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骎,襲亮
(1.山東財經大學,濟南250014;2.北京師范大學政治學與國際關系學院,北京100875;3.山東經濟管理干部學院,濟南250014)
社區運動的動力:結構、文化與行動者
——近年來國內社區運動研究述評
張骎1,2,襲亮3
(1.山東財經大學,濟南250014;2.北京師范大學政治學與國際關系學院,北京100875;3.山東經濟管理干部學院,濟南250014)
近年來國內學界對社區運動的探討主要從國家-社會關系、社會運動、都市運動以及公民資格四種研究路徑出發。以這四種研究路徑為線索對社區運動發生發展問題的回答,大都突出了結構、文化與行動者三方面的要素及其相互關聯,認為其構成了社區運動的動力。本文梳理了中國城市社區運動研究的主要成果,分析不同研究路徑所具有的特點以及彼此間的差異,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未來的研究方向。
社區運動;研究述評;結構;文化;行動者
改革開放后,中國開始進入社會轉型時期。隨著城市社會的發展和房屋的私有化,街道層級的權力、財產、社區和基層組織的互動發生變化,使得中國的鄰里社區變成一個沖突與反抗,以及社會變遷的基本領域。[1]社區運動大多是由于社區居民對某些強勢集團或者地方政府政策不滿,自身權益受到損害而凝聚開展的維權性集體行動。這樣的集體行動往往因帶有不同程度的抗議性,而與政府開展的社區建設運動有所不同。對于國內社區運動,一般關注的問題包括社區運動為什么發生,為什么能夠持續,它的機制與過程是什么,等等。學界從不同研究路徑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大都突出了結構、文化與行動者三方面的要素及其相互關聯,認為它們構成了社區運動的動力。本文目的在于梳理近年來中國城市社區運動研究的主要成果,分析不同研究路徑所具有的特點以及彼此之間的差異,并在此基礎上指出現有研究的不足和未來的研究方向。
就社區運動議題來說,這種研究路徑側重于分析國家與社會行動者各自的地位、角色及其彼此之間的互動關系,大致遵循著一種“權益損害—反應性行動”的二元分析模式。市民社會和國家與社會互動是它的兩種基本理論取向,盡管兩種理論關注的具體問題有所差異,但根本問題指向都在于國家控制下的社會是如何生長出抗議或自治的空間以及國家與社會關系如何在社區運動的推動之下重構的。
1.市民社會理論。市民社會理論強調國家與社會的二元分立,關注“那些不能與國家混淆或不能被國家淹沒的社會生活領域”。[2]業主大會、業委會等社區中的公民組織力量是市民社會研究者所關注的焦點。
住宅的私有化導致了利益的組織化,進而發展為現代社會的公民組織。公民組織的發展,體現出來的是社會的結構性變化,這種逐步上升的結構性力量構成了公民社會的基礎,業委會的出現可能意味著一種社會基礎關系結構的根本轉型。[3]業主對自己的利益和社區的公共事務更加關心,業委會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針對物業管理公司的抗議活動,維護業主的權益,這堪稱中國城市公民社會的先聲。[4]國家從一個管理者轉變為仲裁者,而住房使用者從一個被管理者轉變為自治者,物業運作逐漸擺脫國家一元控制與全權性操縱的局面,發展為一個具有市民社會性質的新公共空間。[5]這種新公共空間對城市基層治理形成了挑戰,挑戰的關鍵之處在于是管理公共(群眾),還是公共(實施)管理。[6]如果用市民社會理論來分析社區運動,就必須證明社會力量在脫離國家控制過程中的主動性以及在推動基層政治改革進程中所顯示出來的能力,但是從業委會或居民自發組織的產生和實踐來看,“正是國家的政治經濟改革才使社會獲得了準生證,在國家的保障下社會才有了成長的空間”。[7]房產私有者群體在維權過程中促進了中國公民社會的建構,但這種推動是有條件的并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賴政府在制度上的創新和支持。[8]當前城市業主維權運動面臨的共同困境表明,盡管轉型時期的權力多極化趨勢明顯,但“自上而下”的國家主導型的權力再分配機制決定了當前權力分布的不對稱和失衡狀態,即國家—市場—社會之間的權力水平呈依次遞減的格局。[9]
市民社會理論提供了一種國家與社會相互制衡的關系模型,但當代中國的現實與這一模型之間存在較大差異,業委會組織與居民行動很少表現出制衡國家和有效推動國家基層治理改革的傾向。因此,一些研究者轉而以國家與社會互動的理論來分析社區運動。
