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奪命金”

　　2012年8月16日早上，數千名南非礦工涌入英國隆明公司經營的鉑金礦，他們手持鐵釬、木棍、砍刀和火槍，唱著傳統戰歌，要求接管礦山，現場氣氛十分緊張。現場的一名CNN的記者描述說：“我們看到大批警察迅速趕來，所有的警察帶著槍，全副武裝。”上千名警察，30多輛警車，各種防暴設備。當天下午，示威礦工逼向防暴警察的警戒線，隨后警方向礦工開槍射擊。這場沖突導致34名礦工死亡，78人受傷，259人被逮捕。第二天，南非新聞社在報道這一事件時，將之稱為“大屠殺”。
　　隆明慘案
　　屠殺的發生，源起幾天前的罷工和沖突。8月10日，在沒有工會組織的情況下，數百名礦工罷工，要求和隆明公司談判，提高工資待遇，從現在的每月500美元上調到1500美元。公司以罷工非法為由，拒絕了礦工的要求，并要求工人返回工作，否則就會被開除。
　　在南非，工人如果對工資不滿意，可以通過工會同資方談判。然而工人的這一要求卻遭到南非主流工會——南非全國礦工聯合會的抵制。而成立不久的小工會南非礦工和建筑工會聯合會則表現激進，積極支持礦工的要求。工會與工會之間的矛盾，很快演化成工人與資方、不同工會支持者之間的混戰。
　　8月13日，隆明公司請警方介入，沖突進一步激化。兩名警察被砍死，一名警察被打傷。隨后警察打死了3名礦工。之后越來越多的工人參加了罷工。他們露宿街頭，以示抗議，和數千名警察整整對峙了3天。
　　8月15日晚上，隆明公司發出強硬聲明，勒令礦工必須在16日復工，否則就小心飯碗。8月16日下午，隨著沖突升級，慘痛的流血悲劇上演了。流血慘案發生后，礦工家屬諾帕特焦急地四處尋找自己的丈夫薩潘吉拉。最終，她找到了受傷的丈夫。薩潘吉拉說：“我舉起雙手投降，這樣警察會放我們一條生路。但是我很快發現另外一顆橡皮子彈打到我的手掌上。然后他們命令我們趴在地上，我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了。”
　　根據警方的說法，他們先用了水炮、眩暈手榴彈和催淚彈等非致命性武器，試圖驅散礦工。但后來形勢越來越嚴峻，在有礦工先向他們開槍后，他們被迫自衛射擊。警察還說，在被打死的礦工身上發現了6支槍。警方發言人說：“手拿武器的礦工對警察開槍，使用危險武器，警察進行了有序的撤退，最后是被迫以暴力手段自衛。”
　　然而薩潘吉拉卻有自己的說辭：“在我們的文化里，男人手拿棍子，并不想傷人，這是傳統。”
　　分化的金礦
　　南非一直被認為是非洲地區經濟最具活力的國家。根據南非統計局的數據，2011年，南非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超過8000美元。但與此同時，大約有48%的南非人每月收入卻不足46美元，25%的人每月靠政府救濟生活。像薩潘吉拉這樣的礦工，雖然不是最窮困的人，但由于近年來物價不斷上漲，礦工們也感到入不敷出。更讓他們不能接受的是，礦業公司管理層的收入卻是他們的幾十倍。薩潘吉拉說：“我甚至沒有錢供我9歲的女兒去上學。我今天掙了錢，第二天還得繼續掙錢才行。”對于薩潘吉拉描述的這番情況，《南非》雜志發行人馬拉拉表示：“這次慘劇暴露出南非的結構性缺陷——我們是世界上貧富最不均的國家之一。貧窮、不平等與失業問題，才是這次事件的根源。”
　　今年2月，在南非因帕拉礦區也曾因為罷工發生暴力沖突。之后礦主迅速讓步，給礦工漲了工資。但是這一次隆明公司的態度卻相當強硬，隆明公司首席執行官西蒙·斯科特說：“這一次非法罷工，礦工不來上班，并且很快將罷工升級為危害公共安全的暴力事件，我們難以控制局面，需要南非警察的介入。”
　　流血沖突發生的第二天，8月17日，南非總統祖瑪宣布成立調查委員會，要求查清責任和真相。8月18日，祖瑪的政治對手，主張將礦產國有化的前南非非洲人國民大會（簡稱“非國大”）青年聯盟領導人尤里烏斯·馬萊馬來到礦區發表講話，矛頭直指總統本人：“警察局長必須下臺，因為屠殺是在他的監管下發生的。同樣，總統祖瑪必須下臺。”8月19日，流血沖突發生的第三天，隆明公司發出最后通牒，勒令礦工最晚8月20日復工，指明這是“最后一次保住飯碗的機會”。之后，四分之一的罷工礦工回到了礦區上班。
