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天價煙”

　　2008年，它出現在江蘇省南京市江寧區房產局原局長周久耕的會議桌上。
　　今年6月，它出現在陜西省大荔縣官池鎮伍家灣村村委會迎接縣委書記的會議桌上。
　　據說，它曾讓幾名官員丟了烏紗帽，是官員身邊的“炸藥包”；又據說，它是日常送禮中最安全的、變相的現金支票。
　　它的每次“出鏡”，都會引發公眾強烈的關注和無限的想象。
　　老百姓叫它“天價煙”，業內稱它為單條價格在1000元以上的高檔煙。記者查詢到價格最貴的香煙為利群（富春山居），一條售價為5000元。
　　“特權”賣家
　　“紅河?道2500元／條、真龍（盛世）2300元／條、南京（九五之尊）2000元／條，我這兒這三個最貴。南京九五之尊賣得最好，名氣大嘛；紅河?道懂的人不多，掂量不出價格來，送禮有風險。”雖然記者并沒有說是買來送禮的，但老顧還是熟練地來了一番推薦。他說：“誰自己抽那么好的煙，都是送人。”
　　老顧在北京市朝陽區開有四個煙草零售店，賣了20多年的香煙，是“圈兒里”的能人，路子廣、辦法多，自稱沒有弄不到的煙。
　　在我國，銷售煙草需要專門的資質證明，如煙草專賣批發企業許可證、煙草專賣零售許可證等；由各地煙草專賣局統一供貨管理，貨品品種和數量都有嚴格限定。
　　對于煙草零售店，各地煙草專賣局通常會按照銷量等標準將其從低到高劃分為：無星三類、無星二類、無星一類、一星（每季度銷售600條）、二星（每季度銷售800條）、三星（每季度銷售1200條）等。
　　“銷售越多，級別越高，能拿到煙的數量和種類也越多。”老顧的店是二星級，幾乎可以通過煙草專賣局的網上訂貨系統拿到所有常規種類的香煙和足量的貨。當然，不包括“天價煙”。
　　天價煙的正規流通渠道被嚴格控制，一般只會出現在“特供點”的專品陳列柜中，而且數量極其有限。在經濟不太發達的地方，基本不會出現“特供點”，自然無法從正規渠道買到天價煙。
　　老顧進“天價煙”，憑借的是煙草專賣局的“關系”和煙販子資源，“有正規煙，也有內供煙”。
　　所謂內供煙，就是從廠商內部直接流通出來的煙，有散裝，也有成盒成條包裝的，但都沒有品牌標示和外觀圖樣。“我們都叫白盒煙，價錢低一半，不過也真假難分。”老顧說，內供煙一般都是“應急用的”，“年底實在缺貨才要內供煙，因為拿不準，不放心。”
　　能拿到“天價煙”，絕對是本事。“首先級別要夠，一星級以下想都別想，煙草專賣局都不搭理你，常規種類香煙的正常供貨能保證就不錯了。”級別夠了，關鍵還是靠“路子”。“里面要有人，一旦有貨就通知你，或者直接從廠家調貨，一般人做不了。”
　　近年來，“天價煙”屢遭爭議，煙草專賣局對于“天價煙”的態度也越發謹慎。“拿貨越來越難，主要靠煙販子。”據老顧介紹，在二三線城市和小城鎮，天價煙更容易到手；當然，銷量遠不如大城市。“煙販子就拿到北京來賣，當然，這是違法的，有風險。”
　　每到歲末，老顧就成了圈里最牛的人，“附近幾十家店都找我拿煙”。據老顧介紹，一條建議零售價在2000元左右的“天價煙”，從廠家流出時，價格通常在800～1000元，經過層層加價，到老顧的手里，價格在1500元左右，老顧“批發”給其他煙商，通常在1800～2000元，零售價格則會高達2300～2500元。“過年的時候供不應求，價格可以更高。”
　　在特定的圈子流通
　　賣了20多年的香煙，老顧也曾有幸嘗過一根真龍（盛世）。“味道也就那樣，尼古丁含量也不少，就是包裝漂亮，有回收市場。”老顧仔細地想了想和一般香煙的區別，“順溜，不嗆嗓子，沒了。”
　　2008年8月，紅河煙草（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下稱“紅河煙草”）推出高端產品紅河?道，零售價為2300元/條，一舉成為高檔煙中的翹楚。
　　當時，李佳（化名）在一家省級煙草代理公司任職。在她看來，“天價煙”確實有昂貴的理由，“產量確實很少，主要難在煙葉上，幾乎每一片煙葉都是人工精選出來的，每200多公斤煙葉中選出1公斤做紅河?道”。
　　作為煙草中的“貴族”，“ 天價煙”自然要在包裝上下足工夫，除了煙盒更閃亮、大氣外，煙草公司還經常附送價值不菲的贈品，如水晶煙斗、玉石過濾嘴、鍍金煙灰缸、電話充值卡等。