2.國家與社會互動理論。社區是城市的細胞,城市社區建設和治理的核心應是社區自治,但“就現狀來說,國家權力并沒有完全從社區撤離,也不可能從社區撤離”。[10]國家與社會互動理論強調社區運動中國家、市場與社會之間的策略性互動,三者在社會權力結構中的相對位置及行動都是互動的結果,最終的結局是社會力量為國家權力(與市場力量聯合)所消解,“行政吸納社會”。業主組織、資本組織和行政組織,圍繞利益、權利、規則而建立起的復雜博弈關系及表現出的內在延展邏輯,證明著政治國家的原點乃是日常社會生活的自然延伸。[11]解決業主維權運動中存在的問題需要建立業主、開發商與政府的良性互動機制。[12]王艷認為,維權精英適當的角色定位、理性的運作策略和有效的資源整合,可以贏得政府的吸納與合作的回應。[13]黃衛平、陳家喜進一步發現,地方政府針對維權活動特點會采取區分性的回應策略,對于理性的、與政府合作的業主精英,地方政府采取吸納與合作的策略;對于由專家型業主所進行的技術型維權行動,地方政府通過制度框架內對話、召開聽證會協商等形式來應對;對于對抗型的維權行為,則采取壓制與分化的策略。這些策略深刻地影響了社會抗爭行動者的組織動員模式和最終利益訴求的實現。[14]國家通過制度設計與有效的策略來主動地、及時地回應與滿足來自社會的權益要求,有利于降低社區運動的負面效應,實現國家、市場與社會三方的利益平衡,從而把社會沖突與矛盾化解在萌芽狀態與體制內。然而,從現有的研究來看,這樣的成功案例還不多見。這反映出在現今,具有強大資源優勢的國家和市場力量更多的是把社區運動作為一種異議和挑戰的力量來看待和壓制,而不是把它看作是社會群體合理表達利益要求的一種手段,更沒有意識到它作為社會自主性的發揮所具有的潛在力量。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國家與社會的關系還正處于長期的、深刻的調整之中。
社會運動可以被看作是市民社會的一個領域,但是對社會運動的研究卻已經逐漸成為了一個獨立的知識系統。在美國,社會運動研究經歷了從集體行為理論、資源動員理論到政治過程理論的范式演變,而在歐洲占據主導地位的新社會運動理論則強調文化、認同與社會運動之間的關系。后來,一些歐美學者建立了一個綜合的、比較的視角,這種以政治過程理論為基礎的社會運動研究致力于將政治機會結構、動員結構、文化構框等要素整合進一個共同模式來解釋集體行動的發生和發展過程,[15]這已經成為分析社會抗議現象的主要方法。
“政治機會結構是指一組以國家組織為中心的變項組合,其對于集體行動者形成一定程度的限制與可能性,并且提高或降低了運動動員所需要花費的成本”,[16]“它是解釋中國都市地區集體行動之發生的最有力的一個自變量”。[17]施蕓卿指出,中央—地方的權力層級、國家與地方權力為一身的客觀權力結構以及1990年代以來大規模的城市更新為B市居民社區維權的運動提供了有利的機會。[18]石發勇和蔡永順具體論述了地方不同層級國家權力的分解(disagg regated)和矛盾(discre pancies),認為不同層級地方政府各自的優先選擇、地方國家機構的部門利益化以及上級媒體對下級政府不當行為的曝光促進了綠街環保運動的產生。[19]然而,即使存在更多的機會結構要素,又如何解釋在面對同樣的機會結構時,有些社區發起了行動,但更多的社區根本沒有產生任何的集體行動呢?這說明,除了政治機會結構,一定還有其他的因素在社區運動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當政治機會結構出現時,社區運動的組織者和積極分子必須說服和動員更多的人參與到行動當中。那些動員人們參與到集體行動中的正式或非正式的集體媒介(collec tvevehicle)稱為動員結構,它主要包括中等規模的群體(meso-level groups)、組織和非正式網絡。[20]由于本文其他地方對有關社區居民和組織在社區運動中的作用有所關注,這里主要說明社會網絡的作用。曾鵬提出了融合性社區網絡與離散型社區網絡的分類方法,社區網絡越趨于融合(數量較多、密度較高、關系較強),集體行動發生的可能性和組織化程度越高,暴力程度和社會負面效果越低。[21]相比于這種橫向關系網絡的分類,石發勇指出了社會網絡的縱向維度,”“居民同政府官員、媒體記者所建立的垂直性網絡也是普通市民動員國家支持的重要工具”,“對集體抗爭的成功至關重要”。[22]與傳統社會網絡的討論不同,互聯網的作用也得到了初步的關注,“即使是地方性集體抗爭,互聯網依然能發揮巨大的潛力”,“對于中國的業主抗爭來說,將新信息技術特別是互聯網引入分析框架中能更好理解業主的集體抗爭”。[23]
