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就埋頭去做,不要在乎到底能不能做成,或做得好不好,一切總能水到渠成。 ——黃 西
他出生在吉林省的一個偏遠農村,卻在美國走紅;他英文有濃重的中國口音,仔細聽甚至有東北腔,卻敢用英文講笑話;他24歲才到美國讀理科博士,然后進入一家跨國公司任技術專家,卻放棄一切闖入美國單口相聲界;他在大學演小品都失敗,見到老婆之外的女生就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卻搖身一變成為美國喜劇界的新寵,逗樂了包括美國副總統拜登在內的很多人……他叫黃西。因為在千萬個追尋美國夢的中國人中走出了一條完全不一樣的路,2011年11月,黃西重返祖國,面對人們好奇的目光,他只是平淡地說一句:“我覺得,幽默是面對不完美人生的最好辦法。”
博士“瘋狂”:生化專家愛上小劇場
2001年5月的一天,在下班后,31歲的黃西隨同事一起去了美國休斯敦一家相聲俱樂部“放松”。當同事大大方方地站在小舞臺上,張口就是一串美式幽默,當臺下的人笑聲、鼓掌聲此起彼伏時,黃西瞬間有些呆了:原來,美國也有單口相聲!
黃西于1970年出生在吉林省白山市河口公社,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赤腳醫生”。同許多“70后”一樣,黃西的成長有著那個年代共同的印記:5歲半上學,上課偷偷在下面畫畫,課余打玻璃球、看連環畫、聽收音機里的相聲……他的人生路線也是“70后”們的典型,讀書,考大學,然后進入中科院深造,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走過來。
24歲那年,黃西研究生畢業,正趕上出國熱,他背了8遍牛津詞典,記住了85%的單詞,然后就到了美國萊斯大學生化學院,開始了對諾貝爾獎充滿向往的美國夢。
然而,初到美國的黃西,晚上睡不著覺,白天又聽不明白別人說什么。上課,他不知道怎么用英語表達自己的想法;去醫院看病,他聽不懂自己名字拼音的美式讀法;到朋友家玩,因為不懂規矩要放下馬桶坐墊,朋友未婚妻非常生氣,從此再不叫他去共度周末。悲催的是,兩年后他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曾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狠狠地說:“我永遠不想再去接觸一種新的文化了!”
日子過得艱難而枯燥,身在異國的黃西覺得自己總是被人忽略,沒有價值感。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慢慢適應了,甚至開始調侃自己。有一段時間,他在研究所參與一項實驗,每天把DNA注入青蛙卵,一天要注射400個,非常枯燥。為了打發乏味的日子,黃西寫了一篇如何適應校園生活的調侃文章投給了校報,沒想到反響極佳。他的英文老師在讀過之后甚至驚訝地說:“想不到你還挺幽默。”正是這句看似表揚的話,讓黃西在欣喜之余有了一絲氣憤:“誰說中國人不幽默?中國人只是比較含蓄,不太愿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表現自己而已!”
從那之后,受到刺激的黃西繼續投稿、練習寫作,還開始讀哲學類書籍。2000年,拿到博士學位以后的黃西又參加了一個名為“國際演講會”的組織。這個組織的目的就是改善人們在公共場合演講和說話的能力。國際演講會經常舉行比賽,成員可以參加不同的比賽項目,其中一個項目要求參賽者夸張地講自編的虛構故事。第一次參賽時,黃西跟大家講:“我有過一次瀕死的經歷——就是——路過一個墓地,我有過一次真正的瀕死經歷了。”一語剛畢,整個屋子里的人都大笑起來,幾個朋友還走到黃西身邊,拍著他的肩膀豎起大拇指:“黃,真沒想到你還有這么強的幽默感!”
2001年初,黃西進入波士頓一家大型醫藥公司,從事與癌癥有關的基因篩選工作。在進行了大量的實驗后,黃西很快成為這個領域的專家,他也順利跨入了“中產”行列。
然而,一切在黃西眼里卻并不美好。在美國生存的中國移民,生活圈子大多很狹窄,白天上班,晚上回家陪伴家人,私下交際主要在華人圈子里打轉。黃西不想這樣打發一輩子,而這次與單口相聲意外“邂逅”,就像天雷勾動地火一般,瞬間便點燃了他內心那顆不安分的相聲種子。回到家后,黃西興沖沖地找來紙筆創作,并將電視頻道鎖定在了單口相聲表演。他甚至有些手舞足蹈地對妻子金妍說:“親愛的,我找到生活的樂趣了!”