　　隆明公司鉑金礦血案繼續攪動南非，甚至波及全球鉑金市場。南非的鉑金產量占全球總產量的72%，是南非重要的外匯來源。近年來，南非采礦業呈現出一幅分化嚴重的畫面，一方面是從事高危開采的礦工連維系基本生活需要都日漸艱難，另一方面卻是暴富的礦業工會主席日進斗金、肆意揮霍，這種貧富分化終于使鉑金礦工打破沉默高喊“總統祖瑪下臺”，而很多媒體更是認為這可能成為南非經濟結構轉型以及社會利潤分配調整的一個轉折點。
　　蛻化的工會
　　這一次的流血事件，讓人們想起了1960年的“沙佩維爾”慘案。1960年3月21日，在南非沙佩維爾小鎮，白人警察向反對種族隔離的黑人開槍，造成69人死亡。“當我讀到沙佩維爾大屠殺歷史時，我認為那只是歷史。我從沒有想到，2012年，在我們自己選舉出來的民主政府下，我們還會經歷同樣的大屠殺。這太可恥了。”南非礦工和建筑工會聯合會主席約瑟夫·馬圖吉瓦在提到這一次的慘案時怒不可遏。他所領導的工會在此次罷工中力挺工人，也因此遭到另一老牌工會組織南非全國礦工聯合會的批評。作為南非最大的礦工組織，南非全國礦工聯合會是執政黨非國大黨的最重要的政治盟友。
　　由于工人和企業的長期矛盾，全國礦工聯合工會和鉑金行業的長期斗爭已慢慢將憤怒的工人轉變成“武士”。盡管現在南非全國礦業總工會否認在礦業公司里有股份，否認和礦業公司管理層過從甚密，但海外媒體引述知情人的話稱：“全國礦工聯合工會在那些公司里有股份。”
　　拉馬福薩，南非全國礦工聯合會創始人，在種族隔離時期曾多次領導工人罷工，曾被人稱為“反種族隔離斗士”。1994年，南非結束種族隔離，非國大成為執政黨，拉馬福薩也順利成為政府高層，之后成為南非最富有的商人之一，如今他已是隆明公司的非執行董事。對此，南非礦工和建筑工會聯合會諷刺說：“礦工們感到他們被曾經解放過南非的政黨背叛了。礦工們說，情況沒有發生任何改變，只有當權者變得越來越富有。非國大現在沒有時間管我們。”
　　面對老牌工會對礦工的“背叛”，南非礦工和建筑工會聯合會和其他新興的工會組織不斷向礦工灌輸不滿，并不斷“挖角”對手，爭奪鉑金行業中的工人加盟。反抗老牌工會的浪潮同時激起了工人們對政府的不滿，近年來貧窮鄉鎮和棚戶區騷亂頻發。“對于歷來占主導地位的工會組織全國礦工聯合會的挑戰，并不是偶然的。”礦業咨詢公司優樂米負責人白薩克認為，“南非全國礦工聯合會從屬于非國大，這種挑戰發生的大背景是越來越多的草根對政府表現的不滿和爭論。”
　　金磚，南非的“奪命金”
　　南非開礦100年后，礦工們依然沒有改變自己和前輩一樣的悲慘生活境遇。慘案發生后，長期被忽略的南非鉑礦工惡劣的工作條件受到關注。NGO組織基準基金會的一份報告顯示，南非鉑金礦區的生存條件一直沒有得到改善，并指責隆明公司“災難事故頻發、工人居住條件極差”。
　　隆明礦場的單身礦工，通常住在公司的旅館里。但是另外一些有家眷的人，往往用木材和金屬建造棚屋，一家人住在這既不隔熱也不保暖的小屋里。南非媒體如此描述那里的生活條件：山羊、狗和母雞在公路上游蕩，沾了糞便的紙隨意丟棄，水龍頭也要共用。一匿名礦工說：“我不能和妻子在這樣的條件下生活。” 今年25歲的貝林納·馬維與丈夫在馬瑞卡納礦區生活了4年，她說：“生活很不容易，我們沒有廁所，也沒有活水。”
　　事實上，南非雖然近幾年來躋身金磚國家之列，但在過去10年中，由于國際黃金交易市場的起起伏伏，南非從世界第一的黃金出產國一度跌至第四位，隨之而來的，是成千上萬的南非工人失去工作，南非黃金行業同樣也面臨著經濟結構性轉型的痛苦重組過程。“我想鉑金業僅僅是開始經歷黃金行業曾經經歷過的歷程。”南非英美黃金阿薩蒂公司首席執行官卡蒂芬尼稱，“他們還必須作出艱難的決定。”
　　18年前，當種族隔離制度在南非被廢除時，所有的南非人都歡欣鼓舞；18年后，有些事情改變了，但有些事情依舊如故。在經濟發展的同時，失業率上升，貧富差距不斷加大，到底又會將南非帶向何方呢？金子是一種珍貴的資源，但如果沒有一個有效的經濟分配結構的調整和福利制度的保證，對南非而言，這稀缺的鉑金就是不折不扣的“奪命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