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復雜多變”描述當今國際形勢的表征,以“多極化”概括戰后、特別是冷戰結束以來世界格局的走勢,這是經過多年凝聚集體智慧而形成的科學概念,言簡意賅,精當得體。盡管體現“復雜多變”與“多極化”的具體形態在不同時期會有所變化,也會不斷得到豐富,但其實質內涵是相對穩定的。值得關注的是,近年來在研究和解析國際形勢與世界格局新特點時,往往在“創新”意念下產生諸多悖論,讓國際關系理論這顆常青樹也面臨“環保”問題。
如何詮釋國際形勢“復雜多變”,有幾點值得關注
一是對美國戰略調整的評估。近年來美國戰略調整乃是不爭的事實,調門兒多種多樣,其中以奧巴馬總統帶頭宣揚的“重返亞洲論”最為響亮。何謂“重返”?美國并不是“還鄉團”,二戰結束之后它從來沒有離開過亞洲。美國不僅長期在這里駐軍和擴大政治、經貿、文化滲透,還借助《美日安保條約》、美韓軍事同盟、《與臺灣關系法》等等,始終盯死亞洲。“重返亞洲論”無非是一種神經戰,亦即希拉里?克林頓國務卿刻意渲染的“美國要在亞洲重新扮演領導者角色”。2012年1月5日美國國防部發表《國防戰略評估文件》,揚言中國崛起將“以各種方式影響美國的經濟與安全”,則是進一步加上一個注解。
美國政府“重返亞洲”這個調子引來了紛傳熱議的“美國戰略重點東移論”。當然也有人不同意這種說法,他們或者論證美國戰略并沒有東移,或者認為美國戰略東移尚處初期階段,或者強調美國戰略東移說來容易做來難,等等,理由甚多。但是,從主流來看,基于“美國戰略重點是追隨國際關系重心所在地、其戰略重點東移是必然的”這一認識,相關的提法大致有三種:一是美國戰略東移,二是美國戰略重點東移,三是美國戰略重心東移。細細琢磨起來,三者其實是有差別的,“重心東移”的提法相對比較貼切。美國全球戰略歷來不只是一個重點,通俗點說,不是“跳蚤戰略”,今天跳到這里,明天又跳到那里;而是蜘蛛戰略,是在一個覆蓋全球m8URJs9tWmaqmUX/u/mzmw==的戰略網絡中時有游動。所以,如果實在要用“重點”這個概念,那么把當今美國的戰略部署稱之為“突出亞太重點”,可能要比“重點向亞太轉移”更合理一些。
二是對中美俄三角關系的認識。如今流行一種說法,認為中國的國際地位取代了冷戰時期的蘇聯,中美矛盾上升到首位,俄羅斯的地位雖等而下之卻可從中漁利。此說涉及三個問題。其一,高估了中國。誠然,中國今天的國際地位和作用明顯上升,但遠不是也不會是當年的超級大國蘇聯,夸大中國的影響力屬于西方“G2論”的不良反應。其二,低估了依然尖銳存在的俄美矛盾。美國對俄羅斯歷來采取弱化其綜合國力、擠壓其戰略空間的方針。俄羅斯在北約東擴、“顏色革命”及美國部署歐洲反導系統問題上,一直在與美國激烈較量。美國尤其不滿或者說畏懼普京這個維護國家尊嚴、敢與之頂撞的“硬漢”當政。其三,忽視了中美俄大三角的基本格局。在當今中美俄三國關系中,美國雖實力占優,但處境不利。
三是對西亞北非形勢的判斷。歐洲理事會常任主席范龍佩宣稱“代表專制時代的結束”,國內也有人一味地強調西亞北非之亂和卡扎菲之死根本原因在于伊斯蘭國家的專制制度、長期社會經濟矛盾的積累和各級政權的貪污腐敗,等等。這些內因固然重要,但“落后文明原罪論”不能成立,籠統地將動亂稱之為政治民主化潮流勢不可擋,不免令人困惑。其一,不應忽視北約日益暴露的擴張性與侵略性。以美國為首的北約的使命原限于歐洲防務,如今卻肆無忌憚地將觸角延伸到亞洲和非洲。其二,不應混淆國內民主化與國際關系民主化的關系。國內民主化進程取決于一個國家本身的變革條件,首先是人民的意愿,國際關系民主化要求國家不分大小、強弱、貧富,主權一律平等。不能借口推進一個國家內部的民主化進程,而破壞聯合國憲章精神和國際關系基本準則。其三,在聯合國提出“全球治理”口號下,不同文明互相尊重的原則不應是紙上談兵,而應付諸實施。其四,美國和西歐大國在西亞北非的一系列行徑說明,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資本主義轉嫁危機不僅采取經濟手段,而且動用軍事手段。
如何看待世界格局“多極化”,也有幾點值得關注
