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婚五周年紀念日,剛剛兩歲的兒子一路引領(lǐng)著穿了窄身旗袍的她,從旋轉(zhuǎn)門里走進來,紫紅邊眼鏡很好地掩飾了她雙目失明的先天缺憾。親朋好友迎上去,頓時鮮花、彩條紛紛落在她身上。她一臉錯愕,我輕輕湊在她耳邊:“這是為你補辦的婚禮。”她微笑,眼里噙滿幸福的淚花。
裸婚
六年前我和她是同一棟破舊小木樓里的“漂客”,我?guī)退岸奁茡p的桌椅、電器,她回報我一頓噴香的飯菜,一來二去,從陌生到熟悉再到拜堂成親,仿佛一切水到渠成,其中真相卻只有我心知肚明。
我們的婚禮,沒有拍婚紗照,沒有請司儀,沒有親戚朋友,沒有擺酒席,只是把兩間出租屋并成了一間。她說:“那些都不需要,結(jié)婚還不是為了更好地過日子,把錢都花在那些鋪張浪費的事情上,今后的日子還怎么過?父母先不要通知,等我們?nèi)兆舆^好了再衣錦還鄉(xiāng)。”
那天,我?guī)郎綉c祝我們結(jié)婚了,一路上她興奮得像個孩子,讓我把這一路鳥語花香替她多看兩眼。
下山時她不小心崴了腳,我背著她走了四里山路,她哀怨地說:“都怪我眼睛不好,害你受累。”我信誓旦旦地說:“你放心,我一定掙錢治好你的眼睛。”她對著大山激動地大喊:“等著我,我還會再來!”
晚上住在山村廉價的旅館里,我把兩個大紅本本捧在手心,傻傻地讀:“陳昕,你愿意嫁給李致遠,一生一世,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不離不棄嗎?”“我愿意。”她問:“你愿意娶一個盲女,一生一世……”她哽咽了。“我愿意,一生一世,無論貧窮富有,健康疾病都陪你風(fēng)雨兼程。”
權(quán)宜婚姻
下決心娶陳昕那天,我剛剛被單位一個并不漂亮的女人痛罵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只是在她沮喪地大談特談沒人疼沒人愛的時候開玩笑地插了一句:“哥哥愿意疼你愛你。”
她鄙夷地說:“哥哥,你有房、有車嗎?”老天可以為我作證,她大臉、胖、滿臉雀斑、頭發(fā)被理發(fā)店打理成了一堆麥草稈,大胸大臀。有房有車誰要她呀?
我承認,我是個自私的男人,其實陳昕的樸素、善良、美麗、賢淑哪一樣都讓我著迷,但是,我只是一家家具廠的貼字工,每月幾千元的月供,僅夠維持日常開支,我沒勇氣承擔(dān)她一個失明女孩兒的責(zé)任,我怕拖累。
現(xiàn)在連丑女都要房要車,我那既想娶妻廉價,還想妻要漂亮如她的念想,看樣子是行不通了。我已經(jīng)小三十了,再沒有幾年經(jīng)得起蹉跎,思量許久,我買了玫瑰花回出租屋向陳昕求婚。
對我突兀的求婚,她驚恐地退后了很多步:“你不怕拖累?”我輕輕摟住她:“不怕,我要一生一世做你的眼睛。”這是哪個電視劇里的臺詞,我忘了,只覺得用在今天特別貼切。她伏在我懷里,眼淚洇濕了前襟。
如果她知道她只是我在茫茫人海尋不到更好的另一半的權(quán)宜之計,她還會為這次看似感天動地的求婚流淚嗎?
“盲目”婚姻里,我不堪重負
結(jié)婚后,我不讓她去洗腳城上班,生活的重擔(dān)一下子全砸在我一個人身上。屋漏偏逢連陰雨,家具廠因經(jīng)營不善大幅裁員,我被精簡裁員了。
沒有了經(jīng)濟來源,眼見著以前那點存款越來越少,我卻無計可施。我每天出去找工作,沒學(xué)歷,沒技術(shù),在這個一磚拍下去,拍到10個人,9個都揣著大專畢業(yè)證的城市,找份工作談何容易。
我不由心生怨氣,如果她不是雙目失明,如果她能和我一起撐起這個家!我開始嫌棄她洗衣服是亂搓不干凈,做的飯菜不夠色香味俱全,櫥柜上的灰塵看不見也抹不去……
那天,又在外奔波了一天,仍然一無所獲,回到家,飯菜已經(jīng)擺上桌,卷心菜有些煳,我大聲責(zé)備:“這菜怎么吃?連菜都炒不好,真沒用。”
她默默扒著碗里的飯,自責(zé)地一下一下夾那盤卷心菜,她的眼淚和著米飯塞進嘴里,會有幸福的味道嗎?我無暇顧及,摔門而去。
那夜我在街頭徘徊了很久,我想悄悄溜走,忘了我曾經(jīng)娶過這樣一個漂亮可憐的雙目失明的妻子。夜很深了,抬頭看到家里燈光明亮,那是為我亮的燈,讓我失去了做負心漢的勇氣。聽到門響,她把飯菜重新溫過,我問她:“為什么不找我,不怕我丟下你跑了嗎?”她說:“如果你真心想跑,我能找回來嗎?”
