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西北郊,空軍戰役訓練中心。這所坐落于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指揮學院內的淺色建筑是中國空軍指揮人才的重要訓練基地之一:它不僅有多個模擬戰術指揮所,還可以進行戰役級對抗。
沙特空軍中校哈比比這天有點郁悶- - -在下午的戰術指揮演習中,他任指揮官的英語小組未能戰勝以中亞國家軍人為主的俄語小組。
“我們擊落了18架‘敵機’,對地面目標實現了75%以上的戰損,但不少意圖未能實現。”他對《瞭望東方周刊》說,“敵方”超大范圍的迂回進攻確實非常精彩。
這位39歲的阿拉伯軍官,曾參與2010年沙特對也門叛軍的戰斗。作為美國全球反恐戰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有超過100名沙特軍人在這場沖突中陣亡。
哈比比右臂上的臂章顯示,他的飛行時間超過1500小時。這相當于一架蘇—27戰機發動機的壽命周期。
作為晉升前的一個重要環節,飛行小隊長哈比比從2011年夏天起到空軍指揮學院外訓系學習。如無意外,今年7月回國后,他將擔任飛行中隊長或副隊長。“沙特的飛行中隊很大,和美軍一樣有30多架飛機、100多名飛行員。”他強調說,中隊長在沙特空軍中是一個重要的職位。
哈比比并不否認美國是沙特最親密的盟友。但是,當他聽說自己將要到中國學習時也不意外,“這是我們兩個國家之間的事情”。
空軍指揮學院是中國軍隊最早開展外訓的院校之一。“過去我們的外訓學員大多來自傳統友好國家,大多是因為使用了我們的裝備而來學習的。”空軍指揮學院副院長李勇少將對《瞭望東方周刊》說,如今,北約盟國的精英軍官也來到空軍指揮學院培訓。
與外界想象不同,來自發展中國家的空軍指揮官們,和來自沙特、阿聯酋、哥倫比亞的新朋友共享一個課堂,沒有小灶,沒有特訓,沒有特殊關照。
從看重老朋友到廣交新朋友,中國軍隊開門迎客,內涵不斷豐富。
“當今外訓教學已經由單純的軍援型培訓逐步向軍事職業教育轉變。這就要求我們盡快適應這一趨勢,從思維轉變到內容創新,進行大膽的改革實踐。”李勇說,這對中國軍隊的自信、開放提出了新要求。
而中國軍隊的實力和專業性,正成為吸引外軍精英的亮點。
“去美國、英國學習當然能夠學到最先進的東西,但是到中國來仍然大有收獲- - -讓我了解另一種不同的軍事力量。”本身就是教官的阿聯酋空軍中校尤瑟夫對本刊記者解釋說。
來自拉美和海灣國家的外訓學員越來越多 空軍指揮學院外訓聯合教學組組長、教學督導組組長申曉青大校向《瞭望東方周刊》回憶說,空軍指揮學院的外訓始于上世紀60年代,期間中斷過數年,于2000年前后重新啟動。“當時軍委提出外訓要作為軍事外交的重要部分,并將軍事外交由實物支援向軟實力輸送轉變。”
《中華人民共和國軍事史要》載,自新中國成立第二年即1950年起,中國就向友好國家提供外訓。至1963年,先后為越南、朝鮮、古巴、老撾、阿爾巴尼亞等國派往中國的6700多名各種類軍事學員提供了培訓。
隨著改革開放后創造良好國際環境的需要,來中國學習的外國軍人越來越少。
1999年底,根據中央軍委要求,空軍指揮學院重建外訓系。次年3月,第一批4個國家、10名學員來到空軍指揮學院。從那時起到現在,共有74個國家的745名中高級軍官在這里接受過培訓,其中30多人后來佩上將星。
在亞洲范圍內,除了日本、韓國和印度,大多數國家都曾有學員在這里培訓。
與老照片中清一色的蘇式大檐帽不同,現在空軍指揮學院外訓學員的軍裝更具西方特色。事實上,外訓學員所在國家中,有不少在裝備上完全依靠美國和北約盟國。
