蟊賊“盜”出巨貪

文/吳克利

蟊賊“盜”出巨貪

文/吳克利

檢察官反貪手記 》》

此案中的小偷舉報提供了貪腐案線索。但反腐不能“靠小偷”，監(jiān)督預防不可松懈。

深夜盜影

一天深夜，一個人影翻過了圍墻溜進了一棟住宅樓。

這是棟上世紀80年代建造的住宅樓，南北朝向，上下五層。當時這棟樓是縣政府統(tǒng)一建造的，在那個時代是高級住宅的標志。隨著歲月的變遷，它的光彩也成為了歷史。后來這棟樓參加了房改，房子的產(chǎn)權都轉(zhuǎn)讓給了個人。因為年代已久，這里原先的老住戶大多把房子賣了，搬到其他的地方去了，現(xiàn)在這里的住戶比較混雜，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這個人溜進樓后，輕手輕腳地走上了樓，他用耳朵靠近了門仔細地聽了一會，然后拿出自己帶的“工具”對著三樓的門鎖撬了起來。門很快被撬開了，他迅速進門后把門關了起來。

翻箱倒柜地忙活了一陣，發(fā)現(xiàn)沒有可拿的東西。正當他沮喪地準備離開時，那個靠墻立著的大櫥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以職業(yè)敏感感覺到在它的背后一定隱藏著什么秘密！他移開了大衣櫥，果然不出所料，里面是一個黑洞洞的儲藏間，他打開了微型手電，里面是幾個密碼箱。撬開了其中一個，他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箱子里面放的全是鈔票！他又打開了另外的一只箱子，也是一樣，他數(shù)了一下一共是七只箱子。

他從沒有見過這么多的錢，這是誰的家，會有這么多的錢？房間里擺放的是一些老式家具，廚房的灶臺是一張老式辦公桌搭起來的，桌腿上還寫有“縣政府辦字四號”的字樣。

看來這是一個縣政府干部的老宅，可是根據(jù)情況判斷，這里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住人了，家具上厚厚的塵土足以說明。很快，激動和興奮使他無心顧及這些，眼前這裝滿鈔票的箱子，使他心花怒放，這么多的錢夠自己用上一輩子了，他盤算著先買一棟房子，再買一部轎車。這輩子我啥事都不用干了，他越想越美……

可是當他去動手搬這批裝錢的箱子的時候，他忽然停住了：怎么多的錢，萬一被抓住這可是死罪啊！況且這么多箱子自己也搬不走啊，拎著箱子出門是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不行！再說這些錢的主人是誰也應該弄清楚。他想來想去，覺得“反正這批錢是放在這里的也不會跑掉的”，打探清楚再來取也不遲。他分文未取把箱子放回了原位，復原了衣櫥，空手退了出來。

電話驚魂

這盜賊叫李明，無正當職業(yè)，有時也干些雜活，手頭緊的時候就出來“摸一把”。

他走出了這間房子，開始觀察這所房子的外部情況。他看著三樓的窗戶在想：這家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呢？想弄明白這家房主的情況，他又不能輕易地向別人打聽，還是自己“蹲窩”看看是誰進出那個房間。可是一連幾天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進入。這樣下去也不是事情，他想了想還是問一問他樓上樓下的鄰居！恰好在這個時候，從那樓的單元里走出來一位中年人，他上前便問：“請問你們這里有出租套房的嗎？”對方回答“沒有！”他又進一步的問：“你這三樓不是沒有人住嗎？”對方回答：“這家人在外地工作，有時還回來。”“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家人的地址？我想租他的房子。”對方回答說“那等他回來我告訴他，或者你留一個電話號碼給我，讓他跟你聯(lián)系！”。雖說自己是個盜賊，可還是多長了一個心眼，他沒有直接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留下，而是將老婆的電話號碼給了對方，說了聲謝謝就離開了那里。

盜賊李明遇見的那位從樓里出來的中年人，是縣政府辦公室的夏副主任，他就住在那個單元的五樓，原來住在三樓的人就是夏副主任多年前的領導，是他當了三年秘書的張縣長。張縣長原先在縣公安局當局長的，后來被提拔為副縣長，分管縣里的政法工作，沒有兩年在換屆的時候就被選舉當了縣長。從那個時候起夏副主任就跟著張縣長當了秘書，后來張縣長又調(diào)到市里當了副市長。這幾年夏副主任一直都跟張副市長保持有聯(lián)系，逢年過節(jié)也經(jīng)常去張副市長家拜年，畢竟自己還要依靠老領導。張市長也沒有拿他當外人，因為是自己的秘書，私人感情始終保持著。說來有一段時間沒有與老領導聯(lián)系了，正好這里有人要租房子，順便打電話問一問。

