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行路》中<序詞>的敘事功能剖析

　　 摘 要：從總體上看，《暗夜行路》由〈序詞〉與本篇兩部分構成。兩部分的敘事情境各不相同。根據熱拉爾·熱奈特敘事層次的理論可知，〈序詞〉可以看成是元故事。它潛在地嵌入本篇之中，發揮著預敘的功能，為讀者提供了某種解讀本篇的符號。
　　 關鍵詞：《暗夜行路》；〈序詞〉；敘事功能；元故事；預敘
　　
　　 以傳統的觀點來看，志賀直哉所著的《暗夜行路》是一部展現主人公逐步確立自我的“教養小說”。主人公時任謙作是一位作家。由于他是祖父與母親的私生子，自小便嘗盡世態的炎涼。然而直到他決定與祖父的妾結婚時才被告知出生的秘密。傷心欲絕的他踏上了旅途。在京都他結識了直子，并與其結婚。婚后的生活是美滿的。但好景不長，在謙作出游時，直子與她的表兄發生了不正當的關系。謙作大受打擊，再次離家出行。在攀登伯耆大山的過程中，心力交瘁的他奄奄一息，卻終于在精神上獲得了解脫……
　　 作品分為前篇（包括〈序詞〉、第一、第二）和后篇（包括第三、第四）。其中，〈序詞〉是作品呈現于讀者眼前的第一道風景。相對于〈序詞〉，前篇的第一、第二以及后篇還統稱為本篇。
　　 一、概觀〈序詞〉
　　 〈序詞〉由五個片段構成，片段與片段之間的劃分以一行的間隔為標志。這五個主人公對童年生活的回憶片段體現了主人公與祖父、母親、父親以及祖父的妾阿榮之間的關系。
　　 其實，〈序詞〉的雛形是〈謙作的追憶〉。志賀直哉曾談到：“有時候我也在考慮不如索性寫幾篇短篇，然后把它們串成一部長篇小說。作為序章的<謙作的追憶>，和以〈悲慘的男人〉為題的前篇結尾部分的分別發表，正是基于這種想法。”①[1]對于一向擅長短篇小說創作的志賀直哉而言，撰寫這部長篇小說并不順利。不僅從著手創作時算起長達25年（1912~1937）之久，而且也正如他所承認的，作品有將幾篇短篇拼湊起來發表之虞。因此，作為〈謙作的追憶〉的修改版，〈序詞〉自身便擁有類似于短篇小說的完整情節。
　　 可見，〈序詞〉在某種程度上自成一體。但它并沒有與講述謙作成年后人生歷程的本篇脫節。后篇的第三·五中的一段話顯示了〈序詞〉與本篇的聯系，點明了〈序詞〉的出處：“作為向對方講明自己情況的方法之一，謙作認為也可以寫一篇自傳體小說。然而這個計劃，結果卻只是寫出了作為這個長篇小說序章部分的‘主人公的追憶’，就中斷了。”[2]這里的“對方”指的是直子。〈序詞〉是謙作在結婚前夕為了向直子坦白自己的身世寫就的。
　　 二、〈序詞〉的敘事功能
　　 2.1 關于〈序詞〉的敘事分析
　　 從〈序詞〉的出處可知，〈序詞〉的隱含讀者是直子。其采用的是第一人稱的內聚焦敘事。故事的虛構作者，即主人公講述自身的故事。
　　 在〈序詞〉中，“說”的功能由成年敘述者承擔，但有時是通過“敘述自我”事后較為成熟的眼光敘述出來，有時則是通過“經驗自我”更為有限的眼光講述出來。譬如片段一有如下的場景描寫：
　　 （前略）我忽地站立起來向門里跑去。就在這時候，老人從背后叫起來：
　　 “喂，喂，你是謙作嗎？”
　　 我似乎被他的話震懾住了。于是停下來轉過頭去。我的心雖然依然在提防，但頭卻在不覺之間溫順地點了一下。[3]
　　 很顯然，這里的聚焦者是“經驗自我”。“敘述自我”熟知出生的真相，但其遵循著“經驗自我”的眼光，沒有點明老人的身份。敘述與聚焦是相互分離的。而在片段一的最后部分，敘述與聚焦卻重合在了一起：
　　 父親對我雖不那么異常苛刻，卻是一貫冷漠。這種事我早已習慣，并且這也就是我的父子關系經驗的全部內容。（后略）[4]
　　 這是“敘述自我”在事后作出的盤點。其客觀、冷峻審視往事的眼光在此展露無遺。
　　 如上所示，在〈序詞〉中，通過“經驗自我”眼光的場景展示與通過“敘述自我”眼光的事后盤點是穿插進行的，有一種雙重聚焦的效果。
　　 2.2 關于本篇的敘事分析
　　 〈序詞〉對謙作的童年進行了“大特寫”。本篇則將鏡頭拉遠，采用零聚焦敘事，全方位地展示成年后謙作的生活。其主要透視的是謙作的內心世界，可以說是一種選擇性的全知。
　　 譬如在謙作懷疑自己外出期間直子與她表兄做了背叛他的事時，有這么一段描寫：
　　 謙作立刻感到自己的雙頰冰冷了。他坐了起來，象是面對著什么可怕的東西似的看著直子那一起一伏抽動著的后背。可是片刻過后，他反而感到自己的心卻象如夢方醒一般，恢復了正常的意識。他首先考慮的是，應該怎樣判斷此時此刻直子的狀態為好。其次他明確地意識到一樁可怕的事物已經降臨到他們的頭上了。[5]
　　 對于謙作，敘述者講述了他的舉動，還展示了其內心世界。
　　 2.3〈序詞〉的元故事預敘