“越來越多國家主動要求來我們學院培訓。”李勇說,包括德國在內的北約盟國也曾提出過申請,但目前尚未接到總部的調學計劃,仍以發展中國家軍官為主。
參訓國家的名額由總部機關確定,在空軍院校中除了指揮專業之外,還有參謀、地勤等專業院校可以選擇。解放軍也愿意接納新朋友走進自己最為重要的學府,“現在拉美國家、海灣國家的學員越來越多。”申曉青說。
尤瑟夫告訴本刊記者,在阿聯酋的中國人數量已超過美國人。他覺得,中國與阿聯酋的交流雖然開始較晚,但一切可以隨著時間而改變。
這和哈比比的想法差不多。哈比比說,據他所知,還沒有沙特空軍軍官在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學習過。
專業能力才能贏得實實在在的尊重 空軍軍官滿溢著驕傲與自豪的“氣場”總是撲面而來,這一點無分國家。特別是飛行員出身的軍官,即使在30多度的高溫里,也總是愿意穿著連體制服,各種象征著光榮履歷的標識更是惹眼。
除了軍銜,哈比比的飛行服上有四個標志:他所在飛行中隊的臂章,所在基地胸標,沙特空軍胸標以及一次在阿聯酋接受高級培訓的臂章。
那次培訓有美國、德國、阿聯酋等國家的學員參加,是哈比比職業生涯中的重要環節。他1993年進入軍校,目前飛行時間接近2000小時。最為自豪的經歷,就是在2010年的戰爭中出動了25個架次。作為英式“旋風”戰機的小隊長,他當時主要執行近距離對地支援任務。
按照沙特軍隊慣例,升職前要經過選拔,須有上司的推薦報告以及培訓經歷。“我曾經去過美國等西方盟國,但在中國的學習經歷會為我加分。”他說,這意味著他的中國之行并非外交上的“行為藝術”。
尤瑟夫則是在90進20的選拔中勝出,才獲得出國培訓的機會。之前,他都是在德國、土耳其、加拿大等北約盟國學習,“就職業生涯來說,在中國學習對我的重要性和在其他國家一樣”。
作為法式“幻影”戰機飛行員,尤瑟夫目前在阿聯酋的高等空軍院校任職。他特意強調,自己具有民事、軍事航空事故調查員的資格,這說明他相當資深。
“中國的防空部隊非常厲害,飛機雖然不如美國,但已經可以自己制造飛機,這非常重要。”他說,空軍指揮學院教員講授的東西與他之前在歐美國家所學的體系差別并不明顯。
這個看法也得到了哈比比的認同:中國空軍軍官的課本和西方國家接軌,“當然,還是有些差別,畢竟來自兩個軍事體系,但基礎是一樣的”。
哈比比對于現代戰爭有著清醒認識。“人海戰術無用武之地,技術和訓練才是決勝關鍵。”他認為,目前解放軍的專業技能和技術,足以贏得尊敬。
他甚至用了英語的“教父”一詞來稱呼申曉青,滿眼崇拜。“他如果在美國軍校也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教授。”
只有專業能力才能贏得實實在在的尊重。
哥倫比亞和委內瑞拉近年來關系有些緊張,甚至宣布斷交。但在空軍指揮學院一年同窗,來自這兩個國家的學員都向對方表達了欽佩。
這天,兩名委內瑞拉學員提著一個黑塑料袋來到對抗演習觀摩大廳,里面裝滿帶有委內瑞拉空軍標識的棒球帽。這份畢業紀念品不夠分給所有人,但哥倫比亞學員、哈比比、尤瑟夫和申曉青都得到了饋贈。
絕大多數外訓學員都是抱著嚴肅的專業態度面對在中國的學業,軍事科學越發達的國家,學員態度越認真。比如對空軍指揮員來講最為核心的是指揮作戰控制系統和理論,有55%的學員選擇它作為畢業論文的主題。
空軍指揮學院訓練部副部長劉海洋對《瞭望東方周刊》說,現在外訓學員的成分與過去相比已經大不相同:過去傳統友好國家大多為發展中國家,學員開始就抱著學習的態度;而沙特等是經濟比較發達的國家,空軍裝備甚至略強于中國空軍,要用專業能力贏得他們的尊重十分不易。
對外國軍人而言,中國陸軍的光榮戰史更為有名;而對于講究先進性和技術含量的空軍,解放軍似乎不占優勢。