社區運動需要領導者、組織、社會網絡等進行有效的動員,但并不會僅僅因為政治機會結構和動員結構的存在就自動出現。為了勸說人們參加行動,組織者還必須向他們說明參加行動的意義,潛在行動者還必須對發生的事件、所處的情境及所面對的對象進行詮釋而賦予其主觀意義。在較封閉的政治機會結構之下,框架(frame)對抗拒拆遷的中國房主們來說是一個關鍵因素,它能夠使他們辨識是非正義,激發他們的意義想象,并提供給他們一以貫之的策略來尋求公眾的同情并同損害他們利益的團體進行抗爭。[24]朱健剛、王超通過對廣州一個社區業主行動的考察,一方面擴大了框架的外延——框架的形成并不都是刻意建構與人際互動而形成的,而是與運動參與者的社會主義群眾動員慣習、對于“理”和“家”的認同密切相聯;另一方面,又肯定和深化了框架對于行動策略形成以及行動有效性的意義,城市居民的集體行動使得社區治理開始向以權利為基礎發生改變。[25]
相較于對社區運動某個因素的強調,有論者以較為完整的分析框架來檢視社區運動的邏輯。中國城市新居住小區社會運動的特點在于,維權骨干和積極分子的領導,業委會的建立、有效動員和策略,業主的豐富資源,是維權運動勝利的核心因素,構成了維權成功的中、微觀動員機制,而“中、微觀動員機制的構成和特點,正是由中國城市社會中所出現的房地產商利益集團這種宏觀的政治現象所決定的”。[26]
都市運動是公民試圖獲得對于自己居住地城市環境控制的社會運動。城市環境包括建筑環境、城市的社會結構(fabric)和本地的政治過程。[27]這一術語并不僅僅表明運動發生在都市環境中,而是更加強調都市與社會運動的內在關聯。都市運動研究“在理論淵源、意識形態、研究方法以及看待社會運動的一些具體機制等很多方面,與主流的社會運動研究具有相當的區隔”。[28]其特征主要有這樣幾點:第一,分析的重點在于運動所產生的都市的(公共服務的改善)或政治的(權力關系的改變)影響上;第二,它的研究興趣在于政治權力方面,爭論于都市抗議與國家之間的關系;第三,它聚焦于都市運動所發生的政治脈絡(context),承認都市運動不是對客觀不平等或者剝奪的自發回應,而是在一定的社會和政治其他條件下更容易形成。[29]
都市運動研究與主流社會運動研究代表了兩種不同的學術傳統,前者更加致力于以社區為特點和基礎來探討居民的抗議行動,城市社區是都市運動的根據地,是推動社會變遷的行動載體。[30]在國家強控制、組織發育不良的背景下,政治機會結構的出現與認知解放、資源性和組織性缺乏解釋力,社區性應成為影響中國社區運動產生和維系的核心變量。空間、人口、組織是社區性的三個要素,三個要素之間的互動形成了社區性的兩個維度:一是外在的社會(控制)結構,包括政府組織及政府組織在社區中的代理人等;二是內在的社區居民(能動者)共同體,包括居民正式或非正式的聯合體。兩個維度的動態發展將原本的物理空間轉換成充滿意義的公共空間,促使“自在的”鄰里走向“自為的”社區共同體,社區運動反過來又強化了社區共同體的存在。[30]社區運動是發生在都市社區內的一種集體行動,社區的空間性與在地性賦予社區運動以獨特的意義,“空間不是一個社會的反應物,而是社會的根本物質維度之一。”[30]小區住宅的地理與空間布局具有對于政府治理的促進、集體精神的培育以及社區運動的推動作用。[32]莊雅仲認為,都市居民尋求安身立命是一個動態、開放且有時充滿矛盾沖突的過程,都市空間陌生與快速變動的特性,都市問題的瑣碎與復雜性,以及都市移民離鄉背井的心靈沖擊,使得都市生活充滿不確定與挑戰性。社區運動因此代表一個集體的尋求地方感覺和在地想象的過程以及改變都市社會現狀的期盼,地方感與空間生產的辯證問題能夠反映出地方創造過程中文化與社會變遷的關系。[33]
不同于社區運動與都市生活關系的討論,陳映芳以階層以及城市兩個維度來考察社區運動中中產階層、城市與國家權力之間的關系。行動者的權利意識和行動力是影響市民行動選擇、行動效果的基本要素,而對市民自主組織的政治與法律限制已構成市民組織化表達行動和社會發育的制度瓶頸。現有的社區運動基本上屬于零星式的集合行動或者淺層次的社會運動,并沒有形成能夠影響全局的社會運動。“國家與城市間利益的分化和立場的差異,對于都市運動的行動者而言,有時意味著某種政治機會”,這一方面涉及到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之間的關系;另一方面,也涉及到作為“鄉土中國”的國家與具有特殊經濟、文化地位和社會形態的城市之間的特殊關系。目前的國家主流意識形態及其政治制度框架對于中產階層市民提供的政治機會卻是十分有限的。[34]
