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反貪局長訪談錄之山西省太原市晉源區檢察院反貪局長范宏林
36歲的范宏林,已在反貪部門工作了近十個年頭,今年是他擔任反貪局長的第三個年頭。
他常開自己的玩笑說,“特長就是辦案”。事實也正是如此,近年來,他辦理的太原博康藥業有限公司出納莊國瑾挪用公款1000余萬元案、太原市晉源區糧庫主任王金彪挪用公款111萬余元案等,皆是當地有震動、有影響的大要案,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2000余萬元。 “我們辦理的每一個案子都是大要案。”
至于這些年獲得過多少榮譽,范宏林自己也記不清了。提及這些,他爽朗地笑笑,一句“真的沒什么”的謙虛之詞后,很認真地說,“人生最大的快樂不在于得到什么,而在于追求什么的過程,不是嗎?”
從“男高音”到檢察官
《方圓》:從資料看,你今年36歲,應該算是很年輕的反貪局長。你是什么時候進入檢察院的?
范宏林:我1999年10月參加工作的,2001年通過公務員考試后,被分配到了晉源區檢察院,工作至今。在公訴部門做了一年多的書記員,2003年到了反貪部門,歷經助理檢察員、檢察員、反貪局副局長、反貪局長,可以說始終工作在反貪一線。
《方圓》:墻上掛著的這張照片像是你在參加演出,很有舞臺范兒,看上去很專業。
范宏林:那是我參加全省檢察機關文藝晚會時的照片,我是男高音,當時表演了男聲獨唱。我從小是彈鋼琴的,本科是音樂教育專業。
《方圓》:那后來為何又選擇了檢察事業,藝術家跟檢察官之間,好像距離挺遠。
范宏林:我從小喜歡音樂,而且父母有意培養我的專長,便一直學到大學。后來感覺男人搞音樂“沒出息”,而且我的性格是天生坐不住,喜歡在外面跑。當時正年輕氣盛,覺得干公檢法很威風,這種感覺促使我去學了法律,所以研究生選擇了法學專業。
《方圓》:那你覺得檢察官的職業選對了嗎,是不是如你來檢察院工作之前想象的那樣威風?
范宏林:威風倒沒覺得,但我覺得自己適合干,有激情干。每辦一個案子都很有成就感,會興奮很長一段時間。可能我也確實比較適合干這一行。在反貪部門干了一年,取得了一些成績,正好單位調整,就被提拔為副局長,由于辦案效果顯著,在2009年又被任命為黨組成員、反貪局長。
從細節中發現大要案
《方圓》:近兩年你在偵查工作方面獲得了不少榮譽,比如“偵查尖子”等,能否談談在這方面的經驗。
范宏林:經驗談不上,就是在案源少的現實情況下,注重從平時的人際交往中打探線索。我院辦過的很多案子,都是我在不經意聊天中獲取的線索。
我們查辦的國電集團太原第一熱電廠物業公司出納賀某挪用公款一案。比如有一次我跟朋友吃飯,聽朋友說起當時國電集團太原第一熱電廠物業公司里的一個普通出納,在用大量的錢炒股。
當時我就有個疑問,小小出納何以有那么大額的資金支持?經過深思熟慮,我們對其個人賬戶進行初查,最終發現,該出納的大筆錢來自單位收取的物業費,由于物業公司的監管力度差,一直沒有被發現。隨后,我們又弄清楚了將該出納用于炒股的錢的來源去向以及盈利虧損情況,三天內就將決定對此人立案偵查。
《方圓》:看來辦案人員就需要這種敏銳的捕捉線索的能力。
范宏林:因為很多案件線索都是從細節中發現的。去年,我們查辦了晉源區交通局路政稽查隊隊長趙某案,該案線索來源也挺有意思。一天,一個朋友拿著一張道路糾正違法通知單來找我,說是朋友開的拉煤車被晉源區交通局扣了,并現場罰款2000元。
當時有個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被罰款人交款的時候,交通局的工作人員告訴他,“你直接交現金,如果有人問起就說罰款交給銀行了。”這其中肯定有問題,按規定罰款應該交到銀行,于是,經過向上級單位調取該罰款單存根,最終發現了隱藏在背后的一個大案。原來,這些罰款單都是由稽查隊自己印刷的,并沒有走單位的賬,而收上來的罰款被稽查隊的幾個工作人員分了,涉案金額十幾萬。
《方圓》:你剛才提到晉源區案源少的問題,這其中有什么現實背景?
