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了一下午,渾身疲乏,在溪邊找了家小攤,先填飽肚子再說。攤主是一位跛足的老人,只是唯唯地笑著,沒有一句言語。他滿面滄桑,額頭上的慘淡尤為深刻,似是年逾古稀。
我坐在一旁的石頭上吃起來。天氣轉涼,游客明顯少了,老人的生意也冷清了。
老人坐在另一塊石頭上,從上衣袋摸出一款嶄新的諾基亞手機,小心或者說笨拙地按著鍵,按幾下,想一會兒,時不時憨笑一聲,難道是玩小游戲勝了?
老人忽然怔怔地看著我,說,我能問你個字嗎?一開口說話才知他并不老,他訕訕地說,明年才入花甲呢!
你想問什么字?我的余光看見,他不是在玩游戲,而是在發短信。
老人說,熬,熬夜的熬。他不會普通話,認識幾個字,能用筆畫輸入法。
都是石頭,沒處可寫,我就直接幫他在手機上按出來了。瞟了一眼屏幕上的字,聽說話的口氣,應該是發給孩子的。
老人沒有絲毫羞赧,只是憨憨一笑,說,我就是笨呢,村里一個小伙子,手把手教了我好幾天都還不會用呢。
老人沒有生意,我也不急著回家,兩人就閑聊起來。
老人的老伴很早就過世了,有七個兒女,都在外地打工,也都還沒成家,老人覺得很對不起他們。而他們沒有絲毫怨言,每人每月從血汗錢中擠出六十元給老人。
老人沒有花過一毛錢,都存在銀行,天真的想用這點錢給兒女們買房結婚。冬春忙于耕種,夏秋兩季就推著三輪車來漂流區,賣些烤芋艿、玉米、荸薺、茶蛋。游客雖多,攤販也多,所以收入并不豐厚,不過老人看起來似乎很滿足。
手機不是老人買的,也不是別人送的,是人家漂流時掉的。手機里沒有保存的號碼,他等了一個月,失主也沒打電話來,就起了“壞心”。
我老早就想要買個手機。去年中秋,二閨女回來,發現我在院子里累暈倒了。兒子說要接我出去,傷了病了,都沒人知道。我不肯。女兒說要至少給我買個手機,每天報一次平安。手機多貴啊!我告訴他們我有事會拖鄰居到村委會給他們打電話的。
老人怯生生地縮了一下身子,說,撿的不算偷,不犯法,對吧?
我提醒老人,如果撿到數額巨大,或是價值高的,不報警上交,也是違法的。這款手機七八百就可封頂,人家也沒來電詢問,那是根本不在乎了。
老人在保存時,又遇到困難了。他把要發給七個子女的短信都保存在草稿箱里,每條短信都翻了兩頁多,內容也差不多:
第一句都是說我今天很開心,很健康;第二句都是問你今天情況怎么樣;第三句開始各不相同,是零零碎碎的家常,還有一些城里鄉間的趣事;最后一句又是一致相同,對自己好,對別人好,做好人,有事不怕,還有老爹!
我心底涌上一股暖流,問他為什么不發出。他說,我怕等會兒想起來,還有話要說。
我笑了,那可以再發呀?
老人搖搖頭,要一毛錢一條呢,一發一回就是兩毛,我還是等天黑后再發出去吧。
窮人表達愛的載體,往往是卑微的,而表達出來的情感卻一樣至真至純!短信是多么微小的載體,而老人卻把對七個兒女的愛都緊緊濃縮在七條短信里,卻又顯得多么廣闊!
選自《山西老年》201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