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尤金·奧尼爾戲劇作品具有無窮的舞臺魅力和極高的研究價值。在奧尼爾創作思想的形成過程中,尼采的哲學思想發揮了深刻的影響,在殘酷的現實與無情的命運面前,奧尼爾筆下的人物以消極的抗爭保持生存的意志,在日神式的幻境與酒神式的迷醉中找到自身存在的意義與根據。奧尼爾以筆下人物的苦難經歷來肯定人生的悲劇性,又以人物對命運的抗爭來肯定人類生存的意義。
關鍵詞:尤金·奧尼爾;尼采;創作思想
美國戲劇之父尤金·奧尼爾一生榮獲四次普利策文學獎,并于1936年憑借《天邊外》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奧尼爾卓有成就的戲劇創作,標志著美國民族戲劇的成熟,使美國戲劇擺脫了獲取觀眾歡心的膚淺商業模式,開始承載嚴肅深刻的主題,提高了美國小劇場運動的品質,使它在和眾多商業戲劇的競爭中逐漸由劣勢轉為優勢,并最后獲得決定性的主導地位。因此,尤金·奧尼爾被視為美國戲劇的里程碑式人物,是美國嚴肅戲劇的奠基人和美國現代悲劇的締造者,他的作品開創了真正意義上的美國戲劇,實現了戲劇在美國作為與小說、詩歌并行存在、同等重要的文學藝術形式。
尤金·奧尼爾的戲劇作品具有無窮的舞臺藝術魅力和極高的研究價值。他取得輝煌成就根源在于他帶著嚴肅的態度去探索“生活背后的那種強大,不可思議的巨大的力量”[1],在于他對人類精神家園的關注以及他深刻而內斂的悲劇精神。奧尼爾戲劇創作中對人生悲劇性的探索,很大程度上受到尼采悲劇美學的影響,在其自傳性作品《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一書中,主人公泰隆的書櫥中擺放著尼采等人的哲學與社會學論著,這一細節巧妙地透露了在奧尼爾創作思想的形成過程中,尼采的悲劇美學思想發揮了深刻的影響。
人生的悲劇性問題是一切人生哲學不應當回避的核心問題。尼采繼承并發展了叔本華式的悲觀主義,他首先承認人生的悲劇性;其次認為要戰勝人生的悲劇性。因此,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一書中提出了日神精神和酒神酒神,用這兩個術語詮釋了希臘悲劇藝術的發展基礎與發展過程。在書中,尼采把日神精神的特征描述為“個體化原理的崇高神像”[2],認為它有一種“適度的約束,那種對瘋狂刺激的解脫,造型之神的那種充滿智慧的寧靜”[3]。換而言之,日神體現了深思熟慮、保守、理性、節制、有度與和諧這些元素,主張用冷靜的哲學來擺脫劇烈的情感,表現了更高、更美、更完善的世界,猶如夢境世界,人們暫時忘卻顯示世界的苦難,隨心所欲地編織美麗的幻境,為自己創造出一個遠離現實苦難的美妙世界。與日神精神相對立統一的是酒神精神,尼采認為酒神精神的實質是人們渴望從幻想中脫身,去把握世界的真實本質,因此,人們從夢境世界中蘇醒過來,進入迷醉的酒神狀態。在這種狀態中,人與人之間的一切界限和束縛都被完全打破,日神式的自我主體消失了,人完全處于一種忘我的境界之中,在酒神的影響下,人們盡情放縱自己原始的本能,與同伴們一起縱情享樂,開懷痛飲或狂歌縱舞,與神秘的大自然融為一體,個體化原則遭到徹底破壞,人失去了自主意識,理智也不復存在,個體全然匯入群體之中,就像消融于神秘的原始時代那萬物混沌統一的狀態中去一樣,從而感受到自然那永恒的生命力,獲得一種不可言喻的快感。在《悲劇的誕生》一書中,尼采提出人們所處的現實世界是殘酷而沒有意義的,是藝術使人們可以擺脫痛苦,藝術是由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組成的,他把日神精神比作夢境(Traum)狀態,把酒神精神比作迷醉(Rausch)狀態。相對于日神精神來說,尼采認為酒神精神是最為原始的一種精神,它所要解決的,正是在承認人生的悲劇性的前提下,如何肯定人生的問題。