盡管中國的社區運動與卡斯特斯所描述的城市草根運動確有相似之處,但相較于國家與社會關系以及社會運動研究路徑的運用,以純粹的都市運動研究路徑來分析社區運動的研究成果還較少。由社區運動背后所反映的文化脈絡與社會空間要素大都被置于一般的社會背景上來加以強調,而不注重它與社區運動的內在關聯。集體消費、文化認同與社會自治等運動目標本應是社區運動研究所應加以突出的,但這種“都市意義”的分析卻常常被看作是已經預先設定的“城市問題”。
公民資格(citizen ship)的社會政治理論主要來源于英國社會學家T.H·馬歇爾的貢獻。公民資格是一種社會成員身份(socialme mber ship),并在本質上體現為一種社會平等制度,它由民事的要素、政治的要素和社會的要素構成,三種要素分別對應于民事權、政治權和社會權。[35]民事權是維系個人自由的必要條件,政治權是個人作為共同體成員參與行使政治權力的權利,而社會權是個體作為共同體成員享受某種程度的福利與安全,擁有某種通行生活標準的權利。
當前社區運動的參與者“針對的是空間權益和財產權之類的稀缺資源”,[36]業主所要維護的是兩類抽象的法律權利:一類是購房和選聘物業管理時作為一般消費者的權利,另一類是購房以后作為物業所有權人的權利。[37]傳統社區居民在反拆遷的行動中所宣稱的權利要求則與新建商品小區業主有些不同。住宅是他們工作、家庭和城市服務等生活世界日常支持網絡的物理支柱(physic aan chor),家園的破壞對拆遷戶來說意味著生命世界的破壞,他們要求的不僅僅是合法的私人財產權,而且也是謀生的社會權利。[38]但是,僅僅具有這樣的抽象權利規定卻不意味著現實中公民權利的實現,社區居民需要通過多種實踐活動才能將紙面上的權利轉化為實際的權利。孟偉指出,從利益訴求到主張權利和規則的自主創制展示了業主維權行動特有的延展邏輯,反映了產權關系與公民權利意識間的內在聯系。[39]沈原通過提出“產權界定的實踐形態”詳細論述了業主走向公民的實踐過程。產權實踐具有兩個基本維度:一是空間性及其展示——“領地化”(territoridlization),即業主們通過抗議活動將僅僅從法權名義上界定的對居所的占有權及相關權利在空間上加以建構并獲得實現。二是社會性及其表現——“組織化”(organizing),即業主群體按照一定法規選舉和成立相應的社會組織。通過這兩個維度的運作,業主的產權輪廓得以明晰。[40]
沈原對公民資格締造過程的解釋是建立在一種行動者策略理性的預設之下的,亦即將業主維權視為一種有組織有目標,由業主標識到公民身份轉化的集體行動。實際上,在任何的社會生活中,我們都是透過意義來理解與評價外在事物的,意義是需要主觀建構而不是自然發生的。業主維權意識的覺醒是在抗爭實踐的過程中形成并被抗爭實踐所不斷強化的,它是一個“權利意識反向建構”的過程。[41]施蕓卿認為,居民通過法律上的公民資格認定給自己賦權,再通過運用權利來維權的思想和行為是公民主體性的重要體現,也是一種“公民的勇氣”的發展過程,生活履歷給予維權代表們的生活智慧和抗爭策略也體現在營造機會空間的方方面面。[18]正如朱健剛、王超在同意施蕓卿發現的基礎上進一步指出,當人們圍繞某種權利或者說公民身份認同開展行動時,人們相互之間的認同卻不是基于某種抽象的權利義務本身,相反,人們會倚重自己的“文化邏輯”。[25]換句話說,公民主體性的建構固然容許了社會行動者的主動性格,但這并不是毫無限制的自由,行動者本身也是受制于一系列歷史傳統的、社會情境的、生命體驗的限制,同其他人分享一些未言明的、視為理所當然的文化預設。
西方社區居民公民資格的建構是一個以民事權為起點,然后向政治權,再向社會權不斷擴大形成的過程,但是,從中國社區居民公民資格實際建構的討論中可以發現,社區維權運動卻并非亦步亦趨地實踐著馬歇爾的理論。在沈原看來,當業主們從空間性和社會性上界定自己的產權時,民事權和政治權是作為產權表現的兩個側面在同一個時點上和同一個過程中被鍛造出來。[40]而施蕓卿則從社會變遷的角度認為,公民資格所涵蓋的三個方面是一種階段性的缺失和不均衡的生產過程。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國家通過再分配機制,首先賦予其成員的是各種社會權利,缺失政治權和民事權。隨著市場經濟的引入,社會成員原本擁有的各種社會權利被消減和剝奪,市民原本可以訴諸的政治權在各種權力末梢的阻礙下始終停留在紙面,于是民事權便成為公民維護自身基本權利時僅剩的求助對象。[18]
