呢?
你可能會說,我能不能用這房子設一個第二順位抵押,抵押給這個買家,從而使他幫我清償貸款、解除了第一順位的抵押權之后,就對我的房子享有擔保物權,即使尚未過戶也不會被第三方執行走呢?
首先,你的房子現在房管局不給辦理第二個抵押登記,其次,即使有些靈活的地區給你辦了第二個抵押登記,比如上海。上海還有這樣的判例:多個抵押登記只能按價值分開抵押,所以前一個抵押解除之后,后一個抵押不是直接順位上來對整個擔保物的價值享有抵押權,而是只針對前一個抵押之外的那30%的部分有效,對其他部分不享有抵押權。這樣買家替你還了按“價值”70%計算的貸款,卻只能對“價值”的30%部分享有擔保權,這個生意還是沒法做。
所以你的房子雖然還有30%的“價值”似乎可以變現,但一般買家沒人敢買,于是你只好出跳樓價吸引有勇氣冒險的買家了。如果你的房子這樣還是賣不掉,你就還不出錢,只好跑路了。
《補充規定》的出臺,使跑路者有了幾個延緩跑路的希望。
首先,你可以對房子30%的那部分向擔保公司設立抵押權作為反擔保,這樣擔保公司可能會同意給你擔保,于是你可以再申請一部分貸款來解一下燃眉之急。
假如你還不出錢了,擔保公司有了抵押權保障,可以在銀行拍賣房產,還清貸款之后的剩余部分中優先受償。如果擔保公司不希望拍賣房子太多讓市場崩潰,則可以出錢把房子連貸款債權一起受讓過來,即相當于擔保公司取代銀行的位子來放這筆貸款,這樣還不違反擔保公司不能放貸的規定,變相達到了擔保公司從事放貸業務的目的。
其次,你可以把房子賣給買家了,買家可以把替你清償70%貸款的那筆錢先當作借給你的,讓你對這筆借款給他設一個順位抵押,等銀行的70%貸款抵押解除了再過戶過來。由于現在第二順位抵押在你的第一順位抵押解除之后是自動升上來對整個抵押物有效的,所以買家不必擔心替你還了這房子的銀行貸款之后到取得過戶登記之前的這個間隙里被其他債權人起訴執行。
這個政策看起來很美。原來沒法設立抵押而無法成為擔保公司客戶的貸款需求方,現在可以貸到款了,擔保公司的有效客戶增加了,變相參與放貸業務的目的也有途徑了。最關鍵的是,銀行可以緩解壞賬大批暴露的風險,同時還可以利用擔保公司進軍變相放貸業務的需求,在不需要銀行大批拍賣抵押物的情況下,把房市崩潰的抵押物貶值風險通過債務+抵押權整體轉讓的方式轉嫁給擔保公司。
假如房價上漲,那么的確各方共贏,只是老百姓又悲劇了。
假如房價未能上漲甚至繼續下跌,會是結果是什么呢?
結果就是體制內的銀行成功擊破規則的限制,把抵押物減值的風險都轉嫁到追逐利息的擔保公司頭上。本該自己割肉的體制內銀行,找到了體制外的民資充當了替死鬼。
打開門戶,誘之以利。請君入甕,卸磨殺驢。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誠以為然矣。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民資在土地財政的高潮中充當了體制內獵食的工具之后,在危機面前又被以這樣的方式誘殺、吸干,莫非亦是歷史的必然?