2001年年底,已經在單口相聲邊緣打轉了大半年的黃西按捺不住“相聲癮”,參加了一個單口相聲成人業余學習班,學習如何用麥克風、到哪里表演、如何抖包袱等基本技能。
經過兩個多月的學習后,黃西能寫5分鐘左右的相聲段子了,表演技巧也有了很大的提高。在2002年的第一天,他驕傲地向妻子宣布了一個“重要決定”:“從今天開始,我要開始‘雙面人’生活了——白天在制藥公司上班,晚上尋找登臺表演單口相聲的機會!”
劇場悲摧:耕耘未來,在絕望中尋找希望
然而,在美國做喜劇演員非常難,一個成熟的演員至少要打拼15年才有出頭之日。對于黃西這樣的直到30歲還是個泡在實驗室的理工科“宅男”,只在大學里表演過兩三個小品的第一代華裔移民,闖進喜劇界并奢望有一絲半縷的成就無異于異想天開。
黃西心懷夢想,可現實卻比他想象得更加沉重,他連登臺機會都非常難找。為了能上臺,黃西瘋狂地給全波士頓的俱樂部老板們打電話、投簡歷,換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一次,一個俱樂部老板聽完他的要求,讓他1個小時之后再打過去詳談。可1個小時后,當黃西再次打電話給對方時,對方卻張口就罵:“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你是一個鬧鐘嗎?!”
為了相聲,黃西受盡了冷遇,可他一直固執地堅持,總想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2002年寒冬的一天,黃西還真得到了一個機會——一家開在地下室的相聲俱樂部同意讓他登臺演出。不過,對方很直接地說明了“家規”:“新手若想上臺,必須帶兩個顧客進門。”這個“家規”難倒了黃西,在波士頓,除了妻子他誰也不認識,而他也不想讓妻子知道這件事。無奈之下,他只好站在大門口的雪地里問每一個路人:“你想看單口相聲嗎?很精彩的單口相聲。”可站了很久,沒有一個人接受黃西的邀請。當天空中的雪花越飄越密,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時,遠遠地,黃西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他心下大喜,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剛要開口說話,嘴張了張,卻又無聲地閉上。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妻子金妍。金妍無聲地拍落掉黃西身上密密匝匝的雪花,拽住他的手,默默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黃西又站在了街口。唯一不同的是,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觀眾”——金妍,而另一個“觀眾”在他的主動買單下,也很快搞定了。只是,很可惜,當他走到角落里的麥克風前,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英文給大家表演單口相聲時,臺下三三兩兩的美國人聚在一起喝啤酒、打臺球、聊天,誰也沒注意他。等他走下臺,有個陌生人走過來對他說:“你可能很有趣,但是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第一次登臺以慘敗收場,黃西內心煎熬,失眠胃痛。但他依然沒有放棄,照舊白天上班,晚上出去找俱樂部。他隨身帶著筆記本,每天在上面寫下七八個笑話,幾年下來,竟攢了厚厚的一大本。
2007年春,黃西終于開始疑慮了。此時兒子已經出世,經濟負擔加重,而在相聲界混了5年之后,他雖然在波士頓有了些名氣,但依然出頭無望。和他一起說相聲的人,少數早已走向更大的舞臺,而更多的人則黯然選擇了放棄。圈內圈外的朋友們都說起了同樣一句話:“其實,還有更好的活路可走。”
黃西動搖了,在取與舍之間搖擺不定。冬天,黃西意外接到了一個大學同學的電話。這個同學愛好高等數學,雖然學得不好還不及格,但他就是喜歡,補考通過之后還照樣做題。兩人聊著聊著,就聊到了當年的這件趣事,然后對方傻呵呵地笑了:“我也沒想成為什么數學家,估計也成不了,但我就是喜歡。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是成功。”
仿若醍醐灌頂般,黃西一下清醒了。掛斷電話后,他在心里做出了決定:“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是成功,不一定做成功了才算成功。”靠著一股精神力量,他一直堅持著,而在兩年后,這種堅持給他帶來了驚喜。
美國有一檔脫口秀節目叫“萊特曼秀”,相當于美國相聲界的春晚,在美國享有極高聲譽。當然,參加這個節目非常艱難,每年只會選兩三個新手在節目里表演。所以很多單口相聲演員即使水平已經達到了要求,也可能永遠也上不了“萊特曼秀”。2008年5月,黃西到“萊特曼秀”試鏡,該節目的星探艾迪說:“你的水平夠了,不過還需要好段子。你發些段子給我吧。”雖然有些人提醒黃西,“萊特曼秀”總是讓人在段子上花很多工夫,但是幾個月甚至幾年以后仍然不會用你。黃西卻很認真地對待這件事,常常給艾迪寄一些光盤,聽取對方的意見。功夫不負有心人,2009年年初的一天,他突然接到電話:“現在可以了,我們商定下上節目的事吧。”
天上突然掉下個超級大餡餅,黃西立刻蒙了,拿著電話半晌沒有反應。倒是妻子金妍忍受不住驚喜,淚水漣漣地一把抱住他:“親愛的,你的舞臺找到了!”