奧尼爾從未刻意張揚尼采的美學思想,然而,這一重要哲學思想卻滲透在他諸多作品中。《送冰的人來了》是奧尼爾后期創作中最重要的三部悲劇作品之一。該劇于1940年完成, 1946年首演,講述的故事發生在位于紐約西部商業區的哈里·霍普旅館里,住在這里的房客都是生活在美國社會底層的人物,有妓女、賭徒、退役軍人、記者等等,他們是一群命運多舛的失敗者,他們都擁有著輝煌的過去與不堪的當下。酒店老板霍普昔日曾為政府的小官吏,因為貪污和罔顧法律而被革職,如今他每天都在做著重返政壇、平步青云的白日夢;房客莫特昔日曾是賭場老板,因為其膚色與白人接近而自鳴得意、四處炫耀,如今落魄的他日日做著東山再起的白日夢;三個妓女,她們從事著出賣肉體、令人唾棄的職業,自命為馬路小姐,幻想著結婚成家,過正常人的生活。雖然房客們的經歷各不相同,但都陷入了窮途末路的境地;雖然他們各有值得炫耀回味的昔日輝煌,但仍然無法抵御命運的無情擺布。在生活中,他們是被社會遺棄的人,同病相憐地棲身在小酒店里,其中的一位房客的話道出了所有人的心聲與處境,他說他坐在酒館里,讓自尊心沉到酒瓶地上,總是喝得醉熏熏的,這樣他就不會看到自己怕得發抖,也不會聽見自己嚎叫、哀求,他祈求敬愛的上帝允許他活的長一點,為此他愿付出一切。為了支撐自己在山窮水盡的困境中生活下去,這些人生失敗者每天借酒消愁,喝的酩酊大醉。酒精這一麻醉劑使房客們進入了朦朧恍惚的精神狀態,在這一狀態下劇中人物表現出了例如欲望、迷狂、沉醉、放縱等酒神精神的特質。在酒神的影響下,房客盡情放縱自己原始的本能,與同伴們一起縱情享樂,開懷痛飲,受到酒神精神感染的人們如醉如狂,興奮忘我地幾乎就要飛舞到空中,酒神的醉境與劇中這些小人物內心的幻象、痛苦與對現實和命運的絕望交織在一起。此時,劇中人物的靈魂折射出了美國社會上帝已死、信仰缺失的整體精神狀態,形形色色的房客們唯有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幻境與酒精引起的迷醉中以獲得滿足,正如劇中人物所陳述的“只有白日夢的謊言才把生命賜給了咱們這伙不走運的瘋子,不管喝醉了的還是清醒的,全都是一樣。”[4]昔日的風光、社會的遺棄與現實的殘酷使得劇中人物陷入絕望的境地,他們無論怎樣做都無法改變自身卑微的處境,只有讓自己縱情于日神的幻境與酒神的迷醉狀態之中才能使他們保持生活的意志,更進一步獲得生存下去的希望。表面看上去,房客們似乎喪失了對生活的希望,然而,他們正是以一種消極的悲觀主義精神來對抗命運的擺布。在奧尼爾看來,夢幻是現代人保持生存意志的來源,也正是夢幻使人們找到了生存的意義,獲得了戰勝嚴酷現實的勇氣。因此,在奧尼爾的作品中,在無情的現實面前,劇中人物并沒有選擇死亡,而是選擇了另一種抗爭,因為死亡并不可怕,能夠在卑微的生活中保持生存的意志并心存希望的人才最為勇敢。
奧尼爾的戲劇作品折射出戰后西方社會的整體精神狀態,在殘酷的現實中,身處現代社會中的人們經歷著生活上與思想上的種種磨難。尼采宣布上帝已死,現代人普遍感到孤獨、焦慮、無助與絕望,并努力探求從這種困境中解脫的道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奧尼爾通過他的悲劇作品指出:“生活本身毫無意義,使我們斗爭、希望、生活下去的是夢想。”[5]尼采的哲學思想為奧尼爾的戲劇創作提供了哲學基礎,奧尼爾筆下的人物往往以看似悲觀的舉動對抗無情的現實,保持生存的意志,在幻境與迷醉中找到自身存在的意義與根據。奧尼爾以筆下人物的苦難經歷來肯定人生的悲劇性,又以人物對命運的抗爭來肯定人類生存的意義,這正是奧尼爾創作思想的實質所在。
參考文獻:
[1]弗吉尼亞·弗洛伊德.尤金·奧尼爾的劇本——一種新的評價[M].陳良廷、鹿金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3: 26-27。
[2] 尼采.悲劇的誕生[M].楊恒達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7: 18。
[3]尼采.悲劇的誕生[M].楊恒達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7: 18。
[4] 郭繼德.奧尼爾文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147-148。
[5] 汪義群.奧尼爾研究[M].上海: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06: 97。
基金項目:本文受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編號為(DL11AC16)
(作者單位:東北林業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