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從天降

1、有人被砸了

傍晚，江邊濱江小區的一棟樓下，一個三十多歲打工模樣的男子，拎著一個提包，來到一個單元門口的左側。突然，他“哎呀”慘叫一聲，捂著頭癱坐在地上，渾身抽搐著。幾個正準備上樓回家的住戶嚇了一跳，上前仔細一看：天啊！這個人一頭的血，只見他掙扎著爬起來，指著樓上：“誰丟下來的……砸到我的頭？”大家一看，他手里拿著一個沉甸甸的煙灰缸……

是誰這么缺德？大家朝樓上望，可是看不出來是誰家丟下來的。這時，這個男子蹣跚著向江邊走去。大家感到奇怪，他不趕緊找事主，去江邊干什么？男子一邊走，一邊顫抖著舉起右手，對著手中的煙灰缸有氣無力地說：“警察！我報警，有人砸了我……”敢情是被砸蒙了，把煙灰缸當手機用！幾個人正想把他拉回來，突然那男人向前緊走兩步，一下掉進滾滾江水之中。誰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頓時報警聲、呼救聲亂成了一片。

警察和120趕來的時候，有人已經把那個人撈了上來，醫生立即進行搶救。警察勘查了現場，從提包里找到這個人的身份證，但是重要物證煙灰缸沒能撈出來，所以無法確認煙灰缸是誰家的。

幾天過去了，這個單元左側的所有住戶，沒有一個人承認自己是煙灰缸的主人。獨身住10樓的白律師嘆著氣說：“沒有人承認，只好大家一起賠了！”果不其然，沒幾天，整個單元左側人家，除了一樓的住戶沒有被起訴之外，其他人家都被告上了法庭。大家這才知道，那個男人被救上來后，雖然沒被淹死，可是淹的時間過長，成了植物人。正因為被砸暈，才受到這般傷害，既然沒人出來承認，病人家屬委托律師將有關人家告上了法庭，更讓大家吃驚的是，索賠金額高達130萬元，平均每家要賠6萬多元。

大家覺得冤枉，也想請律師打這個官司。正好樓上的白律師也是被告，大家就請白律師幫忙打官司。白律師爽快地接下來，說：“如果大家不能證明自己當晚不在事發現場，只好給人家賠了，這包括我自己在內。但是，我把丑話說在前面，無論大家攤下來多少，我要少賠一些，要把我的代理費攤在里面……”

每家賠6萬多，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大家亂哄哄地嚷起來，都說自己有證人，自己的老婆、老公不就是最好的證人嗎？白律師搖搖頭說，自家人的證明不起作用，要有不相關人的“硬”證據，比如加班不但要有單位的書面證明，最好還要有單位的打卡證明，這就是“硬”證據。

2、誰是肇事者

幾天以后，白律師梳理著大家各種不在現場的證明，萬沒想到，不能證明自己清白的只剩下三戶人家，一戶就是他自己，當晚他獨自在家里寫文案，無法證明自己不是肇事者；一戶是樓上的老黃夫妻，當晚老黃在外面值班，老伴一人在家，同樣無法證明她自己；一戶是樓下的小劉兩口子，當晚妻子在外地出差，小劉說在單位加班，卻一直沒有拿來單位證明。其余的人，要么被證明在廣場上鍛煉，不在家中；要么被證明正在單位加班或出差……

白律師琢磨：肇事者肯定就在三家之中，自己沒有丟過煙灰缸，只可能是樓上樓下兩家。當晚黃太太獨自一個人在家，她腿腳不好，行動不便，又不抽煙，所以，樓下小劉的可能性最大。雖然小劉說事發時他在單位加班，可是直到現在也拿不來單位證明。白律師不敢大意，他要找出小劉是肇事者的證據，不然，三家人承擔賠償款，每家要分擔43萬多元，白律師當然不愿意當這個冤大頭。

老黃夫妻知道這個消息后，不亞于晴天霹靂。當天晚上，老黃在一家公司值夜班，這好證明。可是，老伴獨自一人在家，沒法證明自己沒有朝樓下丟過東西。黃太太哭著說：“這可咋辦？就是把咱倆這把老骨頭賣了，也沒法湊齊這43萬多啊！咱們沒干缺德事，這個壞蛋肯定是白律師或者小劉，可是，他倆要是不承認，我們也沒法子啊……我覺得小劉這小伙子膽小怕事，白律師就難說了。這個人心硬，鬼點子也多。你忘了，大前年咱家漏了點水到他家，他竟先把咱倆告上了法庭。后來，他找人拾掇房子，又和收拾房子的師傅發生爭執，又把人家給告了……”老黃搖了搖頭說：“白律師是個挺難纏的人，不過，也不能因此就說是他干的。你想想，要是他干的，為啥跑前跑后的，拉進來的人多些，不是對他更有利嗎？”老兩口正說著話，電話突然響了，是在外地上學的外孫打的。外孫聽外婆的話音不對，就問發生什么事了？外孫問到黃太太傷心處，她不由得大聲哭了起來。黃老漢連忙安慰老伴，一面接過電話寬慰外孫，把事情經過仔細說了一遍。外孫聽了突然說沒事，原來外孫想起來，那個男人挨砸時，他正巧給外婆打電話，當他聽到外公值夜班不在家里，還特意和外婆多聊了一會。外孫說把通話單子調出來，不就可以證明外婆不是肇事者了嗎？

