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一階段的改革,任重而道遠,一種強烈的危機意識隨之產生。我們切不可以為,既然改革開放令經濟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其他方面的改革,包括政治體制改革,就可以放慢步伐甚至原地踏步。不但應堅定不移地推進全面改革,而且還要有時不我待的緊迫感,義不容辭地擔當起歷史責任。以巨大的、“壯士斷腕”的政治勇氣推進改革,越來越成為時代向執政黨提出的新要求。
關鍵詞: 改革開放 ; 攻堅;改革;問題;
改革正在進入攻堅階段。一方面,改革開放事業取得的巨大成就有目共睹;另一方面,改革已經觸及越來越多深層次的問題,處在不進則退的關鍵時刻。充分認識改革的艱巨性、復雜性,強化使命感,義不容辭地擔當起歷史責任,以巨大的、“壯士斷腕”的政治勇氣推進改革,越來越成為時代向執政黨提出的新要求。
怎樣看待今天的改革?
我們今天面臨的改革,無論是在深度上,還是在廣度上,都是過去任何時期、任何階段所無法相比的。在改革起步階段,可以把復雜問題放一放,先解決最迫切的問題,這完全符合改革的邏輯。畢竟改革本身不是目的,發展才是硬道理。經濟發展首當其沖,是其他方面發展的前提。不過,當時那些繞過去的和放在一邊的問題并不會因此而消失,這也是事實。今天,這些問題積累起來,擺在了我們面前,已經躲不開,也繞不過,改革的“攻堅戰”即將開始。能不能正視這些問題,直接考驗著執政黨的能力。
概括起來,今天我們面前的問題有三個特點。
其一是縱深性。今天能夠引起廣泛關注的問題,往往都與更深層次的、帶有根本性的問題相連接。以一段時間以來特別突出的政府強拆現象為例,強拆嚴重地損害了執政黨和政府的形象,激化了黨群矛盾,這種后果,應該是任何頭腦正常的人都能預計得到的,但為什么強拆仍然此起彼伏、屢禁不止?并不是因為各地官員不懂得其中的利害,而是因為他們背后有政績壓力、地方土地財政也在充當推手。輿論曝光、撤職法辦等手段固然能對政府強拆行為起到一定的遏制作用,但是,從根本上說,如果不把功夫下在完善干部考評體制、建立降低地方政府對土地依賴的公共財政體系上,強拆現象仍然難以根除。
“跑部錢進”的現象也是一個典型例子。為了加強對中央各部門的“公關”,許多地方政府,甚至是縣一級的政府,都在北京設立了自己的辦事機構。這些辦事處的功能,無非是一管接待本地領導;二管疏通與中央各部委的關系;三管遣返進京上訪人員。“駐京辦”廣受公眾詬病,形象甚是不佳。表面來看,中央出臺相關規定,對設立辦事處的行為加以約束和規范,拆了這些廟,讓這些廟里的和尚無處安身,問題似乎就沒有了。但事實如我們所見,這些措施治了標,卻沒有治本,“跑部錢進”現象死灰復燃的土壤依然存在。
其二是復雜性。經濟、政治、社會等各種問題相互糾纏,頭緒繁雜。一個問題往往和其他若干個問題串接在一起,牽一發而動全身,很難在不涉及其他問題的情況下單獨得到解決。例如前面講到的各地駐京辦泛濫的現象,同時與信訪制度、財政制度及公費支出制度密切聯系。在信訪量指標像懸在地方官員頭上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的時候,想讓壓訪、截訪的現象消失是不可能的。壓訪截訪的需要,是地方辦事處存在的一個重要理由。
與之相應,我國現行財政轉移支付制度的不完善,也是駐京辦存在的理由之一。在我國現行的財政轉移支付制度中,專項支付所占比例過大,致使各部門手中掌握了很大的自由裁量權。地方政府要獲取各種專項資金,就不能不把大量精力花在“跑部”上。不從根本上改革這種公共財政的配置方式,就很難遏制辦事處泛濫的勢頭。至于駐京辦的花費堂而皇之地列入地方財政支出,存在大量漏洞,就更無需多作解釋了。這幾個方面,無論哪個方面的改革不深化,都無法防止由此產生的權力濫用和權力腐敗。