現有社區運動的研究文獻基本上是從以上四種路徑來探討社會運動的發生發展過程的,對四種研究路徑的分類處理并不是要肯定其中一種而否定其他,幾種路徑的主要區別在于何者為社區運動的原動力。其實,每種研究路徑都在結構、文化與行動者的探討中有所側重,而對另一些因素有所忽略,結構、文化和行動者是可以相互形塑的,它們共同構成了社區運動的動力機制。
“在社會科學領域中,對特定社會政治現象的結構性分析,是宏觀研究最重要也是最擅長的工作”,[42]通過分析社會組織、制度特點以及社會歷史變遷過程,國家—社會關系路徑能夠把社區運動的社會脈絡加以展現。但這種路徑下展開的對社區運動的討論卻不同程度地表現出“宏大有余,細微不足”的特點,同時又易于陷入結構決定論的簡單化傾向,從而忽視了社區運動具體事件中有著不同目標的多元行動者的社會建構過程以及行動者彼此之間的動態(dynamic)關系。盡管由關注市民社會理論到國家與社會策略性互動的轉向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這種不足,但同時也會使得這種研究路徑更加復雜化,并且缺乏作為科學理論所應有的嚴格表述與簡潔性。
與國家與社會研究路徑不同,社會運動研究路徑產生并專注于社會抗議現象的思考,適合于分析中微觀層面的行動者,解釋從行為條件和動機轉變為具體行動選擇的因果機制,因而日益受到國內學界的重視。但這樣的研究思路也有其弱點,盡管強調了政治機會結構要素,但當面對一個較為封閉的政治結構時,就易于陷入單純事件過程的描述而不能自拔。另外,由這一路徑所產生的研究成果大多強調對于社區運動發生或發展過程的解釋,即社區運動何以可能(why),而忽略了對社區運動所帶來的意義(how)的考察。
相形之下,都市運動研究路徑注重了這一點。由于社區運動可以看做是都市運動在社區層面的體現,所以以都市運動研究路徑來分析社區運動有著極強的適用性和內在的合理性。然而,國內的社區運動研究基本并沒有被置于一個系統的都市運動理論框架之中來分析,論者大都沒有認識到都市運動研究與一般社會運動在研究內容、分析工具、研究方法等方面的諸多區別,有一種把社區運動僅僅看做是發生在社區之中的社會運動的簡單化傾向,而沒有在“以本地為基礎(locally-based)和以領地為規定(territorially-defined)[30]的視野下去探討社區運動的產生與意義。
由公民資格的角度來分析社區運動已構成許多論者的基本思路。從抽象公民權規定的論述到公民權的實踐過程的分析,已經使得這種研究路徑具有了相對固定的分析模式。把社區運動研究的議題集中于公民權的發展,也突出了社區運動對于推動公民政治建立與社會變遷的意義。然而,由于研究議題主要屬于中觀——微觀層次的分析,導致這種研究路徑缺乏宏觀背景上的鋪墊和關切。
實際上,國家—社會關系、社會運動、都市運動這三個研究路徑都能夠在社區運動中公民權利的實踐中找到分析的核心,幾種路徑的整合體現了結構、文化以及行動者三方面要素在社區運動分析中的相互補充,因而把公民權利放在一個更為廣闊的分析框架下來探討可以為未來的研究提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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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亞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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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912.83
A
1002-7408(2012)-06-0094-05
2011年山東省社會科學規劃研究青年項目“制度與生活:山東省城市社區建設研究”(11 DSHZ03)的階段性成果。
張骎(1979-),男,山東肥城人,山東財經大學法學院講師,北京師范大學政治學與國際關系博士,研究方向:政治社會學;襲亮(1978-),男,濟南人,山東省經濟管理干部學院(山東行政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社會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