“我們不怕亮丑。”劉海洋說,這些年外訓的情況已經表明,即使不少外國軍人帶著陌生感而來,卻沒有抱著失望而去。因為中國空軍的理論和科研與國際趨勢同步,并且打出了“提前量”。比如,外訓課程中的空天一體作戰,幾乎所有學員都非常感興趣。
在空軍模擬指揮所里練兵 作為解放軍外訓的一個重要突破,空軍指揮學院從2009年開始,率先采取“中外合訓、混編合訓”的方式,也就是外訓學員在為期半年或一年的學習中,全程與中國學員同吃、同住、同訓練、同學習。現在,這種外訓模式正準備在全軍承擔外訓任務的機構中推廣。
“我們要求對外訓學員誠心誠意。”空軍指揮學院外訓系主任田慶大校告訴《l瞭望東方周刊》,他們的一個重要舉措就是,向外軍學員開放位于空軍戰役訓練中心的模擬指揮所。
“它是空軍最核心的地方。一般國家接待外軍參觀,可以看機場、看飛機、坐飛機,但極少安排參觀指揮所。”
事實上,還沒有外訓學員表示曾參觀過其他國家的空軍指揮所。
“在這種模擬指揮所中用模擬系統進行對抗作業,對我非常重要!”哈比比說,也許他以后會得到進入西方盟國空軍指揮所的機會,但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這樣的經歷。
李勇認為,無論外訓學員來自哪個國家,“誠心”仍然是最基本的交往之道。
向北約的盟國軍官開放中國軍人的學習、生活環境,需要十足的勇氣與信心。李勇說,當時是在空軍和總部機關的支持下,才開始嘗試這一對解放軍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改革。
作為一種軍事互信,“中外合訓、混編合訓”以及各種開放舉措,也獲得了外訓學員的積極回應。
2008年5月,四川地震的第二天,申曉青一進教室,學員們就向他提出要舉行悼念儀式,并捐款捐物。“這么多年,我第一次流淚了。”
遵循國際慣例,外訓內容有所區別。外訓系的模擬對抗系統也是參照空軍類似系統另起爐灶,對地域、背景、想定重新設計,以反恐、維和及人道主義救援為主。
外訓學員的課程設置,更多是國際軍事領域的通用內容,其大多數內容都可以在網絡上查詢到。
“一支軍隊總有自己的界限。我去國外留學,5個階段的演習也總是有一個階段不讓我們參加。”劉海洋說,這些學員完全能夠理解。
相比武器裝備,外訓學員更關心中國軍隊的現代化之路 哈比比說,來北京前,他聽說在中國會遭遇三方面障礙:居民不說英語,有嚴厲的宗教政策,存在人身安全威脅。
而實際情況是:在街頭很多人英語流利,穆斯林可以享受自己的宗教生活,“我可以放心妻子、孩子在深夜自己打車回來”。哈比比說,沙特國內對于中國的新聞報道與他的實際體驗“完全不一樣”。
尤瑟夫則提起,他每天要做5次祈禱,“我們的祈禱不是在固定場合,也許在商場里,也許在大街上,當時就要跪倒祈禱。”他說,沒有人對此過分好奇,“沒有任何不方便”。
他用“舒服”來形容在北京的生活。尤瑟夫有5個孩子,出門時經常受到陌生人的關照,“中國人對待孩子的態度和阿拉伯國家很相似”。
中國的國情、文化、國防和外交政策,都是外訓學員的必修課。比如中國著名的新疆問題專家、中國社科院邊疆史地研究中心主任厲聲,受邀介紹“新疆和西藏的歷史和現狀”;海峽兩岸關系協會副會長王在希,介紹“臺灣問題和我對臺方針政策”,等等。
田慶說,外訓學員對中國的國防工業十分感興趣。他們并不關心某一種武器的性能,而是更關注中國軍隊的現代化之路。
比如,雖然到美國學習可以了解最先進的軍事知識,但是沒有幾個國家在裝備水平上能與之比肩。與美軍先進的“四代機”及其戰略相比,“三代機”的使用乃至研發外訓學員更感興趣,因為那是更為實用有效的共同話題。