其三直指執政黨自身。在所有這些問題中,處于核心地位的是黨的問題。我們黨是唯一的執政黨,所有行使權力的行為,本質上都是執政黨的行為。人們一方面認同改革開放以來在執政黨領導下取得的成就,另一方面,也必然把權力行使中的各種失誤和不科學,都同執政黨相聯系。事實上,黨自身的改革創新也越來越成為整個改革向前推進的關鍵。例如,無論消極腐敗現象,還是勞民傷財的“面子工程”、“政績工程”,或是上面多次提到的政府強拆,都和干部人事制度有著直接的聯系。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們的干部體制是一個對上負責、對少數人負責的體制,而我們一直倡導的“對人民負責”的原則,在制度上并未得到體現,至少是體現得遠遠不夠。
這些年來,與經濟發展相對應,大量社會矛盾堆積起來并表面化了,各種突發事件和群體性事件頻仍。群體性沖突無論在數量上,還是在規模上,都呈上升趨勢。這些矛盾和問題產生的背后,固然有各種復雜的原因,但從根本上講,還是因為,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面對廣大民眾不斷擴大和變化的利益訴求,我們在以新的理念、新的態度、新的方式和新的體制整合不同群體之間的利益、鞏固和發展黨和群眾密切聯系方面,和實際要求存在著距離。
可以說,今天的改革到了一個不進則退的關鍵階段。承認這些深層次問題的存在,不是對改革的否定,更不是抹煞已經取得的改革成就,而是對改革的現狀保持清醒的認識。
深化改革的難度在哪里?
下一階段,隨著深層次問題浮出水面,改革的難度會明顯增加。改革從來非易事,需要不斷克服困難、破除障礙。筆者以為,進一步推進改革,最主要的難點有三。
首先是理論創新。在改革開放實踐不斷發展的同時,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內容也在不斷發展和充實。這些年來,理論工作者在概括理論體系上下了不少工夫,取得了顯著的成果。現在的問題不在于理論本身,而在于發展了的理論與過去我們長期奉行的那套理論之間的關系。實事求是地說,新中國成立后,我們雖曾積極探索中國自己的社會主義道路,但最終還是接受了前蘇聯的那套以指令性計劃經濟為基礎的“社會主義”理論。這套理論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和今天我們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所依據的理論,從邏輯起點到體系框架都有很大的區別。不能說前蘇聯人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全是錯的,但按照他們的解讀,確實無法得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結論。相反,沿著這套理論的邏輯,我們還可能和市場經濟背道而馳。這種理論上的兩難困境,需要按照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原則,通過對現有理論進行認真、全面、系統的梳理來解決。遺憾的是,迄今為止,系統地進行清理的力度遠遠不夠,甚至對是否需要這樣的清理也缺乏共識。結果是,兩套有各自體系、邏輯的理論并存,給人們思想上帶來了極大的困惑。一方面,由傳統計劃經濟模式衍生而來的一些觀點、觀念、結論和思維方式依然發揮著作用,一些人還用它來充當評判今天改革正誤得失的尺度,乃至這些年來不時出現對改革開放質疑的聲音;另一方面,實踐已經越過理論而迅速發展,與理論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種理論和實踐相矛盾的狀況,使理論往往難以自圓其說,降低了理論的解釋力。在廣大黨員和干部隊伍中,為什么比較普遍地存在信仰危機?在我看來,雖然有教育力度不夠的因素,但最主要的,還是理論自身存在的矛盾導致了理論說服力的下降。
理論發展有自己的規律。理論創新必須遵循理論發展的規律來進行。實踐表明,用運動式的“大兵團作戰”來搞理論創新,或是通過組織系統把它作為任務分派到各個單位和部門,用工作創新代替理論創新,都難以滿足理論創新的需求。近些年,國家把大量的資金投入社會科學,但效果如何,人們卻評價不一。十分有必要對現有的理論創新機制進行研究。