夏副主任撥通了張副市長的電話，一陣寒暄之后，夏副主任問：“你家縣里的房子是否要出租？這里有一個人看到您的房子始終空閑著，想租您的房子，今天他來看房子的時候被我遇見了”。“哦!那邊的房子不出租，我有時還要回去住一住那”。張副市長這樣回答后掛斷了電話。

再說，張副市長接完了夏秘書的電話，總覺得不對勁，別人怎么知道我的房子是空閑著沒有人住？他反復回憶夏秘書的電話內(nèi)容。難道有人進過我的房子？不然怎么會知道我的房子空閑沒有人住？想到這里，一陣緊張后怕，心跳已經(jīng)超出了常日的一倍。如果有人進了這個房間，那后果不堪設想！他一刻也待不住了，還沒有下班他就叫上司機：“去縣里！”

市里距離他原來所在的縣城只有二十幾公里的路程，不一會工夫就到了縣城，他讓司機在一個路口等著，便徑直向自己原來住的舊宅走去，他急于想知道房間里的情況。當他迫不及待的拿出鑰匙打開門鎖的時候，他擔心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門鎖是被人撬開過了，家里有明顯翻亂痕跡，顯然有人光顧過這里，大衣櫥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位置，被人動過了，可是當他推開大衣櫥，箱子還在原來的位置上，箱子里的東西全然沒有動，他感到非常的納悶。

箱子顯然是被人打開過，有誰見錢不要的呢？張副市長在本縣當過公安局長，還有一些偵查經(jīng)驗的，在皮箱的手柄上留下的指紋是近期的，應該就是最近幾天留下的。一個結論讓他驚出一身冷汗！就是那個想租房子的人，進過這個房間！這個人是干什么的，如果是紀委的或者是檢察院的，那自己的末日就到了，他不敢想下去……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夏秘書就住在自己的樓上，他并沒有上去找他，而是悄悄地走了出去，他怕別人認出自己，便快步坐進了自己的車里。在回城的路上他撥通了夏秘書的電話：“你前面說的那個想租房子的人是誰啊？”夏秘書說：“我不認識，他留了一個電話號碼在我這里。”張副市長記下了電話號碼。他在思考下一步該怎么辦！

回到了家里，張副市長沒敢把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告訴妻子，吃完了晚飯他跟妻子說要出去散步，便走出了市委住宅大院。在一個超市的門口，他看見了那里的公用電話，搞偵查出身的，是有反偵查經(jīng)驗的，他沒有用自己的手機去撥那個可怕的電話，他走近了電話亭，按著夏秘書給的電話號碼撥了出去，接電話的是女人的聲音：“你找誰？”“你們是要租房子的嗎？”張副市長這樣問。對方回答：“租房子？誰租房子？”那女人沒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緊接著又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租房子啊，你的房子沒有人住，空著閑著也是空啊。”張副市長繼續(xù)問：“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房子空著的？”“那我當然知道了！”張副市長這時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那我們約在哪里談一談？”對方回答說：“好哇！”“那今晚九時在啤酒廠的門口，不見不散！”

蹊蹺車禍

不知為什么，盜賊李明總想急于弄明白那間房子的主人是誰，可是與房主見了面的后果他似乎根本沒有想過！既然你來約我見面，那見一見也不妨。

等了一段時間不見有人來，便準備打電話詢問。忽然，停靠在啤酒廠不遠的地方的那輛貨車朝自己沖了過來，好在自己站的位置緊靠著路的臺階，那輛車子擦肩而過。好險啊！。他以為那輛貨車是無意當中開下了道，也就沒有太在意。在原處他又等了一會，估計那人是不會來了，就順著馬路往回走，走了不遠就聽見身后有聲音，扭頭一看，還是那輛貨車不知什么時候又到了自己的身后，徑直向自己撲來，瞬間本能的反應他跳進了路邊的綠化帶，那貨車沖上了綠化帶，上了人行道才停下來。此刻貨車離自己只有二十公分的距離。這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這輛貨車是沖著自己來的！是要殺人滅口！此刻他撒腿便跑進了巷子，轉(zhuǎn)了幾個彎進了家門。