成功“邪門”:埋首耕耘,收獲非意外傳奇
2009年4月12日,黃西帶著妻兒來到了“萊特曼秀”的錄制現場。黃西上場的時候,金妍非常緊張,不敢看電視屏幕。倒是兩歲的兒子在電視屏幕上看見父親出現以后非常激動,一個勁兒地喊:“爸爸!爸爸!”5分鐘的幽默調侃之后,臺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和一陣陣的狂呼。主持人萊特曼先生更是第一次和表演者一起,向觀眾謝幕……
7年不鳴,一鳴驚人。演出結束后,站在街頭嬉鬧的人群中,黃西一邊搓著手笨拙地和粉絲們握手,一邊如同在云里霧里般傻笑著感嘆:“即使我現在被一輛汽車撞死,我也會帶著笑容。”
“萊特曼秀”首秀之后,黃西的幽默功力吸引了美國傳媒界的注意。幾個月后,黃西便收到了美國記者協會的年會表演邀請函,邀請他在次年的美國記者年會上領銜主演,調侃美國媒體及政要。得知消息,“萊特曼秀”再次向黃西伸出橄欖枝,并當場向觀眾宣布了這個重大消息。末了,主持人萊特曼先生感慨地加了一句:“你看,有的時候夢想會成為現實。”
2010年3月17日,黃西站在了全美“最挑剔的人”和“最高級的政要”面前。一上臺,黃西就對副總統拜登說:“我事先閱讀了你的傳記,我讀來讀去,覺得它比你本人好看。”接著,他又拿總統奧巴馬說笑:“我要是當了總統,就要用降低勞動生產率的辦法來減少失業,一個人的工作讓兩個人來做,就像我們的總統和副總統那樣……”15分鐘的表演,包括拜登在內的很多人都笑倒在椅子上,而因為臨時緊急會議而缺席的總統奧巴馬,則特意通過工作人員,要求錄一盤光碟送給他——黃西就這樣站在了單口相聲的巔峰。
之后,黃西成了轟動全美的明星,演出日程排得滿滿的。為了應付邀約,他不得不聘請經紀人打理演出事務。由于他的大多數段子都是自己作為第一代移民的經歷,例如英語不好的尷尬、考駕照的經歷等等,被美國的媒體稱“一顆受傷的心靈發出的微笑”。
7月,黃西辭去了在制藥公司的工作,將全部身心撲到了喜劇創作與表演上。隨后,他又和美劇《人人都愛雷蒙德》的制作商簽訂合同,開始涉獵情景劇。對于這個跨行業大轉身,很多人表示不理解,而黃西又笑嘻嘻地說起了一個段子:“有一次我去哈佛大學,在實驗室一看,那么多中國人在里面做教授,我突然就想,這里已經不需要再有一個中國教授了,但最起碼沒有做單口相聲的中國人。如果可以,我希望讓很多人看一看,中國人除了讀書做學問,還可以做很多不同的事情。”
2011年11月,應邀回國的黃西穿梭于眾多高校之間,講述自己的“邪門美國夢”。隨后他回到老家,和老父老母聊起了“新業務”——正在準備的一個關于移民的電視劇。聽畢,老父親慢悠悠地吐出一句:“以卵擊石,自尋死路。”接著他又補充,“人生永遠有兩條原則,第一不傷害他人,第二尊重他人的選擇。你是成人了,我尊重你的決定。”黃西聽畢,輕輕地說:“我在家鄉老廟的墻上看到一句話:‘人生就像泥土一樣,如果你被踐踏和唾棄,還是要為此而高興。’我是長白山的兒子,在塵土里長大,我知道幽默是面對不完美人生的最好辦法。”
“有人說我的人生是‘史上最邪門的美國夢故事’,但我想,我4歲的兒子對我的評價或許更精準,他說:“Daddy,you are so silly.”(老爸,你好傻喲)。如果用‘傻’來解釋一切,那我的人生就不是‘邪門美國夢’了。”前途也許不可知,但一心“做最喜歡的事”的黃西,卻早已將答案寫明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