　　 如上所述，〈序詞〉與本篇的聯系體現在后篇的第三·五中的一段話上。在此，假如作出一個大膽的設定，以“謙作創作的〈序詞〉引用如下”作為引子，將〈序詞〉插入闡明其出處的引用部分之后，文本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呢？——原有的結構必然會被顛覆，取而代之的其實就是傳統意義上的大故事（本篇）套著小故事（〈序詞〉）的嵌入結構。
　　 關于嵌入結構，熱奈特曾運用敘述層次的理論作過精到的闡釋:“正如聚焦理論只是對經典‘視點’概念的概括，敘述層理論不過是對傳統‘嵌入’概念的系統化”[6]。他將層次區別定義為：“敘事講述的任何事件都處于一個故事層，下面緊接著產生該敘事的敘述行為所處的故事層”[7]。
　　 照此觀點，〈序詞〉也是一篇元故事作品。然而它作為“作品中的作品”并沒有內包于本篇，所以文本中的嵌入結構是潛在的。模仿畫有在肥皂泡中講話的小人的連環畫（熱奈特認為其最能形象說明層次關系的問題），可以將《暗夜行路》的敘事嵌合關系表現如下。需要指出的是，筆者在此用虛線畫成的肥皂泡指代〈序詞〉，以表示其位置的假定性。如圖可示，故事外敘述者志賀直哉的敘述產生了本篇的敘事（第一敘事），而故事內敘述者時任謙作的敘述則產生了〈序詞〉的敘事（第二敘事）。
　　
　　
　　 與元故事層通常所處的位置不同，〈序詞〉處于作品的開頭，預告了本篇的情節，發揮著先聲奪人的預敘功能。閱畢〈序詞〉，一系列懸念會浮現于讀者腦中：為何由于祖父的出現“我”感到了壓迫感？為何比起其他兄弟姐妹，母親更經常批評“我”？為何唯獨“我”被祖父收養？為何父親對“我”總是那樣的冷漠？為何“我”對阿榮抱有一種微妙的情感？……讀者會感到在這背后暗藏著不可告人的“故事”。
　　 〈序詞〉的元故事預敘在以下引用部分得以更充分的體現：
　　 其他弟兄都留在家里，唯獨我被討厭的祖父領到這兒來，縱然我是個孩子，卻也感到了不愉快。然而自幼就嘗慣了那不公平的滋味，因此我連向別人問一聲“為什么”的心情都不曾有過。但是當我朦朧地預感到今后一生也將屢屢發生這類事情時，心情卻寂寞起來了。[9]
　　 冥冥之中，“我”預測到了自己往后的人生走向。“我”所意識到的“不公平”暗示了主人公因三重亂倫關系（自身是母親與祖父的私生子、“我”打算與祖父的妾結婚、妻子表兄誘奸妻子）而不為世人理解的一大主題。
　　 米克·巴爾認為：“一個描繪出類似于主要素材（根據上述準則）的故事的插入本文，可以被看作主要素材的一個信號。”③[10]即在這種情況下，插入文本成為主要文本的一個符號（sign）。基于此，巴爾曾建議用“鏡子——本文” [11]來指代這種起著提示或反襯作用的插入文本。
　　 筆者認為，從釋義的角度來看，〈序詞〉（插入文本）和本篇（主要文本）之間并不擁有共同成分。但基于其預敘功能，〈序詞〉這樣的文本也起到了類似于“鏡子——本文”的作用。可以認為，〈序詞〉的預言性敘事包含著本篇該如何閱讀的建議，為讀者提供了某種解讀本篇的符號。
　　 三、結語
　　 〈序詞〉雖然僅占小說篇幅的3.5%，卻在一定程度上定下了整部作品、尤其是前篇的基調：抑郁、頹廢的灰色。不僅如此，在展現主人公的一生方面，〈序詞〉還作了某種有益的補充。正如題名“暗夜行路”所示，主人公的一生是在漫漫黑夜中摸索前行的一次長途跋涉。在此意義上，可以認為講述“我”童年經歷的〈序詞〉使謙作的人生故事變得更為完整。此外，〈序詞〉還在文本中發揮著元故事預敘的重要作用。也許可以說，〈序詞〉的存在是《暗夜行路》成為經久不衰的暢銷小說的原因之一。
　　
　　 注釋:
　　 ① 譯文由筆者提供。
　　 ② 筆者對書中的圖作出了修改，將原來表示第二敘事的肥皂泡的實線改成了虛線。
　　 ③ “本文”即“文本”，采用不同的說法只是出于不同的翻譯習慣。
　　
　　 參考文獻：
　　 [1]志賀直哉．現代日本文學大系34[M]．東京：筑摩書房，1978：394。
　　 [2][3][4][5][9]志賀直哉、劉介人 譯．暗夜行路[M]．湖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著：206；1；2；321；2。
　　 [6] [7]熱拉爾·熱奈特著、王文融譯．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239；158。
　　 [8]土田知則．青柳悅子．伊藤直哉．現代文學理論テクスト·読み·世界[M]．東京：新曜社，2003：58。
　　 [10][11]米克·巴爾著、譚君強譯．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65；68。
　　
　　（作者單位：順德職業技術學院外語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