始于2008年的4萬億刺激計劃,一方面是在揮霍前期財政積累的基礎上,另一方面是在基礎貨幣繼續被動擴張,為M2擴張提供基本動力的基礎上。綜合來看,資金是從政府主導的部分通過投資向民間溢出,即民間資本從中是獲得資金的。
當前的政策松動,一方面是各級政府前期的投資首批還款期限(如地方債)已到,政府能抵押的都抵押得差不多了,所以上新項目心有余而力不足;另一方面則是基礎貨幣在資本外流的背景下趨于緊縮,政府要還債、維持自身運轉和已上項目不爛尾,只能通過“金融創新”、向民資開放高負債項目和從嚴查稅等方式與民間爭奪資本,所以民間資本從中是失去資金的。
今年6月,資本密集,樓價高企的溫州,強烈感受到了樓市調控的陣痛,而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地方政府土地出讓帶來的收入大幅下降。6月過半,溫州市區土地依舊沒有成交,而這已是溫州市區連續七個半月市區土地零成交。這意味著,溫州市區近7個月的財政等各項收入中沒有一分錢來自土地出讓金。
事實上,土地市場冷淡的背后是當地房地產市場的萎靡。不僅是溫州,土地市場的不濟已在浙江全省蔓延,杭州網統計數據顯示,2012年一季度,浙江全省土地出讓成交總額為139.2354億元,比去年同期下滑達83.56%。
政府的還債是剛性的,開支是剛性的,已上馬項目的后續資金投入是剛性的,新開項目前期投入也是剛性的,而收入卻隨著土地出讓和房產交易的萎縮大幅下降,眼看就要還不起債、發不出工資、還要出一大批爛尾項目。怎么辦?
方法一:罰款。于是拖車隊每日出動,停在小區門口的車經常不見,罰款金額大漲,無奈是杯水車薪。
方法二:欠薪。公務員和事業單位上一年度基礎工資以外的全年獎金被扣三分之一,延后發放。估計今年也不例外。無奈還是杯水車薪。
方法三:反腐。抓了一批前任留下的肥豬,擠出來一些油水。無奈仍然是杯水車薪。
方法四:加大查稅力度。中國的企業名義稅負沉重,偷稅漏稅普遍,一查一個準。當然這樣就大幅增加了實際稅負,本來就茍延殘喘的本地企業紛紛吐血而亡。短期的稅是收上來了,但稅源也在聚斂之中流失得更嚴重了。
方法五:金融創新。拿出還不起帳的高負債項目讓民間資本為政府提供融資,然而民間資本不是那么好忽悠,即使能成功融資,也只是民間資本被進一步抽干。
方法六:借外債。向港澳臺、國外僑胞拉資金,以項目公司名義在境外融資。目前成效不明朗,如果成功,則人民幣升值一旦停止,負債的匯率風險極大。
進入7月,溫州的噩夢越發顯現出來,一場蔓延在企業互保、聯保方面的危機,對溫州經濟的打擊或許比混亂的民間借貸更為沉重,一直在執行壟斷經營的各大銀行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將再次受到拷問。
危機并不僅僅出現在溫州。近日公布的外匯占款不出意料地繼續小幅下降,外匯存款繼續在本幣存款萎縮的條件下保持增長,一大批人不顧央行的苦衷,嚷嚷著馬上就要降準。央行猶豫之下,還是不敢動手,繼續維持了滾動發行逆回購的臨時措施。
逆回購正在逐漸長期化,預計7月的央行資產負債表上,對其他存款性公司債權項目可能不會像前幾次逆回購時那樣突然增長后在次月基本恢復原狀了。只是,這樣的小動作能瞞得過資本的眼睛嗎?
沈陽聚光燈下的罷市正在向全國擴散,瘋狂上項目同時瘋狂缺錢的地方政府只能通過瘋狂的聚斂來彌補無底洞式的資金缺口。
溫州無權無勢的小老板們既不能從政府項目中直接獲益,卻又要通過罰款補稅等種種形式為這些項目提供資金來源,消極罷工在所難免。
地方版的4萬億在貨幣斷流的拐點時刻突然上馬,對應的不再是短暫的虛假繁榮,而是轟轟烈烈的、對民間草根資本的徹底洗劫和權貴們渾水摸魚的狂歡。
外圍,敘利亞的巴薩爾正在土崩瓦解,從南海到波斯灣的合圍逐漸成形,幾十年一遇的糧食危機遭遇低庫存,正在同時考驗中國奇跡的生存資源(石油和糧食)的基礎。國內,人口紅利亦在不斷逼近轉折點,養老金危機已經到了社保未經民意調查就直接出面說“不延遲退休不可能”的程度。
所有的轉折點匯聚在一起,8月一切平靜的表象之下,隱隱傳來不尋常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