老黃夫妻趕緊上電信局調出通話單子，真是蒼天有眼，這個通話單證明那個男人挨砸之前，黃太太已經在和外孫通電話，電話打了快半個小時，直到那個男子被120拉走才結束。此外，電話機安在客廳，客廳窗戶和挨砸地點方向相反，就算事發之時黃老太太一面打電話，一面從客廳窗戶丟下什么東西，也不可能傷了那個男人……這真是一個無懈可擊的證明。

老黃夫妻立即拿著電話單來找白律師，白律師高興地說：“這太好了，我猜也不可能是你們老兩口。我已經找到了嫌疑人，你倆和我一起走，一起當個見證人！”“你說是小劉？”老黃忙問。白律師肯定地點了點頭。

白律師這么認為是有根據的。他悄悄走訪了小劉的單位，得到小劉當晚沒有加班的證明。

小劉為啥撒謊？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嘛！

三人來到小劉家門口，正要敲門，里面突然傳出爭吵聲，小劉的媳婦正在質問小劉：“這么多天咋沒開來單位證明，難道你喜歡賠人家四十多萬？”白律師看時機到了，悄悄打開錄音筆，敲門而入說：“不是小劉不想開，是他根本就開不出來！”說罷，拿出小劉沒有加班的證明。小劉是個妻管嚴，當面被揭穿了謊言，頓時傻眼了。

“什么？你敢和我撒謊！你說，你干什么去了？我明白了，一定是乘我出差不在家，你找相好的去了。我要和你離婚！不過，賠人家的錢你自己想辦法……”小劉媳婦一邊哭鬧，一邊收拾東西要走。白律師一邊勸慰著，一邊引小劉說實話。只要小劉說了實話，白律師才能夠抽身出來。

小劉看事情要鬧大，賠錢不說，老婆要離婚，這可不得了！他顧不上丟不丟臉，一下子跪在媳婦面前，死死抱著她的大腿，說出實話來……

3、居然是這樣

小劉的確撒了謊。當晚，他和兩個酒友邀在一起，美美地喝了回酒。為啥不早和媳婦說清楚？原來，就在他正喝得高興的時候，在外地出差的媳婦給他打來電話，問他怎么不在家？在外面干啥？小劉怕媳婦埋怨他喝酒，隨口撒謊說在單位加班。小區出事后，他本想說出實話，可是媳婦喜滋滋地說：“幸虧咱倆都不在家，這事和咱家沒一點關系……”嚇得他又不敢說了。如果沒有今晚白律師當面揭短，媳婦以離婚相要挾，恐怕他要等上了法庭才說出來呢！

這下，輪到白律師傻眼了。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到頭來，兩家人都能證明清白，只有自己說不清楚了。白律師心有不甘，讓小劉媳婦用免提鍵當場給那兩個酒友打電話，兩個酒友開始不說實話，當知道嚴重性后，他們才詳細說了喝酒經過。白律師一聽，流了一頭冷汗：小劉沒有說謊，看來，這一百多萬自己是賠定了。

白律師的腦袋都想痛了，可他沒有老黃夫妻的運氣，當晚，他不但沒有旁證，就連一個電話也沒接過。一百多萬啊，砸鍋賣鐵也沒有這么多的錢！白律師一夜未眠，平時智多星的他，這一回卻成了待宰的羔羊……突然，他的手機響了，是對方律師的號碼。白律師想，肯定是問他相關證據的收集情況，就懶得去接。對方律師卻像看穿他心思一般，一遍一遍地撥打。白律師急了拿起電話吼道：“你怕我跑了嗎？我等著你拍賣我的房子呢！”