范宏林:案源少一直以來就是個大問題。晉源區是在1998年太原市重新規劃城區過程中新興成立的,當時全區共有18萬人口,現在也只有21萬。我們區的大多數地區屬于經濟欠發達地區,農村占了80%,受檢察院立案主體的限制因素,晉源區的案件來源單一,而且涉案金額少。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采取辦窩案串案的方式,對重點行業重點領域進行重點打擊。
在初查中堵塞漏洞
《方圓》:你多次提到,保證每件案件都成為能夠經得起歷史考驗的“鐵案”,這個要怎么保證?
范宏林:一句話就是保證每件案件都“立得住、訴得出、判得了”,證據扎實有力,而且做到經濟效果、社會效果和法律效果的統一。
《方圓》:落實到具體工作中,你認為最關鍵的環節在哪?
范宏林:初查階段的準備工作很關鍵。舉個例子來說,去年我們辦理了一起涉及太化集團寶源化工有限公司的案子。在著手前,關于該公司管理混亂、私設小金庫的流言就已經很多,所以我們決定秘密進行外調,首先對該公司的財務人員、科長、總監等身份信息進行核實、調查,找了近40個人談話,調查涉及的人員范圍比較廣、賬目的跨度比較大。
《方圓》:涉及到小金庫的問題,需要排查的資料不少吧?
范宏林:來自12家銀行近4年來的對賬單,足有上千米,堆起來也有七八米高,全部運回辦公室,全局坐在一起通宵達旦地研究。賬目非常復雜,涉案的三個人開了三個賬戶,來回倒錢,資金來源、周轉于多個地方,比如河北石家莊、東北等地。
《方圓》:這簡直是大海撈針,那這個案子最后是怎么突破的呢?
范宏林:我們的辦案人員發現了其中一筆來源不明的1000多萬元的存款,這筆錢被查證來自業務單位,從而確定了款項的性質,為最終將其定性為“挪用公款”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這個案子光外調就進行了兩三個月,通過一點點的核實,調查清楚了案件當事人每筆資金的來源去向。這些工作做完后,針對犯罪嫌疑人的每一個可能的辯解,我們都能拿出相應的證據應對。準備工作就是要這樣做,一個微小的細節也不能放過,把可能的漏洞都堵上。
《方圓》:跟局里的干警交流時,他們說從你身上學到最多的一點,就是你對前期的準備工作要求特別嚴格。
范宏林:我是這樣要求的,沒見到犯罪嫌疑人之前,在外圍調查階段,就把每一個細節落實得一清二楚。像今年涉及到高壓線占地賠償的貪污案子,辦這個案子時,我要求全局出動,到村子里以及附近的山頭上了解高壓線占地情況。近三個月時間里,全員將高壓線的每一條線路都了解得非常清楚,細致到經過哪個村子,占了多少土地,每寸土地補償多少錢,全都做到心中有數。這些深入第一線的一手資料,最終都是破案的關鍵。
《方圓》:看來,外圍調查是個苦力活。
范宏林:是的,我們局里大都是年輕人,幾乎都是80后,這是好事。反貪業務很辛苦,年輕化的團隊有著自身的優勢。我會根據每個人的特點,去安排他們各自的工作重點。但辦案時,全局就是一盤棋,所有人一起突破一個案子。
《方圓》:經常在辦公室過夜嗎?床鋪、書櫥兼衣架,挺齊全的。
范宏林:不是我一個人這樣,我們局主要辦案人員的辦公室里都有一張床,上案子時經常加班熬夜。每年大約需要加十幾個班,每個班都得十天半個月。
辦案也要學會旁敲側擊
《方圓》:你從事反貪工作十年,對反貪業務可以說相當熟悉,是否有“獨家秘訣”之類的?