一是美國與中國共管世界“ G2論”。自從近幾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以來,中國和平發展取得驕人的成就并為克服危機發揮著獨特的積極作用,于是出現了所謂的“G2論”,亦即新兩極世界論,乃至冒出“中國將統治世界”的“中國時代論”。這種論調的散布,一方面也許是要肯定曾經被鄧小平稱作“既是大國又是小國”的中國如今在全球戰略格局中的地位和影響力增強,另一方面不排除是在別有用心地制造新版“中國威脅論”。更應該強調指出的是,“G2論”歪曲了當今世界多極化趨勢深入發展的客觀現實。筆者贊同一種看法,即美國戰略理論界推出中美共管世界“G2論”,實質上是重新推出兩極爭霸格局理論,以圖“一箭雙雕”,既把中國當作主要對手從而讓中國的和平崛起成為美國領導西方世界共同加以遏制的理由,又可達到離間中國與俄羅斯之間戰略協作伙伴關系的目的。
二是世界格局“無極論”及相關的“碎片論”。2008年1月18日,法國總統薩科齊在外國駐法使節新年招待會上說,冷戰結束后一度形成的“單極世界”局面已經結束,數年前流行的“超級大國”一詞業已過時,未來30年至40年內世界將進入“相對大國”時代。無獨有偶,同一天日本《時事解說》雙周刊發表題為《日益復雜的“無極”世界》文章,其中引證倫敦國際戰略研究所所長約翰?奇普曼的話,說目前世界上“缺乏出色領導國的現象”是一種“無極的世界”;當今世界不是走向有秩序的“多極化”,而是走向不穩定的“無極化”。隨后,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主席理查德?哈斯于2009年在《外交事務》雜志上發表文章,也提出了“無極時代”的概念。他認為民族國家的權力正在分散和下降,“美國優勢”相對衰落之后,世界將進入一個“無極時代”。
與世界格局“無極論”相呼應,中國出現了一種被稱作“碎片論”的時髦提法。理由與上述“無極論”相同,稱當今世界格局進入一個無“領導者”的“碎片化”時代。這里包含著如何評價美國“衰退”的嚴重程度,亦即不應否認美國仍是當今唯一超級大國,它并沒有放棄霸權主義野心及它所擁有的特殊的實現手段。的確,冷戰結束20年來,特別是進入新世紀之后10多年來,世界格局多極化的表現形態有了較大的變化,例如八國集團實際上讓位給二十國集團,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國家的崛起尤其引人注目,等等。但這些現象足以證明的不是“無極化”或曰“碎片化”,而是世界多極化在以新的形態繼續深入發展。
三是“多極化停滯論”。持此觀點者以20世紀70年代美國前總統尼克松所說世界存在“五大力量極”為依據,說“五極世界”中的日本、歐盟和俄羅斯都在向“中等強國沉淪”,而印尼、尼日利亞、南非、韓國、土耳其、墨西哥、哈薩克斯坦、澳大利亞、伊朗、加拿大、巴西等一批中等強國正在加速崛起,因此得出結論“多極化停滯并轉向G2化”。這里的問題是:其一,尼克松作為一位資產階級政治家,那時能看出“五大力量極”,不無遠見,值得借鑒。其二,中國提出世界多極化的觀點,并不限于而是超越尼克松的說法,是根據世界發展的新情況得出的新結論。這一點在《鄧小平文選》中已有充分的反應。其三,當今世界多極化呈現多彩多姿,與“停滯”可謂風馬牛不相及。
這里,筆者還想就世界格局的爭議,以及什么是多極化問題,再說幾句。“多極化”本是一個國際政治術語,意思是指存在和不斷出現多種影響世界的力量或力量中心。曾幾何時,有人還堅持說,物理學只有陰極和陽極、地球學只有南極和北極,哪有什么“多極”?可是他們不僅不用這一“論據”駁斥風靡一時的美國“單極世界”論,如今卻又大談起“新兩極”來了。其實,多極化的“化”,是指的一種趨勢和過程,多極化不等于說現在就已經最終形成了多極世界。多極化作為一種客觀現象,是任何國際勢力也阻擋不了的,其趨勢的發展在更大程度上反映了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利益需求,也必然導致聯合國作用的增強。
(作者系當代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員、國際自然和社會科學院院士)
(責任編輯:劉娟娟)