愛在絕處逢生
“急性闌尾炎”來得很突然,我住院了,本就拮據(jù)的經(jīng)濟狀況更加不堪重負。
那幾天,她每天都會煲各樣靚湯給我送來,有時是雞有時是魚,我問她哪兒來的錢,她不正面回答,只是讓我放心吃,說不偷不搶不犯法。
本就不是大手術(shù),住院第7天,我已經(jīng)恢復(fù)自如,怕她阻攔,乘她不在辦了出院手續(xù)。回到家推開門,看見她坐在走廊上努力搓洗衣服,盆邊還堆了幾堆,桌上剩著白米和咸菜。她問:“是李阿姨嗎?您的衣服洗好了晾在繩子?xùn)|頭,您知道我看不見,您自己找下好嗎?”原來居委會為了照顧我們,把為社區(qū)敬老院老人洗衣服的活計交給她做,每件衣服2元錢,她的錢就是這樣來的。
那一刻我痛恨自己對她的慢待,她讓我明白了夫妻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同林鳥,夫妻是一雙赴湯蹈火時同心協(xié)力通力合作的筷子。
為了生計,我決定在小區(qū)里擺個菜攤。
第一天,我租了輛三輪車載著她到幾公里外的郊區(qū)批發(fā)菜。回到市里,站在馬路邊,我嗓子緊張得喊不出聲來,她坦然地大聲叫賣,喊得聲嘶力竭,吸引了許多晨起早練的大爺大娘,不一會兒工夫批來的上百斤菜賣得一干二凈,那一小時,我們凈賺了80多元錢。
嘗到甜頭,我的膽子漸漸大起來,范圍逐漸向周邊地區(qū)擴張,為了不交稅節(jié)省開支,我們沿著馬路在小區(qū)門口叫賣。遇到稅務(wù)或城管我拔腿就逃,躲過城管再回去找她。
那天的城管特別嚴,我們像兩只過街老鼠一路落荒而逃。她站在馬路上,被慌不擇路的人群撞倒,回頭看見她的導(dǎo)盲杖掉落一邊,摸索的手不知被誰踩了一腳。
我想去扶她,但是三輪車是租的,如果被沒收,還得賠車錢,還有房租、水電哪樣不要錢。我狠狠心扭頭繼續(xù)跑,她不會埋怨我的,她說過,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要給“掙錢”讓道。
躲過了城管那一劫,回過頭去找她,看到她孤單單一個人坐在馬路邊上,頭發(fā)亂了,衣服上沾染了許多塵土,幾個路人遠遠地避著她走。那一刻,我發(fā)誓一生一世再不和她分開。
今生今世做你的眼睛
一年后,我們有了自己固定的攤點,有了點小小積蓄,特意停業(yè)一天,帶她去市醫(yī)院檢查眼睛。醫(yī)生說,她那是先天性弱視,這個年齡花20萬都治不好。
她抱著我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失聲痛哭,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一直都抱著重見光明的夢想,今天醫(yī)生給她的眼睛判了死刑。
那以后,她的脾氣變得暴躁,一點小事也能讓她聯(lián)想到我嫌棄她。那天,她不小心找錯了錢,我給顧客道歉:“對不起,她眼睛看不見,請原諒。”她竟認為我是故意當眾羞辱她,大叫著:“你嫌棄我,我走!”說著就走了出去,又忙又累又氣惱的我脫口而出:“走走走,愛走哪走哪去。”她真的賭氣走了,到了晚上都沒回來,我急了,四處尋找一無所獲。
找到她是兩個月后,多方打聽知道她在同學(xué)的幫助下在鄰市火車站擺了個煙攤度日。那個小站是個中轉(zhuǎn)站,火車一停,蜂擁的商販圍得車窗水泄不通。遠遠地我看見她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原地守著自己的煙攤,只有路過的寥寥幾個顧客偶爾光顧。
難道這就是我承諾給她的幸福嗎?我不該魯莽地傷害她本已脆弱的自尊。我上前緊緊抓住她的胳膊,我說:“難道一定要分開才能成全我嗎?難道我做你的眼睛不夠亮嗎?”
我們的幸福穿越風(fēng)雨
五年過去了,現(xiàn)在的我除了賣菜,也做蔬菜批發(fā),有了遮風(fēng)避雨的50平方米的房子,有了屬于我們的孩子,每天回家,都可以看見她或拿著抹布,仔細擦拭桌面,或輕聲細語地跟孩子講話,或者正圍著圍裙炒菜煮飯。
門響,她便快樂地問一聲:“是你回來了嗎?”“是。”我大聲回她。她的眼睛經(jīng)過多方醫(yī)治,仍沒能重見光明。她還是愛煎石花魚,她也吃,她說:“眼盲心又不盲,怎么會感覺不到魚刺?”
今后的生活還會有風(fēng)雨,但是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我們永遠是相扶相攜、相依相偎的那對患難夫妻。
編輯 / 尤 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