范宏林:反貪部門要求辦案人員要既膽大又心細。其實從事反貪業務這么多年來,一直都在摸索著前進。所謂的技巧也是從點點滴滴中積累的經驗,辦案多了,就知道面對不同的案件當事人采用不同的方法去對待。
比如,對案件當事人進行訊問時,一般不會直接切入正題,而是先跟其聊聊家庭、身世環境、社交等方面,等到對方放松下來,再慢慢滲透到案件中去,進行旁敲側擊。但有時候,沒切入正題前的閑聊也能打開切入口。在跟對方閑聊的過程中,我會時刻注意對方的肢體語言,通過表情、動作找到案件當事人最在意的一點,并從此點突破。
《方圓》:能不能舉個例子談一下怎么運用辦案技巧?
范宏林:2008年7月,我院接到關于中化二建集團電儀安裝工程有限公司會計兼出納閻莉涉嫌挪用公款的舉報線索,經查,該出納利用職務之便,將本單位公款88.8萬元,分8次私自借給其前夫徐斌用于賭博,導致88.8萬元無法追回。由于挪用公款案件的特殊性,也就是必須查清所挪用款項的具體用途,而實際用款人又被放高利貸者控制在境外,使得查清挪用款項的具體用途成為了棘手問題。
于是,我讓犯罪嫌疑人閻莉與其前夫通電話,采取同步采取錄音的手段取得了犯罪嫌疑人閻莉將88.8萬元公款借給其前夫徐斌用于賭博的證據。為了鞏固證據,我們甚至以借款人的身份同放貸者(俗稱洗碼的)通話,以要借款的名義旁敲側擊,證實了犯罪嫌疑人閻莉其前夫在澳門賭博的事實。以上證據的取得為該案最終的定案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辦案外的幾個細節
“在父母眼里不是聽話的孩子,在孩子眼里不是好父母,在妻子眼里不是稱職的丈夫。但共和國的檢察事業就需要我們這樣一批批無私奉獻、任勞任怨的檢察官……”這幾句話來自范宏林的一篇演講詞。
2008年太原市檢察機關舉辦的演講比賽中,范宏林獲得了太原市第二名的成績。盡管已是兩年前的事情,他仍舊能清晰地記起演講詞中的那些話。
記性好,這應該是范宏林的一大特點。僅僅與記者的幾次電話交流,一天多的采訪相處時間,他竟能準確地背出記者的電話號碼。
或許是多年反貪的經歷,也練就了范宏林一雙犀利的眼睛。一家飯店的電視里正播放一名犯罪嫌疑人被抓獲的新聞,范宏林吃飯之余,不時抬頭看電視,突然,他說了一句“這人不太可能是主犯”。或者,這又是他利用“微表情”看出的門道。
昔日的“鋼琴王子”,如今的辦案能手,這樣的跨越,在范宏林的發小王騰宇看來,也十分感慨。“沒想到當年如此活躍的人,會干了檢察官這行,而且做得這么出色。不過也能理解,他悟性高,干啥都能鉆進去。”
“在同學里面,他可是最聰明最活躍的,而且唱歌很棒。”范宏林參加過很多歌唱比賽,是優秀的男高音,曾獲得過山西省青年歌手大獎賽“最佳歌手獎”等,但工作之后就沒有再參加比賽,不過,偶爾的一展歌喉,也讓他成為太原市檢察系統里的“名人”。
“看他干得可苦了,常常連續作戰,而且干反貪,到處得罪人,連我們這些好同學,他有時也表現得不近人情。”王騰宇說。
或者,一個反貪干警大都要承受這些,甚至更多。采訪中,范宏林講到一個與女兒的細節,說前段時間收拾家務,發現女兒4歲時在學校錄制的一盤光碟,一直沒有時間看,里面是女兒與老師的一段對話。其中一段對白是老師問范宏林的女兒,“親爸爸還是媽媽?”他女兒回答:媽媽。理由是“媽媽每天帶著我玩,爸爸是個騙子,每次答應帶我去必勝客,卻從來沒有帶我去過”。
天真女兒的抱怨,在父親眼里,或許就是深深的自責和愧疚。但一旦上了案子,他仍會把一切拋開,興奮地突破案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