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偉大的預言師

　　一直都是這樣
　　小時候很內向，不敢和陌生人講話，不敢在人前表現自己，總是很靦腆，話很少。媽媽看著我嘆息，這孩子缺少語言表達天賦。
　　還好，我的理性思維一直不差。上學以來，我的數學在班里都是最好的，而語文相對較弱。試卷上不盡如人意的分數總是讓我很傷心。爸媽有點兒違心地安慰我說，不必難過，語文學太好了對將來也沒有多大用處，科學家都是數學成績好的人。
　　我聽了這句話很開心，便不再憂慮。其實話說回來，爸媽還是希望我能成為那種能說會道的孩子的，那種在客人面前妙語連珠為他們掙取贊揚、掙取面子的孩子。
　　如果不是這樣，他們不會拿給我那么多的唐詩宋詞讓我去背；如果不是這樣，他們不會拿一些外國名著來給我陶冶情操。可是，這一切都以失敗告終。我還記得小時候背李清照的詞時，誤以為她是在閨房里無病呻吟的怨女，契訶夫的小說里總是被我讀出很多“沙琪瑪”。爸媽見我如此沒有靈性便作罷，大呼我是一個在文學上極其沒有天賦的人。
　　上初中后，我認為該認識的字都已經認識了，便沒有再學習語文的必要了，于是天天在語文課上看小說。這樣做的結果是每次語文考試的分數都少得可憐。
　　最讓人頭疼的事情是，每個星期放假的時候老師都會給我們布置一篇作文。題目一限定，我就感覺我像戴著鐐銬的人了，便再也無法亂跑了。我寧愿不要放假，因為這該死的作文。我學會了投機取巧，每次寫作文前都會在書架上翻找，想看看有什么文章借我偷梁換柱。，
　　我就這樣過完初中三年，敷衍著一篇又一篇作文。
　　不敢抬頭的夏天
　　中考時，我與重點高中失之交臂。爸媽對我失望了，我自己也對自己失望了。我每天過得都很心虛，躲在家里裝乖小孩看書，權當贖罪。
　　那個夏天很漫長，只要一出門就會碰到熟人問我中考考得如何。那時候感覺出門是件多難為情的事情啊，逛街是一件多么可恥的行為啊。
　　那個暑假我看了好多書。除了看書，再找不到其他的事情來證明我在洗心革面。
　　我不知道爸媽會怎樣看待這次失敗，是掏錢幫我買一個重點高中，還是讓我去上一個普通高中。我不敢在他們面前多說一個字，只是靜靜地等待結果。那個夏天，我學會的是沉默，是低頭。有時候我想把頭低到塵埃里，不說話。如果讓所有人都遺忘我，那就好了。
　　快開學的時候，爸媽告訴我，給我找了所普通高中。我很失望，但這也怨不得他們，只能怪自己不爭氣。爸媽說，如果去了普通高中，以我的這個成績老師還是會很重視的；去了重點高中，學習跟不上，就在人海中湮沒了，對我根本沒有好處。
　　當我知道這個結果后，我感覺我再也抬不起頭了。我不敢去找以前的同學玩了，感覺和他們不再是一個檔次了。他們是重點我是普通，他們會看不起我的。我也不敢去見那些差學生，我不想去面對那種和他們劃為一類的現實。
　　開學第一天，我在班里就碰到了幾個初中同學。他們看到我很興奮，跑過來驚訝地說原來你也在這里啊。他們都沒有看到當時我的臉拉得有多長。我隨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沒再搭理他們。我把頭埋得很低，心想我怎么不毀容，毀容了就沒人認識我了。
　　既清醒又迷茫
　　第一節課，班主任把所有人的分數都通報了一遍。我驚奇地發現，我的語文在那所學校居然是全年級第一。我沒有怎么當回事，大概是湊巧吧。而我可以在他們那么多人中脫穎而出，不是因為我優秀，而是這個學校太差勁。
　　前兩天，我聽見每科老師做自我介紹，我聽見每位老師在耳邊鼓勵我們，支持我們，為我們高聲吶喊，說我們是最棒的，樣子可笑至極。
　　唯獨沒有看到語文老師。據說他那幾天請假。
　　開學一個星期后的一天，一個清秀的男子走進教室。他穿著黃色T恤，白色板鞋，一副大男孩的模樣。我想，他也許就是我們的語文老師了，應該是剛畢業的吧？他也許沒有任何工作經驗，他也許就是來誤人子弟的。