其次需要打破既得利益。從革命黨轉向執政黨的角色,從領導計劃經濟轉向領導市場經濟,有一個從理念到理論、從方式方法到體制機制全方位改革的過程。在改革沒有完成之前,舊的體制仍然在起作用。不合理的、與變化的時代要求逐漸不相適應的體制不僅低效,而且其不合理的權力配置還會導致不合理、不科學的利益格局,沉淀為既得利益。這種既得利益又反過來操控改革,不是按照權力科學運行的要求、而是按照擴大自身權限的要求進行取舍,從而使改革變形。掌握著審批權的,不愿放棄審批權;掌握著用人權的,不愿放棄用人權;沒有審批權的,千方百計制造審批權;什么也沒有的,就去設置評判權;等等。
當前,既得利益對改革的阻撓和隨意解讀日益明顯,這方面的例子不勝枚舉。改革“三公消費”的狀況便很能說明問題。關于“三公消費”的數額究竟有多大,從不同角度進行研究的學者有不同的統計。多者說有幾千億,少者說有幾百億。不管從什么口徑進行統計,“三公消費”數目驚人,這是不爭的事實。從理論上講,無論以黨的性質來衡量,還是按黨的宗旨來要求,或是從執政成本上來考慮,“三公消費”都嚴重損害了執政黨和政府的形象,“降解”著公眾的信任度。關于“三公消費”的巨大危害性,以及對之進行改革的必要性和迫切性,恐怕已經不存在認識上的障礙。然而,這方面改革的進展卻一直不盡如人意。造成這種狀況,固然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其中可以確認無誤的一條,恐怕就是一些既得利益部門的消極、拖延。長期的“三公消費”,已經形成了復雜的利益鏈。只有打破這些鏈條,解決這個問題才有希望。
最后需要擺脫意識形態羈絆。從已有的歷史看,馬克思主義政黨取得執政地位的道路具有相當的特殊性,由此也就決定了行為方式和路徑依賴的特殊性。但是,我們看到,在取得政權以后,無論政黨的性質有多么不同,面臨的問題卻都驚人地相似。它們都要穩定社會,都要發展經濟,都要千方百計協調社會各部分之間的利益關系,都要謀求提高執政黨在民眾中的支持度和公信力,都要既掌權、又想方設法防止權力的腐蝕,等等。因此,如果說處在獲得政權過程中的政黨,由于其行為方式存在巨大差異而很難進行比較借鑒,執政黨之間則有更多的相互學習之處。遺憾的是,對于這一點,我們長期缺乏認識。對于外來的東西,特別是來自西方的東西,我們往往簡單地拒之門外。這種封閉的心態,使得我們把自己孤立于世界之外,難以跟上時代變化的步伐。
改革開放以來,這種狀況有了很大的改變。對于人類文明、包括西方文明的成果,我們已經能夠比較客觀地看待,并且從吸收借鑒中獲益。然而,徹底改變這種心態,看來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作為一種根深蒂固地存在并長期影響我們黨的觀念,一遇合適的時機,往往會出現反復。特別是近些年,受國際大環境的影響,教條地強調意識形態而封閉自己的取向似有抬頭之勢。在國際領域,我們和一些國家的矛盾和摩擦有所增加。這種矛盾,本質上是國家利益之間的矛盾,是隨著我國發展、國際地位上升、導致了利益格局變化而自然會出現的正常現象。把握住這一本質作為解決矛盾的基點,非常重要。如果簡單地把這種矛盾沖突歸結到意識形態斗爭上,不但不利于我們在今天的國際社會中發揮作用,而且最可能產生的后果,就是拒絕交流,拒絕吸收別人的經驗,再度把自己孤立起來。無論對于國家發展,還是對于執政黨的開放形象,這種做法都不會帶來任何好處。說到底,還是那種唯恐因借鑒別人而喪失了自我的封閉型意識形態在作祟。我們過去已經因為在意識形態上“畫地為牢”吃過大虧。歷史的教訓,值得我們認真汲取。
這些難點表明,下一階段的改革,任重而道遠,不由我們不產生一種強烈的危機意識。我們切不可以為,既然改革開放令經濟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其他方面的改革、包括政治體制改革,就可以放慢步伐甚至原地踏步。我們不但應堅定不移地推進全面改革,而且還要有時不我待的緊迫感。
以什么樣的精神推動改革?