　　與其他商品不同，“天價煙”往往是特定圈子的消費品。“煙草專賣局其實是推動‘天價煙’發展的關鍵環節。”李佳介紹說，“天價煙”主要在官員中流通，真正長期、穩定、量大的客戶并不會在“特供點”和零售店購買，“太招搖了，而且價格高，還不能保證是真品。”因此，向煙草專賣局要貨成為最好的選擇。
　　對此，陜西省煙草專賣局工作人員劉志（化名）表示，推動天價煙的關鍵是需求旺盛，非法煙販哄抬價格，擾亂市場。“煙草專賣局只負責流通、分配和管理，不負責量的多少，根本談不上推動作用。經由煙草專賣局的高檔煙，都是通過正常渠道流通銷售的，不排除極個別人私相授受，但絕不是普遍現象。”
　　李佳曾專門負責“天價煙”的供應。“一般是有人問煙草專賣局要，煙草專賣局就會給代理商打電話，代理商再問廠家要，然后直接送到客戶那兒。”在整個環節中，煙草專賣局完全掌控局面，但從不參與其中。
　　據李佳介紹，在某款天價煙推出時，其所在的省級煙草代理公司以每月一箱（每箱250條）的速度從廠家調貨，卻沒有一條煙流入市場，“全部內部消化，直接供給煙草專賣局了。”
　　最有趣的是，“為了滿足官員需要低調的特殊要求，廠家會體貼地附送白盒或普通煙盒的包裝，方便他們裝天價煙。”李佳說，從代理商處拿貨時，老客戶一般會主動問，有“外盒”嗎？“客戶不問，我們也不會主動提供。”
　　為了把高檔煙打造成中國特色的奢侈品，各大煙草公司也非常明白“饑餓營銷”的道理。“有些也并不是真正稀缺，而是廠家故意控制產量，造成搶購。”劉志透露說，“煙草公司會定時定量出產高檔煙，尤其是春節前，高檔煙的數量會大幅增加，但絕對不會供過于求讓價格掉下來，只會更高或持平。”
　　“變相的現金、支票”
　　“‘天價煙’就像收藏品一樣，它本身的價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體面，價格好估算，還可以快速變現，說白了，就是變相的現金、支票。”劉志說。
　　老顧的煙草零售店還經營著另一個項目——“高價回收高端煙酒”。“經常一條煙這個星期被買走，下個星期又回收回來了。”老顧笑著說。
　　去年春節，老顧那兒的真龍（盛世）和南京（九五之尊）都嚴重缺貨，他就從煙販子那兒買了“內供”白盒裝。為了區分，老顧在煙盒的邊角處做了記號。
　　“整個春節，這批煙就在我手里賣出去、買回來，不知轉了多少圈。”老顧說，每次回收高檔煙時，他都會習慣性地看看煙盒邊角，“是不是又回來了。”
　　老顧推測，“一條煙只要超過1000元，基本都不會是自己抽的，都是送禮，很多收到禮的人也不舍得抽，就又賣回來變現。”
　　買“天價煙”的人并不多，甚至其中一部分已經和老顧成為了朋友。“很多都是送給官員，官員認這個，不敢收真金白銀，就收這些，當過年的串門禮了，回頭一變現，就是幾千塊錢。”
　　送禮的人也多是代表公司辦事。“個人一般不會花那么多錢，都是公司報銷，所以不嫌貴，當然，要開發票我們是加價的。”老顧說，開發票一般要加價100～200元。
　　除了官員，“部分企業領導也認這個，一般年紀大點的領導都好這口。”老顧總結了一套送禮“必殺技”，“官員送煙酒，國企愛旅游，外企要現金，私企全都有。”
　　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所長賈康在一個有關提高煙草消費稅的研討會上說:“在公款和私款消費的邊界上，最模糊的就是煙和酒。而且，用公款購置高檔香煙，普遍被視為政府正常行為而未被納入審計范圍。這樣，某些高檔煙的消費就有了基本的支撐力，這部分的消費不會因為煙草消費稅的提高而減少。”
　　雖然刑法規定了公職人員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但很難用來衡量公職人員收受的屬于禮品范疇的天價煙。
　　“‘天價煙’身上承載的是中國的禮品文化，甚至是‘辦事文化’，這與社會風氣、制度設計都緊密相關。”劉志認為，“天價煙”絕不可能消失，只可能越來越隱蔽。“只要送禮之風不絕，‘天價煙’就永遠有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