　　第一節課，他告訴我們高中語文需要積累很多課外知識，課內的那些是遠遠不夠用的，于是便給我們讀了一篇文章。我沒有聽他讀，我不喜歡他的腔調。他讀完文章后，忽然喊我的名字。我緊，張地抬起頭，答了到。他沖我點點頭說，不錯，我教過的幾屆學生中少有中考考那么高的。一句話竟把我說得臉紅。那也是自中考后唯一能讓我抬起頭的一句話。
　　后來，他問我是不是看過很多課外的東西，我竟支支吾吾。我不知道自己那少得可憐的閱讀量稱不稱得上是熱愛語文的人。但很快我又幡然醒悟一我不是一個在文字上有天賦的人，十多年來都是如此。我不會被一次考試蒙蔽了雙眼，我不能因為老師的幾句話就改變自己的方向。他不了解我，他真的不了解我。
　　我的天賦和分數
　　在上體育課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圍著操場一圈一圈地走，好像在尋找一個生活的出口。女孩子都組成小組在打羽毛球，她們嗓門極大，整個操場都能聽到她們回蕩的笑聲。那個時候我就在想，她們有什么好笑的，她們有哪一點是值得自己驕傲的？這里的所有人都是被生活篩下來的失敗者。可我突然蹲在操場上感覺到這一切好悲哀，因為這里也包括我。
　　無論是無聊還是煩惱的時候，我都跑到操場上一圈一圈地走，走到兩邊的葉子都飄下來，走到地上堆積起厚厚的落葉。我低著頭走在上面，走到黃昏人散，走到只剩下我一個人。
　　很快我們迎來了第一次月考。這次我沒有那么好的運氣，雖然這一個月來學習還算努力，可語文也只是剛剛及格。我沒有感到吃驚，因為我一直是這個樣子。
　　中考早已過去，沒了意義，老師可以從這次考試看出每個人的學習水平。于是這次分數一出來，各科老師都忙著找學生談心。我想如果語文老師找到我，問我為什么下降這么快，我就告訴他，我一直是這樣，以后也是這樣，請他以后不要拿中考說事，那只是場意外。
　　可是情形遠遠不像我想的那樣。那天我走到他的面前，他把我的試卷翻來覆去，沒有問我一個問題，只是點著我的試卷說，選擇題快全軍覆沒了，還好你語言不錯，作文和說話題沒有給你拉分。我知道老師說的那些題目，只要寫字都會有分的，而其他，我都是錯的。
　　他把試卷放在我手上，我正欲轉身離開，他卻翻著下面的試卷嘆了口氣，說，明明是班里最有文字天賦的人，卻荒廢了，可惜啊。那聲音很輕，但是我能聽得到，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專門說給我聽的。那聲嘆息，擾亂了我所有的心思。
　　我以為我是了解自己的，可是這時候我迷茫了。晚上躺在床上，我想起他的那一聲嘆息就翻來覆去睡不著。第二天語文課講解試卷，他并沒有大肆的表揚班里的最高分，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語文這東西，是不能用分數來衡量的。
　　我開始想，是不是我的天賦也不能用分數來體現？
　　沒來得及成功
　　有時上課我注視他時，他就給我一個鼓勵的眼神。可那眼神卻讓我越來越害怕，害怕有一天他會慢慢發現，我根本沒有他想象的那樣有天賦，那他該多么失望，我又有多么的丟人。于是我把所有的課外時間都拿來補習語文。我想讓他在未發現之前，把那些缺陷都補足。
　　第二次月考，我考得很好，語文老師在班里把我大大地表揚了一次，他全然忘了上次他說的，成績不能體現一個人的語文水平。
　　后來在一次上課中，他竟然高興地夸下海口說我是他見過的最有文字天賦的人，如果肯努力，以后我的文章會讓所有人驚嘆。他說得那么肯定，像是在說他自己的人生一樣。同學們一陣嘈雜，有起哄的，有議論的，我的臉紅到了耳根。這時候，教室里有個學生說，老師，她上初中的時候語文都不及格，語文老師從來沒有重視過她。老師笑笑說：就是因為沒重視，所以才沒把才華顯現出來，千里馬也要有伯樂去相啊。
　　一句話把那同學說得無言以對。但我知道大部分的同學是在看一場笑話。甚至我自己都想問老師，是不是玩笑開大了？可那終究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一個人那么相信我，可以為我的未來斬釘截鐵，比我自己都要肯定。