總算躲過了一劫。回到了家里驚魂未定，他翻來覆去想著今天發(fā)生的事情，這樣下去早晚自己的命要送在那個車輪底下，他作出一個了連自己也不相信的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向檢察院舉報！可是轉(zhuǎn)眼一想自己這樣空口無憑有誰能夠相信呢？如果對方把房間里的錢轉(zhuǎn)移了，自己就更說不清楚了。要拿到證據(jù)才能去舉報。

當天夜里，他又一次進入了那個房間，他打開了那裝滿了人民幣的七個箱子，用攝像機錄下了那一捆捆已經(jīng)發(fā)了霉的百元鈔票。當他把七只箱子都打開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個箱子里面放的是金銀首飾，這些金銀首飾不但有精美的包裝盒，還有著購貨發(fā)票，有一張購貨發(fā)票上有“張耀武”的字樣，此后打開了不少包裝盒也有“張耀武”的名字。現(xiàn)在有些人送禮就直接在發(fā)票上寫上收禮人的姓名，目的是讓收禮的人放心。看來這房間的主人就叫張耀武。這個名字在腦海翻騰了起來，名字似乎很熟悉。不管是誰！自己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他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天一剛放亮，他便起身離開了家，就坐上了去省城的交通車，為了保險起見，他想找上一級的檢察機關。

轉(zhuǎn)移途中

再說“車禍”沒能成功，張副市長更是坐臥不寧，他越想越后怕，放在老房子里的東西應當盡快轉(zhuǎn)移，否則后果不堪設想。可是那些東西轉(zhuǎn)移到什么地方安全呢？至愛親朋大多靠不住，兒子在省里上學，是自己租的房子住的，只有暫時先放在那里，待找好了地方再送到其他的地方去。

想好了計劃、拿定了主意，他決定親自出馬，不能讓外人得到一點信息。下午他打電話給一個熟人借了一輛面包車，自己的駕車技術還是在當公安局長的時候練成的，這次派到了用場。深夜兩點多鐘面包車在那棟住宅樓的墻角處停下了，張副市長一個人走上了三樓，進了房間，他沒有開燈，時間不長，他一手拎一個箱子放進了面包車，這樣連續(xù)上下了四趟，他關上了車門，打開了車燈，正準備啟動開車。忽然面包車前被幾個人擋住了去路：“我們是檢察院的請你下車！”其他的幾個人上了面包車，離開了那棟住宅樓。

在檢察院的詢問室里，張副市長陪著辦案人員清點著從面包車上搬下來的皮箱，在清單上記錄著2332萬元人民幣，金銀首飾176件。此刻這位張副市長已經(jīng)無心顧及這些財物的數(shù)量，這突如其來的災難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眼前的情景瞞也是瞞不住的，可是全盤托出也不行，這樣會把其他的問題牽涉進來。他激烈地思考盤算如何應付即將到來的詢問：閉口一點不說，落個對抗法律、態(tài)度不好、死不認罪的罪名，將來對自己不利，多少說一些，走一步看一步。張副市長拿定了主意。

這時一個中年人走了進來，在張副市長的對面的桌子前坐了下來，身邊的書記員翻開了一頁卷宗，拿出了筆錄紙準備記錄，看來詢問就要開始了。這時候張副市長才注意面前的這位檢察官，看上去面容和善，可是那雙眼睛卻讓他坐臥不寧，開場白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據(jù)我所知你是位非常優(yōu)秀的干部，在縣里你為老百姓辦了不少的好事，在選舉你當縣長的時候可是全票通過的，你改變了那個縣的治安環(huán)境，那里的老百姓信任你，他們是不會忘記你的。”也就在幾分鐘前，自己還感覺到委屈心理不平衡。自己曾經(jīng)為社會做了那么多的貢獻，說抓就把自己抓來了，眼前的這位檢察官說話務實，還講些人情，瞬間那種委屈感覺即刻消失了。