可是，對方的話令他萬分意外，對方告訴他：委托人已無條件撤訴。這翻天覆地的變化，搞得白律師一頭霧水。他不明白對方為啥會撤訴，頓時生出強烈的好奇心，決心搞個明白。

去了醫院，才知道病人因病情惡化，已被家屬帶回老家。白律師立即趕了過去，他來到一個小山村，一番打聽才知道，病人剛去世。白律師一愣，按常理，這正是打官司要錢的時候，怎么就撤訴了？他走進院里，發現這家人的房子陳舊破爛，推開房門，看見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和一個3歲左右戴著孝帽的男孩，想必就是死者的家人了。白律師說明身份，問女人為啥撤訴？女人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白律師更加奇怪，他先代表大家說了幾句感謝話，話鋒突然一轉，問：“可是，你不說出原因，案子不好撤啊！只有把事情說清楚，才能辦結案手續啊！”

女人信以為真：“真的？”白律師撒了謊，不敢看女人的眼睛，假裝點了點頭。女人猶豫了一會兒，從枕下拿出一封信，說：“我也不怕丟丑了，能撤案子就好，這樣我也覺得安穩些……”

信是死去的那個男人寫給這個女人的，大意是說：自己對不起老婆和孩子，在監獄和獄友學壞了，出來后吃喝嫖賭，沒有顧過老婆、孩子。現在染上了絕癥，想一死了之，但不想放過送他去監獄的壞人。他來到江邊小區，先用煙灰缸打破自己的頭，假裝被高空墜物擊中，再跳江自殺，讓老婆請人打官司，把這里的人告上法庭，拿上一筆賠償金，算是對老婆、孩子的一點補償……

4、真相大白時

白律師看到這里，驚得目瞪口呆，搞了多年的案子，萬沒有想到會是這么回事，這不是詐騙嗎？于是，他神色鄙夷地問：“眼看錢就要到手了，怎么又良心發現，不堅持下去呢？”

女人聽出他話里有話，羞紅了臉，捏著自己的衣角說：“你誤會了，其實，這信是我家那死鬼出事前寄的，警察讓我們去城里的時候，還沒有接到這封信，當時我還真以為他是被別人砸傷的。一個好心律師覺得我們娘倆可憐，主動為我們打官司，后來我們村來人帶來這封信，我才知道內情。這是他自作自受，咋能讓大家賠冤枉錢，所以，我就把這個死鬼帶回家來……”

白律師點了點頭：這女人還算有點良心，不然，自己平白無故地賠一百多萬，豈不冤死？這時，他心情極好，目光愜意地在屋子里掃視著，卻被相框里的照片吸引。他指著一個男人問道：“這是誰啊？”女人低聲說：“是我家那個死鬼！”“噢！一定是認錯了，還以為見過面呢！他叫什么名字啊？”白律師又問。“外號叫鐵蛋，大名叫王小榮……”女人答道。“王小榮？是不是因為傷害罪，被判了一年徒刑？”白律師有點緊張地問。“是。那是三年前，我懷著孩子，他和幾個鄉親一起去城里打工。你認識他？”

“噢！不，不，我是律師，可能在法庭或看守所見過……”白律師很緊張，他從身上掏出三千多塊錢，說：“謝謝你說出了真情，這點錢是我的一點心意。”說罷把錢放在床上就走。

女人哪里肯依，堅持要退還給他。白律師不要，兩人推搡著，一不小心，錢撒了一地，白律師乘機跑了出去。女人見追不上，拉著孩子跪在地上，哭著朝著白律師遠去的方向喊：“好人啊，讓我怎么感謝你啊!”

此刻，白律師已經淚流滿面。其實，他認識王小榮，而且就是他親手把王小榮送進了監獄。三年前，樓上老黃夫妻家的下水管壞了，滲水淋了白律師家的墻頂。老黃夫妻以為是物業上的事，道個歉就行了，白律師卻不依不饒，把老黃夫妻告上了法庭。老黃夫妻敗訴，只好出錢修好了下水管，又從街上請來工匠給白律師粉刷墻壁，這個工匠就是王小榮。王小榮才從農村來，人雖老實，脾氣卻很倔，他干的活白律師不太滿意。一天白律師在外應酬，喝了些酒回家，又對王小榮干的活說三道四。王小榮就和他爭執起來，情急之下動了手，打傷了白律師的鼻梁骨，構成輕傷。白律師一怒之下，不顧王小榮認錯道歉，把他告上法庭，判了一年徒刑……

此時，白律師心中非常懊悔。雖然王小榮后來在監獄里學壞不關自己的事，可是當時自己若能給他一個改錯的機會，可能就不會有眼下家破人亡的悲劇。想想也非常后怕，如果不是王小榮妻子有良知，此刻，他肯定含冤背上一百多萬的債務，這真是冤冤相報何時了，解鈴還需系鈴人！懷著這份歉疚，白律師暗下決心，今后，他要關照這娘倆的生活，而且要負責一輩子……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