　　我不想讓他的預言成為笑話，我也不要自己成為一個笑話，于是我開始努力，瘋狂地努力。雖然我仍舊害怕這只是一句玩笑，可想想，世上又能有幾個人愿意堅定不移地相信你呢？
　　然而，在臨近期末的時候，語文老師告訴我們，他下學期將要去別的學校，任教。我當時簡直不敢相信，后悔自己沒能把天賦盡快地發揮出來，我好想懇求老師繼續留下來，我會很快讓他的預言實現，去向所有的人證明，可是已經沒有機會了。
　　下課后他把我叫到了辦公室。我站在他的桌子旁，不敢看他。我也不敢低頭，因為他說過，只會低頭的女生是最不可愛的。
　　他頓了頓說，“你要記住，你是這里所有學生中最有文字天賦的人，是我遇到的所有學生中最有文字天賦的一個，切不可因別人的話而誤了自己的前途……”
　　我當時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只是說：“我會的，你一定不會看錯人的。”
　　他走的那天我沒有去送他，我只是想，下次見面的時候，我會是個成功者。
　　自己才是預言師
　　后來我遇到了其他的語文老師，他們除了教書并沒有試著去發現學生，卻常常在課堂上感嘆，韓寒出名了他的老師也出名了。這時候同學們就會起哄，說我是那個被預言的人，可老師聽了那個預言后也笑了起來。他說，你只是比別人基礎好一些而已，只是在這個普通的學校里比其他人要好一些，全國那么多人……
　　這句話也許戳中了我的致命點，甚至可以把我貶到永世不可抬頭。但那次，我還是抬起了頭。我相信我是真的有天賦的人，我相信其他人的閑言惡語都是想泯滅掉我的天賦。
　　這樣在得志與失意中徘徊，在懷疑與相信中躲閃，搖搖擺擺便是兩年。
　　高考的成績考的并不是很理想。報志愿時，老師說，別選文學，這條路你走不通的。同學也說，到了大學就不用學語數外了，再堅持也毫無意義。可是，我的內心告訴我，我還要繼續延著一條路走下去。
　　大學里，我開始努力地寫稿子，并很快有了收獲。然而很多時候，我還會把稿子投給那些耳熟能詳的中學生雜志。那些雜志都是高中時喜歡看的，曾經摩挲了多少遍也翻不出自己的名字，而現在，我只是希望有那么一次，他可以在學校訂的雜志上看到我。我只是簡單地希望他可以在目錄的名單里認出我，知道這個人曾經是他的學生，僅此而已。
　　我不敢打電話找他，我怕我不夠成功，我怕自己的轉身，還不夠華麗。
　　后來打聽到他有了QQ，便加了過來。我說：“老師你知道嗎，現在我發表了好多稿子，要不是您，我不會有今天。我以后會更加努力，肯定會更加成功的。”
　　“我沒幫你什么，幫你的是你自己，如果你不努力誰也不可能成就你。”他說。
　　“可是當時確實是你發現了我的天賦，不是嗎？”
　　“其實每一個迷茫的孩子都希望能有一個人把他帶出困境，他們會不問方向地跟著那個牽引他們的人走。我當時看到你滿臉的自卑，于是我只想解救你。在我的那個窗口，經常看到你一個人在操場上不停地走，我知道，你被困住了。我只是想拉你出來，我不是預言師，我也不能肯定你以后在文學上就有發展，當時我只是想給你一個方向，盡管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真的感興趣的。但是如果努力，是沒有什么做不成的。天賦只因興趣而生。”
　　聽了他的話，我竟無言以對。而在那時，我自己做了一回魔術師，讓這個預言成功，讓自己變成了一個有天賦的人。是我成就了他的預言，還是他決定了我的魔術？
　　也許你會碰到那么一個人，他在黑暗中等著你，等著與你走過一場風雨，拉你渡過難關。可是，這樣的人不是誰都可以遇到的。那么，我們是不是就要因此把自己困在雨季里呢？有時候人就應該更多地去發現自己，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預言，然后為實現預言而努力。
　　只有自己，才是人生最偉大的預言師。
　　編輯/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