緊接著，對面的檢察官開始涉及到今天要詢問的主題：“看來今天的事情不用我問你也會把它說清楚的。”這樣的詢問方式就是他在當公安局長的時候也沒有經(jīng)歷過，在這句話的背景含義里，包含著多層意思。他明白自己該把事情交代清楚了：“放在老宅里的這些錢，還是四五年前在當縣長的時候別人送的，時間這么久了，大多已經(jīng)記不清楚了，有的也只能記一個大概，唯獨能夠記清楚的是那些沒有送過錢的科局干部。我辜負黨的培養(yǎng)和百姓的厚愛。……”詢問一直持續(xù)著，根據(jù)張副市長交代的人員、時間、地點逐一核實取證，132萬元受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吻合，其余的2200萬元還是說不清具體的來源。

惡有惡報

經(jīng)過人大常委會批準，檢察機關決定對張耀武依法逮捕。

張耀武案件的暴露似乎有一些偶然，如果不是盜賊的光顧，說什么也不會有人知道張耀武有那么多的錢隱藏在那套房間里，可是當張耀武那天在轉(zhuǎn)移財產(chǎn)的時候，那么巧就讓檢察院的人攔個正著，是巧合嗎？

那天盜賊李明進了省檢察院的控告申訴處，接待他的是從反貪局調(diào)過來的，有著多年偵查經(jīng)驗的控告申訴處付處長，待他聽完了來人敘說的事由和錄像資料后，感覺到事情緊急，就立即匯報給了分管檢察長。他們分析，根據(jù)這么多年的反貪偵查經(jīng)驗，隱藏財產(chǎn)的人，一旦察覺到自己隱藏的財產(chǎn)有暴露的危險，就會立即采取轉(zhuǎn)移措施，這也是這么多年來賄賂犯罪人的反偵查的行為特征。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情況，犯罪嫌疑人轉(zhuǎn)移財產(chǎn)，為檢察機關提取犯罪證據(jù)提供了條件，所以當李明說明了情況以后，辦案人員沒有立即搜查那間隱藏有巨額財產(chǎn)的房間，而是坐等時機，讓其自我暴露，所以事發(fā)有因并非偶然。

那個險些要了李明性命的貨車是怎么回事？此駕駛員是本縣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張炳能的小車司機張小魯，也是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的跟班知己。那天張耀武打來電話，張小魯正在開車，電話的聲音比較大，老總與張耀武的通話內(nèi)容張小魯聽的一清二楚，當下張炳能跟張小魯說：“這件事涉及到張副市長一生的前途，是我們應該出力的時候了！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去給他來個交通事故，以后的事情就有我來處理，多賠給他家人一些錢也就完事了。”張小魯心里明白制造交通事故的后果，但他還是去了。原本想開鏟車去的，因為沒有找到鏟車的鑰匙，就順便將停放鏟車邊上的大貨車開了出來。此后發(fā)生的一切似乎是自己預想的結果，在他啟動發(fā)動機向李明沖去的時候，他看見了罪惡的結果，瞬間本能的反應，使車子偏離了李明的身體。

當他開著貨車準備往回返的時候，張總的聲音和張副市長的電話內(nèi)容，在自己耳邊響了起來，自己這么多年來得到過他們的好處，尤其是張總對自己的恩情，為了報恩還是再試一把吧。第二次他鼓足了勇氣。

三個月后，張耀武的案子在省城的中級法院開庭了，上千人的旁聽席座無虛席。法庭調(diào)查足足進行了兩個小時，張耀武在對起訴書上指控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的同時，還道出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

這次的法庭審理張耀武多了一個雇兇殺人的罪名，犯故意殺人罪（未遂）的共同被告人張柄能、張小魯，也站在了法庭的被告席上。法庭宣判對張耀武數(shù)罪并罰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沒收犯罪所得的財產(chǎn)；判處張炳能犯故意殺人罪處有期徒刑八年、張小魯犯故意殺人罪處有期徒刑八年。

就在張耀武的案子宣判結束的不幾日，李明的案件也在縣級法院開庭審理了。李明向檢察院舉報之后，檢察機關根據(jù)李明的特殊情況，將其移交給了公安機關，在公安機關李明交代了自己的多起盜賊行為后被取保候?qū)彙７ㄍヨb于李明的立功表現(xiàn)和投案自首的情節(jié)，判處李明有期徒刑三年，緩期三年執(zhí)行。

（作者系國家一級檢察官，全國檢察業(yè)務專家）

編輯：陳暢鳴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