中外學員同吃同住同學習 這一天的演習,外訓學員一共編成6組,兩兩對抗。其中5組來自英語班,“少數民族”是俄語組。上午尤瑟夫的小組與對方幾乎不分勝負,下午哈比比這一場則體現了完全不同的指揮風格。
本來作為“奇招”,哈比比指揮的紅軍在對方空域設置了一個“掃蕩區”。沒想到,開戰后對方并沒有遵守“防御—反擊”的藍軍慣例,首先派出戰機從戰區東部越過“國境”,進行了超大范圍的迂回。
雖然藍軍在場面上看起來占優,但紅軍的攔截非常有效,幾乎在每一場攔截對抗中都能擊落對方戰機。“指揮官通過指令戰機的高度、速度等使其在戰斗中占據優勢。”申曉青解釋說,哈比比的指揮特色就是細致地跟蹤戰區內的每一架戰機,發出詳細指令。而中亞軍官們的指揮風格更粗放、更有冒險精神,時常亮出“大手筆”。
繼而,紅軍從戰區西部越境,攻擊敵方的地面目標。雖然勝負結果還需要計算機運算后顯示,但當兩組學員先后回到觀摩大廳時,都獲得了其他學員的熱烈掌聲。連申曉青也大呼精彩。
最后,雙方指揮官還回答了其他學員的提問。申曉青說,親身感受外軍學員的這種對抗,對中國軍官而言獲益匪淺。
李勇認為,建立此類外訓模式的一個重要成果就是充分利用學員資源,實現雙贏。
2009年12月,在空軍指揮學院學習的外軍飛行員,與內訓學員進行了模擬空戰和戰法研討。中方學員表示,這是他們第一次和外方飛行員進行空戰模擬對抗,此前對外方飛行員戰術訓練的了解全部來自資料和書本。
第二年,中國空軍首次走出國門前往土耳其參加“安納托利亞之鷹”演習。行前,外訓系中曾經參加過“安納托利亞之鷹”演習的外訓學員與參演中方飛行員座談。“外方學員向中方飛行員介紹了在土演習的一般起降方法和交戰評估規則,與我方習慣的訓法有較大出入。”李勇說,外訓學員的介紹對參演中方部隊完成任務起到了重要作用。
其實在“全程合訓”的模式下,中外學員的交流已成常態。“開始是外訓學員單獨編班上課,內訓學員旁聽;聽了聽,中方學員也想發言,最后干脆就一起討論。”申曉青說。
中外學員的專門研討范圍比較廣泛,有“南海問題對策研究”、“反恐反分裂作戰中的空中力量使用”,也有“近距離航空火力支援”、“三代機戰法研究”等等。
在“近距離航空火力支援”研討會上,很多人要求有實戰經驗的哈比比多講講,“我也愿意提供我的經驗,以后可以把我們這些有某方面經驗的學員專門組織起來”。
尤瑟夫強調讓外訓學員融入內訓學員的重要性。他說,明年也會有中國空軍軍官到阿聯酋學習,他們也會融入阿聯酋軍人之中。
不過,無論如何,解放軍對于他們來講仍是一支特殊的軍隊,“不穿軍裝,也能看出他們是軍人。他們令人
20596f38fcd0a7c8d86c1153b035cae6尊敬。”尤瑟夫說。
2130be5eb7f3d9f6abbbd11df42f45b5 空軍指揮學院是一所中級指揮院校,擔負著培養解放軍空軍中高級指揮軍官的任務。
位于北京西北角的空軍指揮學院前身為原南京軍事學院空軍系,1958年9月,在北京組建為空軍學院,后被撤銷,1973年重新組建時改名為空軍軍政干部學校,1978年5月恢復空軍學院名稱,1986年6月更名為空軍指揮學院。學院第一任院長兼政委由空軍副司令員劉震上將兼任。
這所學院的基本任務是:培訓空軍師、旅、團職軍事、政治、后勤和裝備技術指揮干部;培養團以上機關參謀人員;培養具有軍事學碩士學位以及軍事學博士學位的高層次教學、科研和指揮人才。同時,學院還從事空軍軍事理論研究,并為空軍領導機關的決策發揮智囊作用。
在中國,軍校主要分為指揮院校和各類專業技術院校。建院50多年來,空軍指揮學院共為空軍部隊培養了4萬多名指揮和參謀人才,其中有300多名走上軍以上領導崗位,多數擔負了師團領導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