“攻堅戰”階段的改革,固然要有戰略思維,要精心設計、有序推進,但是在我看來,最為重要和不或可缺的,首先還是共產黨人的責任感、使命感和擔當精神,以及在此基礎上凝聚的政治勇氣。這是改革成功的先決條件。
改革是要改變我們已經走習慣的路,是要另辟蹊徑,殺出一條血路,干的是前人沒有干過的事業,肯定有風險。搞市場經濟有風險,搞民主政治同樣有風險。筆者觀察到,一些研究者最近在大談民主的局限性,把發展民主可能會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問題和麻煩當作一個新發現,試圖以此來證明,在今天的中國,搞不搞民主并不重要。其實,這并不是什么新發現。從一開始出現民主,人們就同時看到了民主可能帶來的問題。例如,亞里士多德論證,古代雅典“多數人統治”的直接民主制葬送了雅典共和國;托克維爾提出了不加限定的民主可能導致“多數人的暴政”的著名論斷;約翰·密爾認為,在民主社會中,主流輿論和價值話語有可能壓制甚至淹沒處于少數地位的人們的意見,從而導致“民主的暴虐”;等等。這些論斷,都非常精辟地指出了民主本身的缺陷和不足。所以,重要的不是承認不承認民主有缺陷、有風險,而是面對這種風險時采取什么樣的態度:是放棄民主,止步不前,甚至索性后退,還是順應潮流,知難而進,破解難題,敢為人先,創造更加科學、更少缺陷的民主?這才是問題的要害。
歷史上也確實出現過因看到了民主的缺陷而對民主失望、放棄民主的人。比較極端的例子,就是德國學者羅伯特·米歇爾斯。米歇爾斯對政黨政治的研究,觀察深刻,分析精辟,見解獨到,在政治研究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通過對英美政黨的系統考察,他得出的結論是:任何組織,即使是以民主為目標的組織,最終都不可避免地要變成寡頭政治。這就是著名的“寡頭統治鐵律”。不幸的是,米歇爾斯因此而看不到民主的前途,以至于后來投入了意大利法西斯的懷抱。米歇爾斯的立場,對于今天面對民主大潮的我們,恐怕沒有任何效法的價值。
承認風險,又不為風險嚇住,就需要有政治勇氣和擔當精神。在這方面,作為我國改革開放總設計師的鄧小平,是中國共產黨人的杰出代表。20年前的南方談話,今天讀來仍然振聾發聵,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固然,這首先是因為鄧小平對當時一系列重大問題的闡述簡明而深刻,但其中另一條同樣重要的原因是,整個談話體現出一種巨大的政治勇氣和擔當精神。這種勇氣和精神貫通《談話》始終,是支撐《談話》的靈魂和主心骨。正是受這種勇氣和精神的鼓舞,我國改革開放才又掀起高潮,迎來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可以說,沒有鄧小平的政治勇氣,就沒有改革開放的今天。
今天的改革,更需要我們有政治勇氣。因為隨著改革縱深發展,遇到的挑戰、風險和考驗都會比過去更嚴峻、更尖銳、更巨大。而且需要改的就是黨自身,是我們黨自己給自己動手術:規范自己的執政行為,限制自己的執政權力,割舍自己因執政獲得的好處,健康、純潔自己的隊伍。我們不妨說,這需要那種“壯士斷腕”的勇氣。“斷腕”,就肯定不像除去傷痂或指甲、頭屑那么情愿、心情愉悅,也不像蜥蜴斷尾或海參吐心那么簡單、輕而易舉,施一個“金蟬脫殼計”便度過危機,還可以照常生存。
觸及深層次問題的改革,是有很大風險的。有一種說法,叫做“不改革亡國,改革亡黨”。“不改革亡國”的說法是對的,因為墨守成規的國家只會在激烈的全球競爭中被淘汰。但是,“改革亡黨”的說法卻是不對的,用這個說法來拒絕改革,則更是大謬不然。通過改革實現黨的與時俱進,黨會變得更加充滿朝氣、充滿活力,豈有反倒亡了的道理?但是,如果改得不好,的確會帶來消極影響,乃至危及生存。也正因為此,才需要我們下定決心,鼓起政治勇氣來推進改革。改革是有風險,但不改革只能死路一條。
當然,執政黨的政治勇氣和擔當精神,也包括給改革者以更大的探索空間,讓他們有機會大膽地試,大膽地闖。鄧小平說過,我們黨的好政策不是少數人坐在辦公室里憑空杜撰出來的,而是人民群眾和廣大黨員在自己的實踐中經過不斷探索、嘗試總結出來的。我們只不過是在此基礎上把這些經驗加以提升,才有正確的政策。廣大地方和基層的黨組織處在改革開放的前沿,是黨在新時期遇到的挑戰和考驗的直接承受者,因而有強烈的改革創新沖動。近年來地方和基層產生的許多創新成果,都體現了他們的這種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這些嘗試,不僅僅是在解決他們自己遇到的具體問題,同時也是在為整個改革探路,應當予以保護和鼓勵。保護改革者,努力降低改革者因探索而帶來的風險,同樣是政治勇氣和擔當精神的重要體現。
責編/楊昀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